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叶钟玉已经两个月没有见过她爹了,她一大早地就跟陈家嫂子告了假,说是给父亲缝制的一件长衫已经做好了,想给送到营里头去。陈嫂子一合计,玉丫头也那么久没有跟他爹团聚过了,这回不如就让她去那边多待些时日再回来,正好可以趁着她不在的这几日,给自家的大丫头相看几桩婚事,往日里玉丫头在的时候,又不好避着她去张罗这件事。亏得她提了要过去,不然自己还得想方设法地去私底下运作。
这么琢磨着,陈嫂子的脸上就越发地和颜悦色了起来,不仅给她包了两盒子点心,还特意让家中的仆人赶着牛车将她送了过去。
钟玉坐在牛车上的时候,就在想着这几日里头发生的一系列的事,跟她一起学习针织刺绣的慧贞平日里就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有什么也都不避讳她,她自己平时又是个谨慎惯了的人,自然就将近日里发生的几桩不同以往的事给串将了起来,这次算是也圆了自己想念父亲的心思,更是成全了陈嫂子的心意,一举两得。
等送到了地方,叶钟玉又谢过了送她过来的大叔,之后就熟门熟路地往他父亲的住处走去。
叶征给她配过一副钥匙,所以即便是他不在的时候,她也是能够进到房里去的。这个时候,父亲应该是在校场上训练吧。。。
钟玉想着,就把手上提着的衣物跟吃食搁在了桌上,人却漫无目的地在屋子里踱起了步。她爹这间住舍,跟其他人的宿处比起来,已经算是整洁很多的了,可在她这个女儿眼里看来,却还是显得杂乱了些。
她在架子上提了个木盆,之后就将屋子里搜罗出来的几件换下来的外衣给收拾到了盆子里,想趁着她爹还没回来的功夫先替他把这几件衣服给洗了。
视线正往床头一瞟,她就见着叶征枕头旁边有一个亮闪闪的东西,钟玉不疑有他的走上前,等凑近了才发现那是一柄女子绾发用的银钗。
钟玉将那柄银钗小心地捏了起来,又细细地检看了一番,见就是个拿最不值钱的素银打造的,手工亦谈不上有多精致,不过背面上的那一行题字倒是让人觉得有几分耐人寻味。
她将那行字小声地念了出来,就明了了这支钗的主人想必就是那个被叫作“萦萦”的女子了,那它为什么现在又在自己父亲的手上,难不成,是爹给她打的这枚钗么?
这个猜测让叶钟玉的心头晃过一丝惊慌,可母亲去世了这么久,也没见过父亲当真对什么女子再动了心的,难道是?!
她之前听陈嫂子闲话间说起过,据传营里面被分过来了许多妇人,有好多都被一些高位的军官给私底下蓄养成了专属的奴仆,夜夜相狎,那么。。。爹他也会是其中之一吗?
钟玉也知道这样暗地里揣测他是不对的,可是从向来不近女色的父亲房里竟然发现了女子的发饰,这绝对是头一回,钟玉心里面有些发堵,想着母亲离世前对自己谆谆的嘱托,就觉得之前那个虽然不苟言笑不善言辞却真心疼爱她的父亲像是突然间就变得陌生了起来,即便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可今日突然间发现的这枚物件,却莫名地让她产生了一种被背弃了的感觉。
她听着门口愈行愈近的脚步声,知道是父亲回来了,赶忙不动声色地将那枚钗重新放回到了他的枕畔,压了压心口泛上来的酸涩,强忍着难过的念头,硬是从脸上挤出了几分笑颜。
叶征见自己的房门没有锁,就知道是谁过来了,果不其然,他一进门就看见了自己这个朝思暮想的女儿,立在床边的位置,笑盈盈地望着他。
“爹。。。”钟玉俏生生地喊了他,声音没敢拉长,她怕里头的酸楚被处事谨慎的父亲发觉。
“今日怎么想着从城里过来了,我之前也没听陈嫂子说起过,是有什么事吗?”叶征从外间走了进来,眼尾因着浅浅的笑意而露出了一条印痕。
钟玉呼出了一口气,垂眸眨了眨,才回答说:“前几日刚跟慧贞一起学了缝纫,就试着给爹做了件长衫,您试试看,尺寸合不合身,如果不合身,我这两天就再改改。”
叶征听出了女儿话里的意思,想是这几日都会在他这边过了,倒也没说什么,毕竟也是很久没有见过她了,怎么可能不想念。
他从桌上的包裹里抽出了那件素色的长衫,又褪了身上的外袍,就将它试上了身,他动了动胳膊和肩膀,觉得除了肩线附近有些紧窄之外,别的都挺合适的。
本来想说不用钟玉再拿去改了,反正穿在身上也没觉得不舒服,可钟玉还是从他的神色里头发现了些端倪,她主动上前帮着父亲把这件长衫给换了下来,有些气馁地道:“我原还以为会做的正正好呢,却没想着还是有些小了,待我这两天再改改吧,改完了再拿给您。”
叶征下意识就觉得今天的钟玉有些跟往日里不大一样,除了眼神间总是闪躲之外,还有一丝低落的情绪时不时地从眉眼间流露出来。
他有些想不通女儿情绪会如此的缘故,钟玉那边却是又幽幽地启口道:“或许往后不需要我亲自动手,父亲也能有新衣穿了罢。。。”
叶征一听完就紧紧皱起了眉头,他根本弄不明白今个钟玉究竟是怎么了,打从他进了这个门开始她的态度就有一点儿怪,不似以往的活泼与贴心了。。。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了事情的症结所在,因为秦安恕那枚银钗正大喇喇地摆在他床头的位置呢,想必是被自己的这个心细如发的闺女给看见了,之后肯定就暗地里编排了些什么来猜测他。。。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倒也是没有猜错,虽然或许不像是她想象的那样,可自己动了念头的事实却是逃不脱了。叶征无奈地往床沿走,同时跟钟玉招了招手,等他拿起了安恕的那枚钗之后,就向她那个明显还在别扭着的闺女说道:“丫头,过来。”
钟玉扭捏着上前,不用抬头也知道她爹拿着的是个什么,她拧了拧指尖紧攥着的帕子,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唔。。。你先帮我把这个收着吧。。。”说着,就把那枚钗递到了钟玉面前。
“这东西给我作甚,爹你还是自己搁起来吧。。。”她偏侧了头,执意不受。
叶征知道自己姑娘这回是真的是在闹小脾气了,就正了几分颜色,对上那个始终不肯看向他的钟玉,耐心地讲道:“这东西是我之前从京里领的那批犯人里头一个姑娘的私物,按理说当时是不能被她夹带进来的,可这东西出现的也是蹊跷,我怕这里头有什么阴谋,就一直拿在手上研究。现在已经证实了,这不过就是枚女子惯常用到的钗环,一直放在我这儿也不太好,正好你今日过来了,就替我把这个还给人家吧。。。”
叶钟玉将信将疑,不过却是肯走上前了,她从父亲手上接过了那枚钗,又仔细地端详了一下,待到再次看到背面的那行题字之后,才又问道:“这个姑娘,是叫作萦萦吗?”
叶征的心跳没来由地就漏掉了一拍,黝深的瞳眸闪烁了一下,之后就有些不自然地别过了眼,状似寻常地道:“不是,萦萦是她的小字,她叫秦安恕,现在被分到邢嫂子手底下做事,你哪天去看英子的时候正好给她捎过去就是。。。”
钟玉还想偷着打量她父亲一下,叶征却是已经转回了身子,没有留给她窥探自己内心真实想法的机会。她就只好又将注意力放到手上的小物上,略思索了下,也想不出这里头还能有什么曲折,就拿手里的帕子将它给包裹好,收在了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