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直道虽然距离大梁北方的官道不远,但此时已是深夜,周遭一片死寂。
二十余名护卫守着那辆华贵的马车,面对外围虎视眈眈的百余精锐骑兵,无不紧张到大气也不敢出。他们身为郡王府的亲卫,平素在都中也算得上趾高气扬,连京都府的官差都不放在眼里,但是此刻围住他们的是京军北营骑兵,这是跟着中山侯裴越转战南北几近于天下无敌的百战雄兵。
虽然这些亲卫身手还不错,可是在眼下这种平坦地界,他们绝对不是这支骑兵的对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对方没有直接发动进攻,只是保持着警戒的姿态将他们困在直道上。
车厢中,渭南郡王刘费在得知被困之后,朝着外面叱骂不休,可是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满面怒气地拉开车门,抬脚踩在车辕上,指着前方那些骑兵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连本王的车架都敢拦,莫非是想造反不成?”
一位骑士策马缓缓向前,语调平静地回道:“王爷何必急着扣帽子。”
借着周围少数骑兵手中的火把,刘费大致看清来人的面容,只见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武将,神态从容气质内敛,显然不是身份卑微的低阶武官。
他强压着心中的火气,冷声道:“你是何人?”
武将坐在马上拱手道:“甲胄在身不便行礼,还请王爷见谅,末将乃是虎威大营藏锋卫指挥使韦睿。”
刘费的瞳孔猛然收缩。
即便他和军方势力关联不深,也听说过裴越麾下一众大将的名字,其中最出众的便是三位指挥使,韦睿、秦贤和唐临汾。这三人尽皆二十多岁的年纪,却已经是大梁军中颇有名气的青壮派实权武将。
他没有想到领兵拦住自己的竟然是韦睿,据说此人深得裴越的信任和器重,处事张弛有度沉稳持重,是个极其难缠的狠角色。
刘费勉强冷静下来,寒声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韦指挥使。”
韦睿抱拳道:“王爷谬赞。”
刘费冷哼一声,质问道:“韦将军为何要围住本王的车架?”
韦睿淡然地道:“王爷这是明知故问。”
刘费怒道:“本王敬你是为国征战立下功劳的汉子,
同你好声好气地说话,你莫要给脸不要脸。”
韦睿眼中闪过一抹凌厉的光芒,漠然道:“就在此时此刻,数里外的地方,一群贼人袭击中山侯的别院。王爷好巧不巧地出现在这里,若非与此事有关,难道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深夜跑到这荒郊野外散心?”
“放屁!”刘费高声怒斥,面带讥讽之色:“你算个什么东西,芝麻大的官儿还真当回事不成?本王行踪如何与你有什么关系,难道还要向你请示不成?”
韦睿不疾不徐地说道:“王爷觉得这番话能够说服陛下和朝中诸位大人?”
刘费微微一窒,对方这句话可谓掐准他的死穴。
今夜最麻烦的地方在于他被京军当场围住,韦睿只要将这件事如实地报上去,朝廷一旦问责下来,他的那些借口根本站不住脚。
到时候齐王也保不住他,而且齐王未必就有保他的想法。
虽说情势急转直下,但是刘费不愿在一名指挥使面前露怯,依旧强硬地说道:“本王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中山侯的别院遭遇袭击与本王无关,你现在立刻下令部属让开,不然本王一定会进宫向圣上弹劾裴越谋逆作乱之罪!”
韦睿摇摇头道:“王爷暂时还不能走。”
刘费不禁发出几声冷笑,随后厉声道:“好,本王倒要看看裴越麾下的精锐究竟有多厉害,你有那个胆子大可动手杀人。”
他稍稍停顿,猛地一拍车厢道:“走!”
车夫不禁紧张地吞咽唾沫,周围的护卫们更是将心提到嗓子眼,然而没人敢违逆刘费的命令。车夫挥动马鞭在空中甩出一朵漂亮的鞭花,催动着两匹骏马朝前行进,护卫们紧紧握着兵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的京营骑兵。
如果今夜不是韦睿亲自来此坐镇,换做低阶武将或许早就被刘费吓退。虽说郡王身份在裴越和谷梁面前不算什么,可他终究是宗室子弟,普通人如何敢担上欺压皇族中人的罪名。
局势一触即发之时,韦睿冷静地举起右手,然后便见拦在前方的背嵬营部分骑兵放下长枪,动作整齐划一地张弓搭箭,只听得一阵令人牙酸的弓弦声在夜色中升腾而起。
刘费脸色铁青,咬牙道:“继续走,不许停!”
双方间隔的距离本就不算远,此刻他甚至能看清那些骑兵神色冷漠的脸庞。
韦睿冷峻地望着前方,右手毫不犹豫地落下,口中沉声道:“放!”
破空声旋即响起,刘费睁大了双眼,几名忠心的护卫扑上来将他挡住,其余人等立刻躲避,一阵慌乱之后,刘费的手下没有一人中箭,但是那两匹骏马身上却出现不少箭支,哀鸣着倒塌于地。
刘费险些滚下马车,他挣扎着爬起来,还没等他破口大骂,便听那边厢韦睿冷冷道:“王爷,你处心积虑算计我家侯爷,难道还以为本将今夜是来陪你逗乐子?这次射马,下次便是射人,王爷如果不信,大可继续尝试。”
气氛瞬间紧张到凝滞。
便在这时,远处十余骑飞驰而来,及至近前便高声喊道:“启禀将军,袭击别院的贼人已经全部解决,无一人逃脱。除当场格杀的贼人之外,共擒获五十余活口,包括太史台阁中部郎中林合。眼下邓统领在安排对这些人分隔审问,而且林合已经承认,今夜袭击别院的贼人除了他的心腹之外,还有渭南郡王带来的人以及魏国公府派来的死士。”
韦睿微微眯眼,回想起裴越对自己的提点,思忖片刻后望着颇为狼狈的刘费问道:“王爷,有了这些口供,再加上今夜你出现在此处的实证,不知够不够得上死罪?”
刘费面色发白,紧抿双唇,眼中流露出几分惶然之意。
韦睿再度策马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刘费,平静地说道:“不知道王爷想不想成为这件事的主谋?”
刘费自然不蠢,闻言微微一怔,旋即抬头问道:“你想说什么?”
韦睿悠悠道:“摆在王爷面前的有两个选择,第一是什么都不做,然后成为我家侯爷针对的目标,这种情况下就算是齐王殿下也保不住你。第二便是与我家侯爷合作,面圣之时将此事的原委仔细道来,关键在于不能放过王九玄。 ”
刘费艰难地道:“本王有什么好处?”
韦睿淡然道:“如果王爷选择第二种,那么我家侯爷便不会对你穷追猛打,届时你可以将罪名全部推到王九玄和林合身上,只要齐王殿下再发动力量为你求情……纵然活罪难逃,至少死罪可免,将来未必没有再起之机。”
刘费沉默良久,面色显得极为纠结。
今夜之事重点在于被对方抓住现行,主动权已经完全掌握在裴越手中。
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大抵如此。
苍凉的夜风拂面而过,刘费颓然地说道:“希望中山侯言而有信。”
韦睿终于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颔首道:“请王爷放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