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忘川,传说人死后沿着黄泉路走就会见到一条河,那条河就叫忘川。
我长于忘川之旁,食忘川之水而生,所以我有了一个名字叫“忘川”。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只知道当我有自己的意识开始,我就已经在那里了。然后三千年过去了,我才终于摆脱了那不能言语,不得行走的形态。是的,我本是一棵银杏树,长在忘川旁的银杏树。
然而,我还是无法离开那里。孟婆告诉我,我必须渡够一千万个不可轮回的灵魂才被准允离开忘川。于是,我成为了忘川上的渡夫,专门渡不肯轮回的灵魂到轮回的出口。
忘川河上有一座奈何桥,奈何桥上有一座土台叫望乡台,望乡台旁有一块三生石,三生石旁有着孟婆。每当我从她的手里接过她煮的茶水时,她的眼里都有深深的怜悯和叹息。只是我不知道那是为了我还是我身后被我引渡的灵魂。总之,我接过她递给我的青花瓷碗递给我身后的那孤魂时,我总能感觉到她若有似无的目光始终印在我的背脊上,似一只斑斓的蝶。
之后,我就那样重复着我的工作,为了引渡那一千万个不肯轮回的魂魄,我花费了两万七千三百九十九个年头。终于功德圆满,消除掉了我身上的最后一丝瘴气,我终于可以离开这生死交界的忘川啦。
我站在了孟婆的身前,兴奋地告诉了她这个消息。她抬首看我的时候衰老的脸上有着笑容,那深邃的双眼罕见的有了湿润,枯槁的手抚上我的脸,最后只是拉长了声音成了一个单字,语带哀伤。
“堇——!”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她眼中的凄怆凝成了霜,洁白寒冷。
“婆婆,你叫我什么?”我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抚弄她那银色的乱发,不解地凝望着她。我从未见过这样情绪不稳的孟婆,她总是平静而温和,不曾变过。只因看过太多悲欢离合的她,早已学会如何保持一颗清明的心。
“我曾有过一个孩子,像你,”她哽咽得收回手,拭去了她眼角处的眼泪,只是那泪光未曾稍离我的脸,藏了一种我所不了解的寂寞。“不过已经不在了。”
“轮回的话就要经过这里。”孟婆苍凉的语气里包含有许多我无法探究的过去,我知道那是一种被植入心底的残缺,修不齐的。“轮回的话就要过忘川,要过忘川就必须过奈何桥。”过奈何桥的话就必须喝孟婆汤,那就必须见过孟婆。所以,迟早会遇到的。
只是我未曾想到——有些人是不用轮回的。
“孩子,这个世界上有三种人是不用轮回的。”孟婆的声音顿了顿,最后长叹一声道,“他就是其中的一种人,丧失了轮回资格的人。”
我怔在原地,孟婆的话在我心头缠绕,竟成了愁。
三种人啊,一种是神魔,他们早已经脱离了凡尘,不在轮回之列;一种是孟婆说的丧失了轮回的资格的人;一种是没有来世的人,他们可能已经没有了来生也可能就只是没有来生。就像我,我就是没有来世的人。我曾无数次站在三生石上抚摸它,但是没有,我没有过去也没有来生。
三生石上只铭刻了我的今生,是一棵长在忘川旁的银杏树。
我引渡的一千万个孤魂皆有前世今生,惟独我,没有。
所以我十分彷徨,不知道我的存在究竟意味着什么又代表着什么。我究竟为了什么而存在,又有谁希望和等待着我的出现。
“那么,他去了哪里?如果他不轮回,他要去哪里?”我问,不轮回的人到底去了哪里呢?如果有那么多不用轮回的人,那么他们到底都去了哪里?那个地方会是我以后的归属么?我……也是不用轮回的人啊……
“没有人会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里,或许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他们究竟去了哪里。”孟婆轻轻地叹气,苍老的面容在顷刻间似乎又老了几分。我望着她的模样有些不忍,所以我没有再继续问为什么我们希望能有来世的人无**回,而不想轮回的人却又被迫要轮回。我知道有些事情,是不应该在不适合的人面前提起的。因为一旦扯出了一个结,就会有无数的结需要去解。就好像一团毛线,有了一个头就会越扯越多的。
“那么,你呢?你要在这里呆多久?在这个地方,你还要留多久呢?”我问,我走了之后这里就只有孟婆一个人了,她要怎么一个人过呢?
“我吗?”孟婆轻笑,语气中无限惆怅。“我永远都不可能离开这里,除非我死。”
“为什么?”
“因为——我身上背负的罪孽……”风模糊了孟婆的面容,也模糊了她的话语。我没能听全孟婆所说的话便被这阵突起的风带离我生活了将近万年的地方。穿过生死交界的我比想象中要轻松,而且轻易。
当我出现在了我从来没有到过的人间时,身体感觉很沉重。我连呼吸都觉得很费力气,不得不倚在一旁的树干上休息。而就在我闭上眼睛之后,我沉沉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