这里,冰娘便吩咐贞娘的丫头秋香:“扶你们姑娘回屋歇着去,给她倒杯茶润润——又哭又叫了这么久,只怕嗓子已冒烟了”;又向金环点了点头,微笑道:“这个小丫头忠心护主,很该嘉奖——青云,拿五百钱来赏她。”
金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跪下接赏。
冰娘和颜悦色地对她说:“你们适才恐怕也受了些惊吓,好生伺候着你们姑娘也回去歇着。”
清娘站在背光处,听见这话,便也悄悄地要走,却听冰娘提着名叫她:“清娘留下,我还有话跟你说!”
清娘浑身一僵,只得走了过去。
冰娘一言不发地当先走进耳房内,一捋裙子便自顾自在椅上坐了,抬眼瞅着清娘,冷声道:“关门。”
丫头们自然识相地都避了出去。清娘硬着头皮去掩了门,回过身来规规矩矩地站在当地,轻笑道:“三姐想跟妹妹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你心里应该有数”,冰娘冷笑一声,开门见山:“贞娘那猫是怎么回事?”
“不是误吃了老鼠药被药死的么?”清娘的心忽悠一下子提了起来。
“还跟我装蒜?这个月买办就没买过老鼠药!”冰娘冷冽的眸光直盯着清娘,缓缓道:“我不能为了惩治一个人,而连累了其他姐妹们的名声,还不明白么?”
清娘脸上由红转白,鼻尖沁出几点细汗,低了头在冰娘犀利的目光下不自然地绞着衣襟,长长的睫毛兀自不停地颤动着。终于,她下定决心般一鼓作气走到冰娘面前,怯生生地伸手环住了冰娘的肩,愧悔而忐忑地低声道:
“三姐,都是我不好……我就是看着贞娘很讨厌阿离,就想……想替她出口气嘛,就没多考虑其他的……我错了,三姐姐别生我的气嘛,妹妹以后再也不敢了……”
边说,边搂着冰娘的肩膀轻轻摇晃,又闪到冰娘背后,捏着一对粉拳轻巧地替她捶着,撒娇地嘻嘻笑道:“我给三姐捶背……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姐姐多教导教导我,妹妹自当谨记在心,决不会再犯错!只是,求姐姐别告诉父亲母亲,也别告诉别的姐妹们才好……”
冰娘被她摇晃揉搓得不耐烦,伸手将她拨拉到一旁,淡淡道:“你从小的那些小奸小坏,我全看在眼里。只不过从前念着你年纪小,只当是小孩子的恶作剧罢了,我也懒得理你。眼瞅着一天天大了,我岂能容你带坏贞娘,毁了父母姐妹的清誉?你那些偷偷摸摸上不得台盘背后阴损的小勾当,若再有下次,别怪我替母亲拿家法管教你!”
清娘听了此话,连忙跪下,可怜巴巴地轻声道:“还请姐姐饶了我,不要在母亲面前提起才好……”
“别说母亲了,我就只需告诉贞娘她的猫到底是谁弄死的,她那个藏不住的暴脾气,你不脱层皮才怪!”冰娘哼了一声,不屑地站了起来,“家和万事兴,我自会以父母姐妹们的声誉为重。这次的事就算了,我给你留了面子,你自己也要好自为之,别再挑三窝四的,懂吗?”
“三姐教训得是,妹妹从此定会安守本分,与姐妹们和睦相处,再不会给三姐添麻烦了。”清娘肃然垂手站着,眼观鼻,鼻观口,恭敬地说道。
冰娘淡淡瞧了她一眼,没再说话,起身便走了出去。
阿离和金环站在石子小径一旁的背阴处,遥遥望着冰娘和清娘前后脚从贞娘的院子里走了出来,各自去了。
金环轻笑道:“姑娘你瞧,四小姐垂头丧气的样儿,定是挨了三小姐好一顿说!不知道她以后会不会收敛些呢?”
“但愿,希望以后能相安无事就好”,阿离望着清娘的背影,徐徐地呼了口气。
……
腊月二十一这天,曾府老太太终于结束了长达一个月的礼佛诵经,走出庵堂,准备主持几日后合府的祭祖大礼。
三更天阿离就起身了。净面,漱口,梳头,更衣,一样样做得一丝不苟。这是她进府后第一次拜见祖母。
半个多月以来,阿离基本不曾见过曾雪槐。
从葛氏和几个姨娘零星的谈话中得知,前方战事吃紧。起先只因去岁荆楚,关中一带大旱,良田荒芜,颗粒绝收,朝廷救济不利,终于导致**月里几股饥民汇聚襄州,不断地打家劫舍和“吃大户”,进而发生了各州郡流民攻击府衙的事情,襄州知府被饥民所杀,朝廷终于下了“清剿令”。
有一占山为王的陈姓绿林匪首,趁机联络各路饥民,在襄州正式起事造反。从九月到十一月,起先的流民山匪和后来加入的叛军,声势不断壮大,短短时间内便形成了一只近十万人的队伍,攻城掠地,所向披靡。湘,鄂几处大营相继被破,三十余州县陷落,湖广总督李佑霖自杀。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曾雪槐所辖的两省首当其冲,正在风口浪尖之上,因连日来与巡抚,总兵等人商讨军情,又亲往江南江北两座大营视察操兵,督促加固驻防,每日殚精竭虑,只睡三两个时辰,是以阿离自那日知秋堂被父亲罚跪之后,便再没机会与他见面。
不过曾府老太太礼佛已毕,从庵堂里出来这日,曾雪槐终于还是抽空回了家。
“姑娘穿得太素了,恐怕老太太不喜欢呢。”金环笑呵呵地提醒阿离。
“姑娘戴这一幅红宝的耳坠子,显得脸上越发白净呢”,玉凤献宝一般搬来首饰匣子。
“姑娘头上再抹些桂花油?听说老太太喜欢奶奶太太姑娘们头发一丝不乱的。”
“姑娘……”
阿离无奈地皱眉笑道:“那首饰匣子里的各样首饰都是登记造册,各有定数的。那贵重的东西戴出去万一丢了,在太太面前又要落不是,还是捡普通一些的戴戴罢了;老太太喜欢头发一丝不乱?你们倒这么清楚了……?”
金环和玉凤抿着嘴相视一笑:“姑娘不是总教导着我们要耳聪目明吗?没事的时候,我们也常到大厨房,针线房,花房暖棚各处走动走动,多听那些大娘婶子们扯扯闲话,不就打探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