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从宝沁楼出去以后,便直接去了秦依画的院里,此时,秦依画正焦躁不安的在廊下走来走去,眼见得刘氏走来,急忙迎了上去,极亲热的抱着刘氏的胳膊,急声问道:“姨娘,依书她怎么说?”
刘氏的脸色很不好看,没好气的瞪了秦依画一眼,哼道:“什么怎么说?还能怎么说?”伸指戳了秦依画额头一记,恼道:“我说你可真是个废物篓子,那天怎么就不下点死力气的?如今倒好,让她全身归来,还知道我们那么多事情,谁知道她会怎么办?”
秦依画急的跺脚道:“姨娘,你这说不是跟没说一样嘛,我让你去帮我跟依书说说,让她给我去母亲面前求情,她到底答应了没有?”
刘氏宛若看白痴似的看着秦依画,“我说傻闺女,依书当初险些都被你害死了,你觉得她如今还有心情去帮你去求情?”
秦依画理所当然的道:“为何不能?她又没死,只是受了点小伤而已,再说了,她不是一向心软的很嘛,怎么会不帮我求情?难道就让我这么被关着。”
刘氏提步进屋,在桌旁坐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将刚才在宝沁楼里发生的事情都与秦依画说了一遍,而后恼怒的扯着手中的帕子,眯着眼道:“你看看,她现在倒是翅膀硬了呢,我在她那边,连个话都没得说完整,更别谈让她答应帮你去求情了。我看现在的态势,她不去告你一状就不错了,怎可会帮你。”
秦依画一愣,蹙眉道:“姨娘说的可是真的?可她一向性子懦弱,与我翻句嘴都不敢,怎么可能蜕变如斯?”
刘氏手中杯盖在桌上轻磕着,眼珠转了转几转,摇头道:“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了,她若是当真记得你说过的那些话,如今她都险些被你害死两次,怎么可能还像以前那样?”
秦依画只觉浑身发软,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她原本以为,依书这次回来以后,还是以前那个性子,胆小怕事,凡事皆随她予取予求。不然,为何她都回来这么多日子了,还不去蔡氏面前告发她?可是刘氏刚才的那番话,却是明确告诉她,依书变了,变的不好行事了。
秦依画心脏狂跳,左右思量却不得其法,不由皱紧眉头,问刘氏道:“姨娘,既然她今日敢如此对你,为何她却不去母亲面前告发我?”
刘氏摇了摇头,“这个我哪里晓得,这丫头片子现在倒是让我看不透了。”
秦依画蹙眉思忖良久,忽然睁大眼,像是想起了什么好法子,忙对刘氏道:“姨娘,那个夏荷是不是被母亲给配给了年家?”
刘氏拧着眉头,不解的道:“是啊,怎么了?”
秦依画道:“依书回来之前,不是她一直跟在身边的嘛,不如将她找过来问问,她在依书身边待了那么久,肯定知道一些什么。”
刘氏眼珠转了几转,觉得秦依画说的也有道理,现在夏荷不在依书身边,而是在外面,若是悄悄将她找出来问话,想来别人也不知道些什么。
二人便就又商量了一番,秦依画如今还在禁令之中,肯定是不能出府的,而刘氏行动较为引人注意,也不宜出府,这时候她们就需要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出来了。
秦依画身边的人是别想了,多是蔡氏遣来她这边的,虽然经她警告一番,也不敢在蔡氏面前说些什么,但也绝不值得她们冒险信任。
刘氏思忖良久,还是道:“不如还是竹青去吧,到底是我身边的丫头,不像你身边那些人,有她去我也放心一些。”
秦依画这时候倒是以刘氏为主心骨了,便点头道:“那这事还劳姨娘费心了。”
刘氏抓过秦依画的手,拍了拍,轻笑道:“看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姨娘不为你操心,为谁操心?只要你日后好了,记得姨娘便好。你二哥什么德行你也知道,姨娘如今是靠他不得,只能盼着你有出息一些。”
秦依画忙顺风转舵的接口笑道:“那是当然,姨娘如今这般待我,我怎会是那种薄情寡义之人?”
刘氏心中大慰,却说秦依画以前总是绕在蔡氏的身边,与蔡氏说笑逗乐尽孝心,却是不怎么来她的院子里,刘氏心里自是不爽快的很,如今闺女又重投入她怀中,她心里自然是高兴非常。至于重来找她的原因,她一时也不愿去想,只装作不知道了。
刘氏回去以后,便将竹青叫至了面前。
刘氏作为秦府的二姨娘,蔡氏自然也曾想过在她身边派遣几个心腹的丫鬟,也好随时监督着刘氏。刘氏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几番折腾下来,刘氏顺利的将那些丫鬟都赶了出去,并且在秦子明耳边又吹了几阵枕头风,让他去说说蔡氏,让她以后少管刘氏院子里的事。
秦子明舍不得娇妾受委屈,便暗语在蔡氏面前说过几次。蔡氏虽恼怒,但也未曾再派遣丫鬟来刘氏这边。
于是,到头来,刘氏这个秦府的二姨娘,身边却只得两个自己买来的丫鬟。一个是竹桃,因着乖巧伶俐,又能言善道,很是得刘氏的喜爱,处处都将她带在身边。另一个便是竹青,稍笨一些,但毕竟是刘氏自己买来的丫鬟,忠心度还是值得信任的。
刘氏清闲的喝着热茶,对站在她面前的竹青道:“竹青啊,你说说,主子我平日待你如何?”
竹青不知刘氏何意,忙蹲下身子,垂首回道:“主子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万死难以报答。”
刘氏面上露出笑容,道:“你知道主子我对你好就行,这万死嘛,倒是不用了,如今倒是有一件事要让你去做一做。”
竹青忙道:“请主子吩咐,奴婢一定做好。”
刘氏对竹青的表现很是满意,便对竹桃使了个眼色,让她出去看着,莫让闲杂人等靠近这里。竹桃忙出去看着,只留刘氏跟竹青二人在屋里说话。
待得竹桃出去以后,刘氏方对竹青说道:“你可知道四小姐这些日子为何被夫人勒令不许随意出门?”
竹青自然听过一些风言风语,但那些话却是不能在刘氏面前随意说的,便摇了摇头,道:“奴婢不知。”
刘氏微微坐直了身子,认真的对竹青道:“想来你也晓得三小姐前阵子出了点事情,依画原本是在老宅陪她,却不料依书半路上出了些事情。夫人大发雷霆之下,便将这怒火倾在了我可怜的依画身上。四小姐是什么性子,想来你也晓得,她一向最是友爱姊妹,对人恭谦,不然也不可能独自留在老宅陪着依书,你说是也不是?”
竹青低垂着头,耳听得刘氏厚颜说出了这等话,却只是微微挑了挑眉,依旧恭敬的道:“正是。”
刘氏叹了口气,又道:“如今依画被禁足多日,依书又回来了,夫人却是不见任何的话下来,总也不能一直关着依画不是?我今儿个去了宝沁楼一趟,说来也是让我窝火,我原本想让依书看在依画陪着她在老宅养伤的份上,去夫人面前帮依画求求情,却不料她是个白眼狼,真个的将我给撵了出来,还唆使了丫鬟,拿那滚开的热茶烫了我一下。”
刘氏说着,眼眶微红,伸出依旧红肿着的舌头,让竹青看一下,又迅速缩了回去。故意用袖子抹着眼泪,深叹了口气,道:“你看看,如今还疼着呢。”
竹青听闻这些,当下对依书也是心生反感。不管她去不去在夫人面前帮忙求情,但好歹刘氏也是她的二姨娘,是她的长辈,她怎可如此对待刘氏?一点孝义都不懂得。
竹青当下蹲身福礼道:“还请主子明言,只要奴婢能帮得上什么忙的,奴婢义不容辞。”
刘氏伸手将竹青拉了起来,点头笑道:“有你这番话就好,你也晓得,我身边可用的人不多,四小姐那边也是如此。所以只得让你出去办这件事。”
竹青应道:“但请主子吩咐。”
刘氏悄声附在竹青耳边道:“你出去找一下夏荷,与她打听一下依书在外发生的事情,而后再来与我回报。”
竹青点了点头,思忖了一番,蹙眉道:“可是,夫人,即使奴婢问了,若是夏荷不说怎么办?”
竹青性子却是有些老实了,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应对的辙子来。也亏得她现在想起来问,不然若是几日以后问起来,只怕刘氏就要发火了。
刘氏扬声朝外唤道:“竹桃,进来吧。”
待得竹桃进来,刘氏指着竹桃对竹青道:“凡事多跟竹桃学着些,若是有什么不知道怎么办的,尽可以去问竹桃,竹桃会告诉你怎么去做。”又掩嘴笑道:“只是要记得,不要来问我,我是顶不喜欢笨人的。”
竹青忙点头应是,自下去准备完成刘氏的吩咐不提。
却说依书这边,一时也没有得用的人手。薄荷跟银珠一向行事怯懦,以前凡事总是看夏荷的眼色行事,当不得重任。至于银华,她倒不是不信任银华,而是银华以前毕竟是蔡氏身边的大丫鬟,人太聪明,凡事也肯定是以蔡氏为主。如今,若是让她瞧出个什么来,肯定会直接禀报于蔡氏,而她又不想借蔡氏的手去做事,至少现在不想,肯定不能遣她去。
依书仰面躺在床上,寻思着到底让谁去打听秦依画平日的行事作风。
这说来也怪她自己,以前薄荷她们倒是爱跟府里的下人嚼嚼舌头,只是依书不喜这样,训斥了她们几回以后,薄荷她们便收敛了一些,也不再去打听这些个事情。
思忖良久,她不由开始想念起夏荷来,若是夏荷现在还在这里,这些事自管交给她去办,保证办的也是妥妥帖帖,不用她去操心。只可惜蔡氏说话从来是说一不二,就算是她求情,也不曾顾及一点。
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今儿在外面守夜的是银珠,耳听得屋子里的响动,便点了灯,轻着脚步走进来,小声道:“小姐……”
依书只手掀开帘子,疑惑的看着银珠,“怎么了?”
银珠将内室的蜡烛也点上,走至依书床前蹲下,闷声道:“小姐,奴婢想夏荷姐姐了。”
依书轻叹口气,道:“我也晓得你们之间的感情,就算说你们是被夏荷拉扯大的,也不算过分。只是我也求了母亲,母亲不答应,我又能如何?”
银珠垂着头,两手绞着,“奴婢晓得,小姐也尽力的,这怨不得小姐。况且小姐不是已经跟郑妈妈说过了嘛,也算是为夏荷姐铺了后路,想来以后日子是无忧的。”
依书微摇了摇头,“这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你我以后皆难得见到夏荷,就算是年家对她不好,既是嫁到年家了,又能如何?”
银珠声音微有些哽咽的道:“小姐,奴婢以后是不是也这个样子?”
依书自是有心想让自己身边的丫鬟都嫁一个好人家,过上舒服安心的日子,只是现在是蔡氏当家,这些事情蔡氏向来是独断专行,由不得别人说些什么,此时银珠忧惧之下,希望能得到她的保证,她又如何有底气说的出?
银珠兀自直盯着依书,想着依书可是蔡氏最为疼宠的一个女儿,若是依书都不能得保她们,以后能相信谁呢?
看清银珠眼底的忧虑,想到夏荷,依书心底不由一阵绞痛。她们都是跟在她身边五年多的人,在外人面前,她保不住自己,在蔡氏面前,她保不住自己的丫头,她还能做些什么?她还有什么意思?她什么都留不住,什么都束手束脚的不敢去做,她这平白得来的一生还有什么意思呢?
难道重活一次,就是为了缩手缩脚,贪平图安的闷头过这一生?
忽然间,她像是想明白了一些什么。既然已经决定向秦依画报仇,借助蔡氏的力量又能如何?于蔡氏而言,只有她这个女儿是真正的秦府嫡女,其他的女儿只怕是用来给秦府换取利益来的。既无后顾之忧,她有什么不敢做的呢?秦依画没有人保她,尚敢私下谋害于她,而她有蔡氏站在身后,她还怕什么呢?
想明白这一点,依书忽然笑了起来,握紧银珠的手,直视着她的眼睛,认真的道:“银珠,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步夏荷的后尘。夏荷现在虽说嫁入了年家,但她当初是卖身于我秦府,若是年家亏待于她,没有好日子给她过,你且放心,我一定会将她接回来,我保证。”
对于依书的话,银珠向来是极为相信,想到自己家姑娘的秉性,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难得。银珠伸袖抹去眼中泪水,感激的看着依书,“奴婢先代夏荷姐姐谢谢小姐。”
依书失笑,摇了摇头,“赶紧先出去休息吧,时候也不早了,刚好明儿个我也有事让你去做。”
银珠歪着头,不解的看着依书,“小姐有什么事?现在吩咐好了,明儿个奴婢早些起来,也好早些做了。”
依书神秘的一笑,只道:“明儿个的事儿明儿个再说,你先出去休息,我可没精神现在跟你说些什么。”
银珠想想也是,忙与依书道了安,与她将帘子合好,熄了内室的烛火,径自出了去。
翌日,因着想明白了以后的行事,依书这一觉睡的极香,一直到巳时方才醒来。伸了个懒腰,扬声唤道:“银珠……”
转瞬,银珠便笑着端着个铜盆进了来,拧了帕子与依书擦脸,一面问道:“小姐,今儿早上想吃些什么?”
依书心情极好,笑道:“随便吧,就照我以前吃的那些,随便弄点吧。”
银珠便下去准备。
待得吃完早饭以后,依书又将银珠跟薄荷二人叫到了面前。对她二人道:“现在呢,这宝沁楼的一条规矩需要改一改。”
银珠跟薄荷对视了一眼,皆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又朝依书看去,等着她下面的话。
依书笑道:“以前我不是让你们少去搀和府里那些闲事吗?”
银珠与薄荷皆点了点头。
依书又道:“以后这条规矩改了,我需要你们去帮我打听一些事情,以后多出去遛遛,若是听到什么事情了,及时来告诉我一声,尤其是二姨娘跟依画的事情。”
秦依画以前在宝沁楼甚是嚣张,银珠薄荷早看她不顺眼,可是不顺眼又能如何?一个是主,一个是仆,根本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况且以前依书凡事主张中庸之道,睁一只眼闭一张眼,如今耳听得依书说出这样的话来,银珠跟薄荷俱是惊讶不已,疑惑不解的看着依书,不知道依书是个什么意思。
依书思忖了一番,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们不明白我的意思,只是有些事情现在还不是你们知道的时候,知道了对你们也未必有好处,只管照我的吩咐去行事。我自不会害你们。”
银珠跟薄荷闻言,皆蹲身应是,“奴婢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