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相送萧呈娴的,自然便是远黛了。微微叹了口气,默默看一眼萧呈娴身侧的罗起东,远黛慢慢的道:“我有些话想同你单独说说!”
萧呈娴点头,却是并不犹豫,转头向罗起东道:“起东,你们且等一等我!”她口中说着,人已走了上前。远黛也不言语,便自举步行至流花河边,并在一株垂柳之下站定了脚步。
及至萧呈娴在她身边站定了,她才忽然开口问道:“他们……都没来送你?”
她没明说“他们”二字所指为何,萧呈娴却是明白的,沉默片刻之后,她才淡淡的道:“起东出来那日,我爹与我大哥曾找过我,让我回府,他在一旁也是百般苦劝。都说是……等将来他在北境出人头地了,再让我们成婚……”
“你自然是不愿的……”见她久久不曾继续说,远黛平静的替她说了出口。
萧呈娴略略偏头,朝着她展颜一笑,笑容却在平静之中带着几分难言的执拗:“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可见多数时候,出人头地也需运气相佐。我可不愿等到将来齿摇发落,才远远见着他骑了一匹老马慢慢晃荡着来见我,却是手也颤了,人也佝偻了!”
这一席话,她虽是带笑说出,但言语却自坚定,显然是早已想得定了。
听她这么一说,远黛除了笑,却还能再劝什么。轻轻叹息了一声,她低声的道:“姐姐这一去。一时便难回转。早前我们曾相约要去江南看田田荷叶,要在中元节一道河边放灯,如今看来。却都只能是相约来年了!”
扬眉一笑,萧呈娴自信道:“妹妹放心!少则二三年,多则四五年,我定能回来的!”那精致绝美的眉目之间闪动着的尽是飞扬的神采,很显然的,对于自己的将来,萧呈娴满心乐观。
听她这么一说。远黛也不由笑了起来:“待得姐姐归来之日,我仍在这里设宴相迎如何?”
萧呈娴听得大笑,明眸流转四周。果见那十里长亭内,翠衣正自收拾着亭内的石桌,并将几样精致酒菜从食盒中取出,放在了桌上。
远黛眼见那边已自收拾停当。不免抬手作势。笑道:“姐姐请!”二人举步步入长亭,萧呈娴更扬声对罗起东等人叫道:“起东,你们也一道进来吧!”
罗起东三人听得她叫,不觉各自迟疑,互视一眼之后,这才举步上了长亭,步履之间,均各迟疑。及至上了长亭。目光落在亭内石桌上时,三人才自释然。亭内石桌之上。赫然摆放着五副碗筷,很显然的,此来送行,远黛并无将三人撇下的意思。
侯三人上来,翠衣早知机的提了酒壶,斟满了桌上的五只白瓷酒盅。远黛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温言道:“今日此酒,乃为三位送行,请!”
这话一出,萧呈娴不觉一怔,旋诧然的看向了远黛。恍如不见的顾自端了酒盅,远黛含笑举杯示意:“容我先干为敬!”言毕一手撩起帷纱,一手举杯仰头饮尽了杯中之酒。
萧呈娴见状,少不得暂歇追问之意,也自举杯一口饮了。罗起东三人也紧随其后。放下酒盅之后,萧呈娴才要追问那句“为三位送行”的意思,却不料罗起东竟抢先一步的问道:“未知王妃可肯明告我等三人,我表哥他……究竟指官何处?”
远黛既说了先前那话,这会儿自也不会行那欲盖弥彰之事,当下一笑,道:“定州!”
定州二字才刚出口,罗起东等人却都不由的神色巨变,各自震惊不已。罗起东更失声叫道:“定州?怎会是定州?”大周北境雄关雁回关,正在定州的管辖范围之内。这也就是说,只要北狄进犯,定州便是首当其冲的要害之地,亦是一等一的险地。
远黛并不答话,只静静凝眸看了罗起东一眼,意有所指的道:“你……也将在定州!”她说着,也不等罗起东再问些什么,便又举起了被翠衣重又斟满的酒盅:“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这一杯,惟盼二位能各展其长,保得大周北境一片清宁!”
罗、游二人闻声,都不由一震,当下齐齐应了一声,双双举杯,一饮而尽。
侯得二人饮尽杯中之酒,远黛才忽而一笑,却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了,才刚那一句话,却并不是我的意思,而是王爷令我代转给二位的!”
二人听得顾自愕然,倒是萧呈娴在旁听得“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被冷落一边的丁一鸣则蠕动了一下嘴角,似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终于还是没有出口。
似乎察觉了他的这一细微动作,远黛转向丁一鸣,婉转言道:“对丁大人,王爷也有一言相告!”丁一鸣闻言,少不得拱手作礼,沉声道:“愿听座师指教!”
微微颔首,远黛徐徐道:“王爷说了,同生共死,齐赴险地固可算得好兄弟、真情谊,但却绝非唯一途径!”
丁一鸣为之一震,默然退后一步,正襟一礼:“学生谨遵座师之命!”事实上,在得知丁一鸣自请往北境为官之后,他也去找了邱学士。然而邱学士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的要求。丁一鸣为人虽略显圆滑,却绝非喜欢空口说白话的,邱学士既未应允此事,他便也没有同罗起东二人说起。心中只想着等到事情定下,再同二人说起不迟。
她二人这里淡淡数句言辞,那边罗起东等人哪还明白不过来。只是有些话,藏在心中却远比说出来更显隽永深刻。端起桌上早又斟满的酒盅,罗起东朗声道:“得与诸位相识相知,罗起东此生再无遗憾!”言毕也不等人回话,已自仰头一口干了杯中之酒。
四人在亭内说着话,先时那两名差人则避得远远的,竟是全无催促之意。远黛才刚与了二人的红包,二人私下早已拆看,五百两银票的数额,让二人心满意足,全没了先前的抱怨。
考虑到罗起东二人还要启程往北,远黛自也不会带许多酒来,这一会的工夫,壶内美酒早已饮尽。凝目深深看一眼远黛,萧呈娴缓声的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容后再见!”
淡淡一笑,远黛伸手,自袖内抽出一卷书册,递了过去。萧呈娴虽不解于她此举,却仍伸手接了过来:“这本医书,是我这几日亲手誊抄出来,里头颇有一些姐姐可能用得着的秘方!”远黛语声平静,其内却深藏关怀:“北地寒冷,姐姐千万保重!”
听她这么一说,萧呈娴倒不由想起当日绿萼岭时远黛畏寒,自己打趣她的一番话来。怔然良久,眼角不觉一片湿润,半晌一笑,却低声道:“多谢妹妹关怀!”伸手接过那册子。
马蹄“得得”之声忽而响起,远黛自然回头一看,面上旋泛起了一丝笑意:“终于来了!”
萧呈娴一怔,忙自抬眸看了过去。远远的,已见北门处,正有一骑疾驰而来,因速度极快的缘故,身后更带起了滚滚的烟尘,虽只一人一骑,看着却端的气势非常。
烟尘渐近,将将已能看清马上骑士。石青箭袖,青布绑腿,鹿皮快靴,一身俐落的短打装束,愈发衬得那骑士英姿飒爽,勃勃英气逼人而来。似已瞧见了亭内几人,那人一挑双眉,双腿更猛地一夹,那马一声长嘶,愈加狂奔而来,俨然有撞塌这座长亭之势。
萧呈娴大家出身,素日虽则胆气极旺,却并没经历过这等场面,本有闪避之意,然目光到处,却见远黛沉静而立,帷纱轻薄,隐约竟能看见她唇角隐含的一丝笑意。这些时日相处下来,萧呈娴对远黛早已有了一种近乎于盲目的信心,见她如此,居然也便放下心来,静静站在远黛身边,等着那一人一马过来。丁、游二人虽摄于威势,颇有后退之意,但见远黛二人尤且不退,自己身为男子,又岂能畏畏缩缩,少不得立定脚步,不肯稍退。
亭中众人,惟罗起东自幼习武,见众人不退,他却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将众人挡在了身后。说时迟,那时快,仿佛只是瞬眼工夫,那马已到近前。众人举动也自清晰的落在马上骑士眼中,那人朗朗一笑,双臂陡一用力,却是硬生生的勒住了胯下的马儿。
那马仰头一声长鸣,被那一勒之力生生的止住了来势,马身更随之人立而起,扬起的双蹄离着罗起东的鼻端堪堪不过寸许。萧呈娴看得瞠目结舌,及至回过神时,却觉自己内穿的小衣竟是生生被汗湿了好大一片。
那人哈哈笑着,灵巧的一拨马头,人也随之跃下马来,朝着众人意甚随意的行了一礼。
含笑的上前一步,远黛抬手一指那名骑士,却朝萧呈娴道:“她是云裳!会陪姐姐同往北境,为期三年!”说着,她却又是一笑:“三年后,我会在此静候姐姐归来!”
听出她话中的意思,萧呈娴陡然一惊,失声叫道:“云裳?她……竟是个女子吗?”
口中说着,她已转头看向了云裳。若远黛不曾点破,她或者压根儿就不会想到眼前此人竟是个女子,然而被远黛这么一点,她再转而细看云裳时候,却觉对方虽则风尘仆仆但自眉眼精致,五官玲珑,显然确是女子无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