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入侵苏联前的集结过程中,德军将士得到的指令是一致而残酷的:尽一切努力夺取南部的麦田。战士们被告知,他们应该想象,苏联人所吃的食物是从德国儿童的嘴里夺走的。高级军官告诉他们的士兵,德国的未来取决于他们的胜利。艾里希・霍普纳(Erich Hoepner)上将在巴巴罗萨战役打响前一刻给装甲集团军发布的作战命令中说,俄罗斯人必须被粉碎,被史无前例地粉碎。每一次的军事行动都必须贯彻钢铁一般的意志,无情地将敌人彻底消灭。军队中充斥着对斯拉夫人的鄙视以及对布尔什维克和犹太人的厌恶。正如一位杰出的历史学家所指出的,这些混杂在一起的“意识形态发酵剂,很容易使普通人变成大屠杀的从犯”。
希特勒一边在加紧实施恐怖政策,一边在幻想未来:克里米亚应该成为德国的里维埃拉(Riviera);如果能将这个位于黑海的半岛通过高速公路与祖国连接在一起,让每个德国人都能开着大众汽车到此游玩,这该有多美妙啊!他异想天开地希望自己能够年轻几岁,这样就可以看着这些一步步成为现实。一想到将错过数十年后那些激动人心的时刻,他便感到失落。希姆莱(Himmler)同样构想了一个美好的未来:“珍珠般的定居点”上住满了殖民者,周围被乡村环绕,以此为家的德国农民正在肥沃的黑土地上收割庄稼。
在希特勒及其最亲密的同事看来,扩张德国资源基地的计划有两个模板可供参考:在广阔的东方新疆土上盖上德国的烙印,参照的是英国人在印度次大陆的做法;用一小部分德国移民管理俄罗斯,就好比少数英国人统治着印度。欧洲文明将战胜次等文明。纳粹领导层不断地提及印度的英国人,视其为少数人实现大规模治理的范本。
不过,希特勒还经常提到另外一种类似的可作参照的模式:美国。希特勒告诉新任命的东部占领区行政长官阿尔弗雷德・罗森堡(Alfred Rosenberg),德国需要参照欧洲移民对待北美土著的做法,必须驱逐甚至消灭当地居民。他宣称,伏尔加河将成为德国的密西西比河,成为文明世界与无序世界的边境线。他说道,19世纪定居在美国大平原的那些人必将迁回到东方。他信心十足地预言,德国人、荷兰人、斯堪的纳维亚人和美国人都将在充满机会的新大陆上找到前程、得到回报。乌克兰以及向东延伸的俄罗斯南部土地,将有助于世界新秩序的建立。希特勒宣布:这是美国梦的终结,“为人们提供无限机遇的将不再是美洲,而是欧洲”。
他的兴奋不仅仅来自于黑海和里海北岸一带展现出来的前景,其他所有地方的迹象都让德国人激动不已。德军采取的是钳形攻势,一支从北方向世界中心地带进发,另外一支从南部进入北非和中东。1941年,北非沙漠中一连串闪电般的胜利将隆美尔(Rommel)和非洲军团带到了埃及,并准备进攻关键的苏伊士运河,就像巴巴罗萨行动那样。同时,法国的陷落使得德国空军能够使用法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在叙利亚和黎凡特修建的空军基地,从而进一步扩张了德国的地盘。
世界的命运悬于一线。一切的关键都似乎取决于进攻苏联的时间表,以及斯大林是否会意外地被人取代。发动进攻的时机必须是在农作物播种之后、收获之前,这样有利于进入俄罗斯的德国军队。1940年与莫斯科签订的协议已经为德国人带来了一百万吨的苏联谷物、几乎同样数量的石油以及大量的铁矿石和锰矿石。等到1941年5月另外一批货物运输完毕,动手的日子就不远了。
1941年初夏,对在东部集结的德国军队感到担忧的国防部长铁木辛哥(Timoshenko)元帅和格奥尔吉・朱可夫(Georgi Zhukov)将军向斯大林建议先发制人,出兵进攻华沙、波兰北部和普鲁士。斯大林不假思索地否定了这一计划,并且非常生气地问道:“你疯了吗?你想要激怒德国人吗?”接着又转向铁木辛哥:“大家都看看……铁木辛哥身体健壮,而且有个大脑袋,但是显然脑仁很小。”然后他威胁道,“如果你激怒了边境上的德国人,不经允许擅自行动,你的脑袋就掉了。”说完,他转身甩门而出。
斯大林并不是不相信希特勒将要发动进攻,而是认为他现在还不敢。事实上,斯大林之所以要亲自监督与纳粹政府的贸易,是因为他在苏联红军迅速重建和现代化的同时一直密切关注着德国的动向。他坚信自己手握所有的牌,因此并不理会柏林、罗马甚至东京的情报人员发来的报告,以及莫斯科大使们对进攻迫在眉睫的警示。斯大林对潜伏在德国空军司令部的苏联间谍在进攻前五天发来的报告的反应,最能说明他的严厉态度:“你可以告诉你的‘内线’……去他妈的。”他写道,“这不是内幕消息,这是某个人在传递假情报。”
斯大林周围的人并不都像他一样无动于衷。德军在6月初的动向让一些人认为红军应该进驻防区。“我们与德国有互不侵犯条约,”斯大林难以置信地回答道,“德国在与西方国家的战争中难以抽身,而且我确信希特勒不敢通过进攻苏联来开辟第二战场。希特勒没有这么傻,他不会意识不到苏联和波兰或法国不一样,甚至也不同于英国。”
到了6月21日,局势明显在进一步恶化。瑞典驻莫斯科大使威廉・阿萨尔森(Vilhelm Assarsson)认为,现在有两种可能:要么他将近距离目睹影响深远的“第三帝国(Third Reich)与苏联帝国”之间大规模的对峙,要么德国人将对“乌克兰和巴库的油井”提出更多要求。他谨慎地判断,如果是后者,他或许也将见证到“世界历史上最大的一次敲诈”。
几个小时后,事情的发展显示这并不是一场虚张声势的游戏。1941年6月22日凌晨3点45分,斯大林被朱可夫的电话叫醒。他告诉斯大林,所有防区的前线都已被突破,苏联正在遭受攻击。一开始,斯大林还拒不相信发生的事情,认为这是希特勒的诡计,目的在于以武力达成某种协议,也许是和贸易有关。慢慢地他才明白这是生死之战。他太过震惊,以至于晕倒在地,不得不让莫洛托夫(Molotov)替他发表公开声明。莫洛托夫通过无线电波严肃地宣布:“一次文明历史上从未有过的背叛,已经发生。”但是毫无疑问,“敌人将被粉碎,胜利将属于我们”。然而没有人提到,事实上苏联一直在与魔鬼共舞,现在是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尽管前线部队没有预想中的那样准备充分、装备精良,但德军的进攻仍然显得残酷无情。没过几天,明斯克就失守了,40万苏联士兵陷入了围困。布列斯特-立托夫斯克(Brest-Litovsk)孤立无援,那里的守军很快就耗尽了给养,但是他们没有绝望:1941年7月20日,一位士兵在墙上刻下“我就要死了,但我不会投降。再见了,祖国”。
到了此刻,斯大林终于开始明白眼下发生的事究竟意味着什么了。7月3日,他发表广播演说,表示德国的侵略“对苏联人民来说生死攸关”。他告诉听众,侵略者打算恢复“沙皇独裁”和“地主阶级的统治”,并强调侵略者的意图是为“德国皇室和贵族”掳劫奴隶。这或多或少是正确的,如果将“皇室和贵族”理解为纳粹官员和德国工
业家的话。不久之后,德军就开始频繁地强迫被俘苏联士兵和当地居民进行劳动:超过1300万人被征用于修建公路、开垦土地,或在纳粹政府和德国私营的工厂里工作——这些工厂今天还在。奴隶制重返欧洲。
1941年夏天之后,德国战车似乎已经停不下来了。9月,基辅被攻陷,50多万苏联士兵被俘。几个星期后,三支部队像长矛一样插入苏联腹地,直抵加里宁(Kalinin)、图拉(Tula)和伯罗的诺(Borodino)——1812年,拿破仑曾经在这里夸耀他的战果。德军继续突破苏联的防线。到了十月份,莫斯科岌岌可危。苏联制定了一个将领导人疏散到古比雪夫(Kuibyshev,旧称萨马拉Samara)的计划,该地位于莫斯科以东600英里伏尔加河的一个拐弯处。列宁的遗体也从红场移出并被放进仓库。斯大林正在为放弃这座城市作准备,但是在最后一分钟,这位苏联领导人改变了主意,决定留下——一些记录显示,当时他的专列即将启动,警卫员们也已进入站台准备出发。
11月,高加索山脚下的最后防线——顿河畔的罗斯托夫(Rostov)失陷了。到了月底,第三和第四装甲集团军已经距莫斯科不到20英里。12月1日,德国的摩托侦察部队离苏联首都仅有5英里。希特勒欣喜若狂:攻陷北方的列宁格勒和莫斯科从而击败苏联的计划,是确保南部“获利”地区长期安全的核心,而目前该计划似乎进行得顺风顺水。进攻开始后的两个月里,苏联人的防线一直在后撤,这让希特勒备感振奋。他在1941年8月说道:“乌克兰和伏尔加河盆地终有一天将成为欧洲的粮仓,我们的收获将远超过土地产出。”他还说,“即便有一天瑞典不再卖给我们铁矿也没关系,我们将从俄罗斯获得。”
同时,施工和技术队伍也随着德军一路东进。1941年9月,新成立的R特遣队(Sonderkommando R,即俄罗斯特派司令部Special Command Russia)从柏林出发前往乌克兰,以协助在新占领区修建基础设施。该特遣队包括野炊部队、移动指挥部、维修车间和警用电报部构成,由上百辆运输车组成,它的任务是使“欧洲征服及帝国建设历史上最激进的殖民运动”成为可能,一位历史学家这样描述道。
当特遣队抵达黑海边上的敖德萨时,由差等生、逃兵和失意者组成的形形色色的主管人员为他们的司令官们强占最好的住处,并忙着修建一些基础设施,以表明德军长期占领的打算:图书馆、唱片店、演讲大厅以及放映宣传德国必胜电影的电影院。
入侵行动似乎取得了完美的成果。在不到六个月的时间内,几乎所有计划中为德国提供资源的地区都被占领了。列宁格勒和莫斯科还没有被攻陷,但这只是时间问题。其他地方看起来也对德国人很有利:尽管英国军队扑灭了伊拉克的起义(为了仓促集结向东进发,英军甚至征用了海法大街上的公交车),但是似乎有理由认为,这片位于里海南部、蕴藏着丰富石油资源的土地很快就会成为德国人的新朋友。
在侵略苏联时,希特勒还向阿拉伯人发去了正式祝福,愿他们早日取得独立,并致信耶路撒冷的大穆夫提表示支持,称赞阿拉伯文明是一个古老的文明,并且与德国有着共同的敌人:英国人和犹太人。德国与穆斯林的关系如此亲密,以至于有一位学者献媚地将沙特阿拉伯称赞为“瓦哈比(Wahhabi)式的第三帝国”。
现在轮到英国人着急了。印度英军总司令韦维尔上将(General Wavell)指出,伊拉克差一点就成了噩梦,眼下我们必须采取措施捍卫伊朗,很难说德国的势力是否会扩张到那里。他在1941年夏天写信给首相温斯顿・丘吉尔说:“一定要用印度的防御力量将德国人挡在伊朗之外,如果失败,那里很快就会重蹈伊拉克的覆辙。”
将注意力集中在伊朗是正确的,自开战以来,德国在那里的宣传攻势就未曾停歇过。一名美国记者报道称,1941年夏,德黑兰街头的报亭上摆满了《信号》(Signal)杂志,该杂志是戈培尔的喉舌之一;同时电影院里还放映着《西线的胜利》(Sieg im Westen)等庆祝德国在法国和西欧取得胜利的影片。
希特勒对苏联的入侵在伊朗也引起了热烈的反响。据一些报道称,人们聚集在德黑兰市中心的赛帕(Sepah)广场上,以庆祝德意志国防军攻下了一座又一座的苏联城市。英国驻德黑兰大使里德・布拉德爵士(Sir Reader Bullard)在入侵行动几天后向伦敦报告说,麻烦的是“伊朗人对德国打击他们的宿敌俄罗斯普遍感到兴奋”。
著名的波斯学者安・拉姆顿(Ann Lambton)在被问及对局势的看法时表示,伊朗的军队和街头巷尾都充斥着亲德的情绪,“尤其是年轻的军官们,他们都希望德国获胜”。英国军官几乎持同样观点:当地民众对德国的热情和对英国的失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里只有极少的人支持英国,因此可以预见,如果德国人进入波斯,他们将受到极大欢迎”。德国驻德黑兰大使欧文・艾特尔(Erwin Ettel)也是这样认为的,他向柏林报告说,如果英国人在伊朗采取行动,他们将面临“顽强的军事抵抗”,并将促使伊朗国王正式向德国提出援助请求。
当英国人意识到如果德军东进,自己将毫无还手之力时,他们对伊朗投入德国人怀抱的可能性更加担忧了。不久前还是印度英军总司令、现被任命为中东英军总司令的奥金莱克(Auchinleck)上将被简要告知,希特勒的军队将在1941年8月中旬抵达高加索。在英国人看来,这无疑是一场灾难。德国人急需石油,如果让他们控制了巴库和高加索的石油生产,就大事不妙了。印度事务大臣里奥・艾默里(Leopold Amery)指出,更糟糕的是,他们还将因此离伊朗和伊拉克的油田“更近”,这无疑会埋下“各种各样的祸根”。换句话说,德国人似乎不仅能够找到可靠的石油来源以驱动其船只、飞机、坦克和其他机动装备,从而解决他们的“阿喀琉斯之踵”,还可能使英国无力继续支撑战斗。奥金莱克将军认为,有必要制订一项计划,以保卫从巴勒斯坦到巴士拉再到伊朗油田一带的土地——这一计划后来被命名为“支持行动”(Operation Countenance)。
伊朗的战略位置使其成为兵家必争之地。尽管斯大林在1939年与希特勒达成了协议,但是两年后德国的入侵促使苏联转而成为英国及其友邦的盟友,这在以前是难以想象的。华盛顿随之宣布:“美国政府决定将给予苏联一切可能的经济援助,以帮助其抵抗武装侵略。”同时,美国驻莫斯科大使也在私底下向斯大林保证,美国决心“尽全力”打败希特勒,并且准备好为此作出任何牺牲。
问题在于如何将武器装备运到苏联。驶往北极圈内的港口需要极大的后勤保障,而且在深冬时是相当危险的。同时,在日本已经控制了太平洋西部海域的情况下,缺乏除符拉迪沃斯托克之外的可用港口也是个问题。显然,唯一的答案就是控制伊朗:这将防止德国在当地获取立足点和支持者,并且能更好地保护同
盟国极其重要的自然资源,还将为阻止德军继续无情东进提供一个合作良机。
这不仅符合同盟国的战争目标,也与英国和苏联的长远利益相契合:占领伊朗将给予他们渴望已久的政治影响力、经济资源和战略价值。当希特勒决定背叛他的莫斯科盟友的时候,他就已经放弃了这些令人心动的机会。
1941年8月,德黑兰被英军占领,苏联士兵随后进驻。为了促进共同利益,维护这一具有长远战略意义和经济价值的地区,分歧被搁到了一边。当英军和苏军在伊朗北部城市加兹温(Qazvin)会师时,双方举行了众多的庆祝活动:士兵们互发香烟,诉说各自的故事;见到苏联军队的外国记者很快发现,用来招待他们的是伏特加;苏联士兵向盟军敬酒,并为斯大林、丘吉尔,接着是莫洛托夫和罗斯福的健康干杯,然后以同样的次序再来一轮。一位在场美国记者写道:“在干掉30杯纯伏特加之后,一半记者都躺在了桌子底下,而俄罗斯人还在继续喝。”
当伊朗国王还在犹豫是否要立即发布驱逐德国公民的最后通牒时,英国人开始通过新成立的BBC波斯电台发出通告,谴责国王将大批犹太人赶出首都,并为其私人的商业利益强迫劳工工作,以及用德黑兰的水资源灌溉他的私人花园。这些批评因英国驻德黑兰大使里德・布拉德的日记而广为流传。
面对英国的要求,伊朗国王闪烁其词。他向罗斯福总统抱怨英苏两国的“侵略行为”,并谴责对“国际正义和人民自由权利”的威胁。总统回答道,这很好,但是国王应该记住,“德国的占领行动必将继续,并且将从欧洲扩张到亚洲、非洲,甚至是美洲”。换句话说,波斯考虑与希特勒保持友好关系是一场后患无穷的冒险。最终,英国掌握了主动权,迫使礼萨・汗退位,后者被认为是一个障碍。继任者是他的儿子穆罕默德・礼萨(Mohammed Reza),一个穿着整洁、喜欢读法国犯罪小说、开跑车、玩女人的花花公子。
对许多伊朗人来说,这样的外部干涉是无法容忍的。1941年11月,一伙暴徒聚众高喊:“希特勒万岁!”“打倒英国人和俄罗斯人!”以此表达对英俄占领军主宰祖国命运的憎恶。这不应该是伊朗的战争,二战中的分歧和军事冲突与德黑兰和伊斯法罕等城镇中的居民没有任何关系,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国家被卷入欧洲列强的争斗当中。当然,这些不满起不到任何作用。
随着伊朗的局势得到控制,英国人在法国投降之后对法国在叙利亚的军事基地也采取了措施,以免德国利用这些基地打击英国及其盟友。一支仓促组建的飓风战斗机中队从哈巴尼亚皇家空军基地(RAF Habbaniyah,它是一战后英国在伊拉克保留下来的机场之一)起飞,对法国维希政府(Vichy French)的基地进行了轰炸。一位年轻的飞行员参与了这次1941年下半年的空袭行动,他后来回忆道:低空突袭正赶上一场周日上午的鸡尾酒会,法国飞行员和“一群着装艳丽的姑娘”混杂在一起,热闹非凡;英军发动空袭后,到处都是酒杯、酒瓶和高跟鞋,所有人都藏了起来。这位叫罗尔德・达尔(Roald Dahl)的飓风战斗机飞行员写道:“这实在是太滑稽了。”
消息传到柏林,德国人似乎还是一如既往地乐观。随着苏联陷入悲惨的境地,以及在波斯、伊拉克和叙利亚取得突破指日可待,德国人很有可能会展开一轮大规模的征服行动,以媲美7世纪伊斯兰大军或者成吉思汗及其继任者的成就。胜利看似唾手可得。
然而,现实却完全不同。在取得令人瞩目的进展之后,德国人在苏联和其他地区开始陷入困境。一方面,在向东突进过程中的战斗减员数量,远远超出了准备接替他们的预备役人数。辉煌的胜利使得大量的罪犯被允许征用,但这通常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按照哈尔德自己的估计,苏联战争打响后的头两个月,国防军的损失超过10%,共有40多万士兵丧生;到了9月中旬,伤亡人数上升到50多万。
部队的快速推进也给补给线带来了几乎难以承受的压力。缺少饮用水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问题,并且导致了霍乱和痢疾的暴发。早在8月底之前,一些较为敏锐的人就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事情并不像看起来的那样美好:剃须刀、牙膏、牙刷、书写纸和针线等基本物资,从入侵的第一天起就出现短缺了。夏末连绵的雨水浸透了士兵和装备,一名战士在家信中抱怨道:“根本没有机会晾干毯子、靴子和衣服。”这一状况传到了戈培尔那里,他在日记中写道,克服这些可能需要钢铁般的意志,当前的艰苦“将是未来美好的回忆”。
近东和中亚的前景同样被夸大其词。德国政府没有什么可向热情的大众交代的,他们在年初还乐观地宣称要打通北非和叙利亚、伊拉克和阿富汗之间的通道。然而,要在这些地方站住脚都像是在做梦,更别提控制该地区了。
因此,尽管已经占领了广阔的疆域,德国最高统帅部仍然要在苏联摇摇欲坠时试图鼓舞士气。1941年10月初,陆军元帅冯・赖歇瑙所率的部分南方集团军进入了 “获利”区,他发表了一通讲话,试图给他的士兵们打气。他严肃地表示,每个人都是“国家信仰的旗手,都是为那些遭受暴行的德国人伸张正义的复仇者”。这些说辞当然没有问题,但是当士兵们得不得在靴子里塞入报纸来抵御寒冷时,很难说这些强硬的话语对那些如果受伤就会冻死、皮肤都粘在来复枪枪托上的人来说有什么效果。当要用斧头才能劈开面包的严冬到来时,希特勒不屑地告诉丹麦外交部长:“德国士兵必须足够强壮并且准备好抛洒热血……否则他们就将死亡。”比起这些隔靴搔痒的话,化学兴奋剂或许更有效果,如在部队中大量分发以抵御东部前线严寒的甲基苯丙胺(Pervitin)。
入侵行动还面临着严重的供应不足。曾经有人估计,要让战斗部队逼近莫斯科,需要每天运送27车的石油;而整个11月,他们只得到了3车的石油。美国的经济学家在《德国的军事及经济状况》和《德国东部战线的供给问题》两篇报告中重点分析了战争中的这一问题。他们测算,德军每推进125英里将需要额外的35,000节火车的石油,或者至少每天向前线运送1万吨石油。由于资源匮乏,军队推进的速度受到极大影响。
虽然后方对前线的后勤保障十分糟糕,但这还不算最大的问题。入侵的核心计划是占领乌克兰及俄罗斯南部的肥沃土地,即所谓的“获利”区。然而,即便在入侵前就从苏联输入粮食,依然还是跟不上德军的需求。事实上,德国人非但没能从东方获得大量的粮食,反而从1940年底开始就不得不逐渐减少每日的卡路里摄入量,如今更是出现骤减。巴巴罗萨行动开始后,运回德国的粮食数量远低于1939年至1941年间从苏联进口的量。
德国电台试图重振人们的信心,并且给予保证。1941年11月的一则新闻说,德国过去常常拥有大量的粮食储备,不过“现在是战时阶段,我们不得不放弃这一奢侈的想法”。不过也有好消息,该新闻接着说,现在我们无须再担心一战时粮食不足的问题。与1914年至1918年间不同,“德国人可以依靠管控手段配给粮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