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变化

春祭, 是由大楚皇家女眷所主持的祭典,意在春为大地之母,祈祷人丁及农桑之事。这天, 宋月临作为皇族女眷第三把交椅仍然站在顺序的第三位上, 她前面的人已经由去年的宋云霓变成了今朝的皇后杨氏。这些其实并不能令她觉得有什么吃惊的地方, 真正令她吃惊的, 是她居然在这场祭祀活动中见到了柳明贤。

她虽然不是主祭的神官, 也没有穿天御司的官服,可是却在两后主祭时作为辅助女官出现在了紫云台上。

宋月临发现自己对此居然一无所知,没有一个人告诉过她这件事。而最憋闷的, 是她还得假装自己很淡定,大方从容地好像什么都知道。不然去问她们么?万一人家来一句“怎么谢少卿没有跟你说过?”那不是糗大了?

祭典结束后, 太后还把她和柳明贤凑在一起, 笑道:“你们两一个是谢少卿的夫人, 一个是他的得意门生,长得不仅有几分相似, 年纪也差不多,也算是难得的缘分了。”

锦湖公主在一旁接过话头笑道:“还真是,不晓得谢少卿有没有认错过你们两呢?”

太后瞥了她一眼:“胡说什么。”却不似真的发怒。

宋月临眉间微微蹙了一蹙,唇边却挂着笑:“年纪相若的女子来来去去也无非几种类型的长相,看上去有几分像也是正常。不过毕竟是两个人, 我与柳女傅的差别还是很大的。不然岂非可互相替代?那恐怕我与柳女傅在流芳身边的位置也要调换一下了, 哦, 对, 锦湖你和君上也得换个人叫小姑姑。”

她这话一说出口, 对面几个女人全都愣了愣,似乎谁也没料到她居然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

宋月临见状, 唇角的弧度又深了些。你要说话暗示让我胡思乱想,那么不如我帮你挑明可好?我就不信,你们还能真敢接个“是”字出来。

果然,柳明贤到底是地位不够,知书识礼来凑的标准女官,很快就回神微笑礼道:“公主言重了。明贤惶恐,怎敢与公主之尊相提并论。”

宋月临也就随之笑得亲和,还伸手虚扶了她一下:“玩笑话,惶恐什么,旁人不知还以为你竟把它当真了。”言罢又转眸看了一眼锦湖,嗔怪似的笑道,“都是你这丫头惹的,回头可得请我和柳女傅吃顿饭赔罪。”

锦湖当即也顺着台阶往下走,上赶着一笑:“是,锦湖遵小皇姑令。”

***

宋胤珝在棋盘的东南角上又放下了一粒白子,眼见这片的黑子就要尽数落入自己手中,他终是没有忍住,抬眸看着面前的人,伸手抽走了她指间的棋子。

“朕让你执黑,可不是为了看你走神的。”他叹了口气,示意她好好瞅瞅棋盘上的局势,“你这水平委实让人有些不忍心下手。”

宋月临一听,连忙问道:“君上,你是不是真觉得我很差劲?”

“为什么这么问?”宋胤珝笑了笑,“朕可没说过这种话。”

宋月临说完,自己又想了想,一摆手笑道:“是我一时想不通,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各有所长而已。”

宋胤珝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寿安殿那边的小动作,要说他完全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他并没有干预。一来是不想让太后觉得自己事事在维护宋月临,和她作对;二来……因为他自己也觉得谢蕴对宋月临不是真心,所以他们两人因为柳明贤会走到什么地步,他也很想知道。

他只想到这里为止了。再深的,再往后的“假如”二字,他没有去想,也有些回避去想。

“没错,各有所长而已。”宋胤珝看着她,温然一笑,“你的好处,她们也没有。”

宋月临一脸欣赏地看着他:“君上你真是相当有见解,不枉我故意放水让你赢。”

宋胤珝失笑:“你真是放水让我赢的么?”他真是没见过耍赖也耍得这么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女人。

“当然了,”宋月临冲他一挑眉,“放水也是要技巧的,不能被您看出来。”

宋胤珝有些哭笑不得:“哦,不能被朕看出来,所以你就干脆自曝了?”

“对啊,我老实吧?哈哈哈……”她自己先憋不住笑起来。

他也随着她笑出了声。笑着笑着,他看着她的脸,却忽然生出一阵羡慕。

他羡慕那个能与她日夜相对的人。而他知道,无论他如何理性控制都好,这种感觉依然正在他的某个意识里渐渐清晰,生根发芽。

***

宋月临又从承乾殿顺了一盒点心回去。近来她常常都是空手进去提着东西出来,别说宫里的人,就是少卿府的下人们也早就习惯了,他们也很高兴,因为每次宋月临都会赏他们一些。谁都知道君上对这个小皇姑好,别人要受褒奖时才能得到的一盘几块的御用点心,永章公主只需要进去陪君上唠唠嗑就能拿一盒走,下回再来的时候人家还知道把食盒还回来。所以次数一多大家突然也有了种御用点心很容易吃到的错觉。

今儿宋月临带回来的是她很喜欢吃的梅子冻糕,一进门听说谢蕴还没回来,她想了想,又转身要走。

“公主,您要去哪儿?”胡管家问道。

“去天御司找他啊,带点东西给他吃。”宋月临扬了扬手中的食盒,“顺便等他一起回家。”

“您还是在府里歇着吧,这来来回回的何必呢?反正少卿就算再忙,晚饭后也会回来了。”胡管家脸上好像写了你真不省心五个字似的,说道,“少卿吩咐过不能让您受累的。”

这话一出,宋月临倒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说起来,这几天她好像精神头还真是好了不少,虽然身子还有些犯懒,但比起之前简直可以说是精力充沛了。

意识到这一点,她更是一阵高兴,这状态若保持下去,那流芳是不是就要和她生娃娃了?!

“没事没事,我一点也不累。”她笑着拍了拍老胡的肩,“你不懂,夫妻间也是需要些小惊喜来调剂的。”

说完也不等别人再说什么,转身招呼了车夫载着她又返回了皇宫。

天御司的人对她自然也是熟得不得了,一见永章公主来了立刻不说废话地就把自家少卿大人此刻的所在给报了上去。

一听谢蕴这会儿还在祀庙那边,她便没有过去打扰他做事,又熟门熟路地径直寻去了抚琴阁,坐在院子里等他。

她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面前的梅子冻糕吞口水。馋啊,这微酸清甜的口感,想想就觉得受不了。不行,不能再看了!

她赶紧转过身子避开视线接触,正襟危坐状。

不经意一个抬眸,她正好看见从不远处被花树遮住的回廊拐角处走出来的谢蕴。她一喜,刚要起身招手喊他,下一刻,却不由顿住。

他并不是一个人。

在他身旁一步左右的距离内,还跟着一个女人。

是柳明贤。

他们两人不知在谈论什么,有那么一瞬间,宋月临觉得她的视线分明已经撞上了自己的,但她却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似的,不急不慢地先是笑着又对谢蕴说了句什么,然后才示意他看过来。

宋月临见他回眸看来,便想笑一笑,却不知为何笑得有些艰难。

“你来了?”谢蕴见着她,很快便走了过来,笑着看了看她,又看了一眼桌上的茶点,“又在君上那儿顺了吃的?”

她便把盘子拿起来凑到他面前:“梅子冻糕,你尝尝。”说着话柳明贤也跟着到了近前,冲着她微笑恭敬地施了个礼,她就也大方地回以一笑,“柳女傅,你也尝尝。”

“谢公主,我就不必了,明贤这就要告辞了。”柳明贤微笑着说完,又看向谢蕴,“老师,那我明日再去官学找你。”

“嗯。”谢蕴应了一声。这极短的音配上他向来淡然从容的脸,实在看不出也听不出有什么特别情绪。

但宋月临心里却忽地沉了一下。

“她去官学找你做什么?”看着柳明贤渐渐远去的背影,她终是没有忍住问出了口。

“她要代理掌事女傅之职。”谢蕴言简意赅地回道,又看着她,“今天精神可好些?”

宋月临却全没听进去他后一句问话,怔了半晌,问他:“你为什么没告诉我这次春祭居然多了她这个辅助女官?你不是说她若要回来就要重新通过选拔么?” 她脑海中只反复在想为什么又要代理掌事女傅?今日准她做了祭祀辅助,明日允她代掌浣玉堂,那么后日呢?是不是就要给她开后门回天御司官复原职了?

谢蕴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这件事需要告诉你么?”

宋月临脸色变了变,没说话,她心里闷闷地还未想好下一句话该怎么说,忽然肚子又是一阵隐痛。她不由伸手捂住,皱了皱眉。

谢蕴看她脸色不好,又见她捂着腹部,立刻伸手扶了一下她的手臂:“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事,”宋月临心情本就不好,身体的不适又令她越发烦躁,也不想和他说话,于是抽开手,说道,“可能冻糕吃凉了。”一阵痛感过去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冲他敷衍地笑了笑,“那我先回去了,点心留给你吃,你慢慢忙。”

说完也不等谢蕴说话,抬头挺胸地快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