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外被一圈很高的木栅栏隔离着,安恕猫着腰,悄悄地挪到了栅栏边上,尽量不将身体暴露在外,双手撑在额头上,从左到右的巡视,等视线恰好转到右侧方的时候,这才发现了在林木掩映间的那一抹雪白。
安恕不用细究也知道小家伙正在树下的那处阴凉里安静的休息呢,之前一直吊着的心脏总算是落下来了一些。
她缓缓踱到栅栏的最边缘,发现它果然已经被小羊羔给顶开了一个足够它身体穿过的缝隙。安恕蹑手蹑脚地将那个缝隙开得再大了一点,这才侧着身子让自己也通过了它。
现在的状况是,安恕跟那只羊羔都已经偷偷“潜进”校场里了,只不过她们现在待着的这个角落正好位于校场的东北侧,这处位置又正好被许多繁茂的树木给遮挡住了,乍一过望去一般是发现不了她们这一人一羊的身影的。
她矮着身子慢慢前进着,不远处偶尔还伴着风飘来几声场上比试打斗时刀枪剑戟的金属碰撞声,一声声地砸在安恕的耳膜上,每响起来一次,就让人心悸一次。她一只手紧抓着脚踝环索上的那枚铃铛,以防她骤然发出声响惊扰到不远处的羊羔跟校场上的兵士,另一只手腾出来拨开那些时不时就会扫到脸上跟身周的粗糙枝桠。
当安恕觉得一伸手就要能够到那只羊的时候,校场上却突然间响起了震天的擂鼓声。安恕明显地被吓了一跳,可更让她措手不及的事发生了——小家伙的反应比她还要大,经过了这么久的宁谧休憩,乍一听到那么大的动静,那只羊羔“嚯”地就挣开眼起了身,动作快到让安恕想要上前一步抓住它都来不及。
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它被擂鼓声惊吓到,继而没头没脑慌乱无绪地就要往外头冲出去,安恕晚了一步,此刻想要再去拦也已经没有机会了。
最坏的结果出现了,小羊羔慌不择路地直接跑到了校场上,就这样暴露在了人前。安恕还躲在树影里头,见着这样的情形,心底只好哀哀地叹了又叹,不过之前一直忐忑不安的心脏现在倒是平缓了下来,没办法,既然已经是这样的结局了,它闯下的祸还不得是自己来担着。
她没敢耽搁太久,硬着头皮从树丛里头走了出来。拨开最后那根树枝的时候,夕阳的余晖就打到了她的身周,安恕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那个“罪魁祸首”了。
它像是有些惊奇,又像是有些不知所措地立在场边上,扭回头来望了安恕一眼,眼里既有畏惧又有不解。安恕只好快跑了几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它,小东西跟刚才比起来要乖得多了,像是也知道自己犯错误了般地,愧疚地低了脑袋安静地伏在了她的怀里。
不过哪怕是及时地逮到了它,事实上,也还是晚了,因为领头的兵将已经朝这边走过来了。。。
今个正好赶上的是邵敬潭跟郑鹏巍两个人整操训练,已经到了将近结束的时候了,反正也是出了一身的汗,郑鹏巍提议索性就在校场上好好地“耍一番”,于是就有了之后的“擂鼓惊羊”这么桩事。
众人都还在场上如火如荼地比试着呢,就只见东北边树木扶疏间斜刺里快速地跑出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羊羔,场中的所有人正疑惑地盯着那边看呢,没过多久,就听到了一串细碎的铃铛声响,继而从树丛里就钻出来了个女子。她上着青色交领襦袄,下着浅色布裙,粗棉裙外又围了一截较短的布裙,这一身穿着在营里是最寻常不过的仆婢打扮,可来的人却不是营里最普通的仆婢。
来人只打了这么一个照面的功夫竟是让场上的汉子们尽皆看直了眼。
本来还热烈喧嚣着的校场气氛被迅速地浇灭了,偌大的地方刹那间变得鸦雀无声了起来,安恕抱着怀里的那只羊羔立在原地也觉得有些无所适从。她微微侧过了身子,没敢抬眼看向对面,心里面也知道这回的祸事算是闯下了,腿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样,只好暗地里企盼着邢嫂子能早些赶过来为她解围。
她一直盯着自己的足尖,直到铿锵有力的军靴踏在沙地上的声音一顿一挫地在耳畔响起,安恕这才略抬起了下颌,伴着夕阳逆光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的男人,浑身散发出被压抑了的戾气,让安恕下意识地抱着羊羔就后退了小半步。
小家伙许是不喜被人长时间地抱着,就“咩咩”地叫了两声,安恕并没有理会这个,待她的眼睛能够看清了来人之后,就像是被惊到了似的,微微地瞪大了双目,直勾勾地看着那个正对面的男人。
邵敬潭此刻面无表情地向着安恕这边行来,刚才初见她那一眼的时候确实是有过惊讶,之后就觉得厌烦,为什么自己明明想要重新开始生活,可她却还阴魂不散地要来缠上自己。。。
郑鹏巍跟在邵敬潭身后,也亦步亦趋地往这边走,老邵身上突然冒出来的那股子战场上才有的狠戾气势连他见了都觉得有些慑人,就更别提那个孤零零站在对面不知所措的小姑娘了。他本来想上前拉一拉他的,可看他那个架势,又扭头看了看身后的那帮小兔崽子们一个一个痴迷的目光,一个犹豫间,就被邵敬潭给落在了身后。
郑鹏巍其实也有些为难,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档子事,乱闯军营这件事说轻也不轻,如果搁在旁人身上估计是短不了五十军棍了,不为别的,只因凉州大营本来就是跟北戎接壤的最前沿战地,但凡营区的部局、值守体系被细作给透出去了,遭殃的可就不仅仅是一座嘉阳城了。北戎但凡能从这儿撕开张口子,就会长驱直入直指京师,所以这样的一个纰漏,谁都不愿意去承担。
可是话又说回来,今个闯大营的怎么说也是营子里头的人,看那姑娘的样子恐怕也是事出有因,那么,这事最后会怎么处理?郑鹏巍觉得有些挠头,索性也不想愁这个了,还是遵从老邵的决定吧。。。
安恕这边终于再次见到了朝思暮想的梦中人,却又是在这么个尴尬的情形之下,可即便如此,她看着他的眸中还是带了几分欲语还休的期待,她不晓得邵敬潭能不能够看明白,她现在可是将自己最最赤诚的一颗心都捧在他眼前了。。。
结果依然是,被碰了钉子。。。
邵敬潭始终沉着一张脸,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条此刻看起来冷硬又无情,他刻意忽略掉她眼里泛出来的感情,厉声叱道:“军营重地,岂容女子嬉闹,你是在哪儿干活的,来了这么久,怎么管事的也没跟你说过规矩吗?”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右手还握在腰侧挂着的那柄单刀的刀柄上,手背上的青筋都隐隐现了出来。
安恕之前还翻腾憧憬着的那颗心迅速地冷却了下来,只这一句话就让她整个人如坠冰窟,之前脸上渴盼着什么似的面容还来不及撤下来,就被沉重的现实无情地打压到深渊谷底。
她哽咽地深吸了一口气,借此来缓解身体内部一阵一阵翻涌而上的战栗感。怀里的小羊羔或许也感应到了她此刻复杂的感情,挣动得更厉害了,安恕拼了全力地箍住它才没让它再次逃脱。
她干干地张了张嘴,却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喉,眉心微微一簇,就又闭了口,可眼见着眼圈就浮起了一抹红,在外人看来竟似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事实上,她确实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自打她重生至今,算起来这还是第一次两个人正经地面对面的交谈,可却是一个站在高位来审判另一个的这种架势,安恕自认不是个笨嘴拙舌之人,可面对今日这种情状却是半个字都讲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