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近午时分,来了两位神情悠闲,颇有名士气派的两位挂剑之士。

院子里,张允中在磨刀。

他从一家石匠店里,买来了一块大磨石,是属于油石的一种,通常作为磨剪刀与及需要开细锋的用途,用来磨刀剑,吃力而不讨好。

他这把刀是狭锋单刀,刀身细长,不能像重点在前的单刀或板刀一样以力取胜,而以轻巧灵活见称,兼具剑的功能,便于攻而不宜于守。

所以他的刀法,以诡奇霸道神乎其神震撼群雄,所碰上的劲敌,在他的刀下幸脱的就得未曾有。

除非他不用刀攻击,攻则有我无敌。

阳光晒落在院子里,晒在身上暖洋洋。

他坐在长凳的一端,磨石下面用布帛沾水固定好,聚精会神,小心地慢慢地磨他的刀。

黑煞女魅搬了一张长凳,坐在廊下看他仔细的磨刀,看得有点入神。

她弄不明白,一个气壮声粗的大男人,怎么会有这么平静的心情,来打磨这普通的、用缺口就丢的刀?

两个青袍文士,也站在一旁颇饶兴趣的看他工作,看他磨得那么专心仔细,眼中难免涌出好奇的神情。

他磨得确是十分专心仔细,用的是菜油而不是水。

“咦!老弟。”那位留了八字胡,一表人才的文士忍不住发话了:“你很细心。可是,花这么大的功夫,磨来做什么?”

“磨来杀人。”

他头也不抬,慢慢地、平均地磨。

“这不是刽刀。”

“对。”

“而是格斗的刀。”

“对。”

“格斗一次,刀就会缺口,刀锋狭,一缺口就报废了,犯得看花那么大的功夫细磨?”

“在下很少用刀锋。所以,我这把刀可以称得上解刀。”他仍然头也不抬:“砍刀可以砍十条牛,割刀可以割一百条牛;解刀可以解一千条牛而游刃有余。”

“唔!行家行家。”

“夸奖夸奖。”

“唔!磨得好亮。”

“对,光可鉴人。细心地磨,可作为镜子使用。”他说:“钢的火候不足,淬励不精,但运用得当,仍可铜壁穿洞有如宝刃。”

“不瞒你说,我这种人,与人交手拼搏格斗,手中有没有利器,无关宏旨。练了百步神拳的人,对方如果护体的内功不足,即使手上有龙泉太阿,同样会被拳劲洞胸裂腹。”

“确是行家口吻。”

“尊驾也是行家。”

刀光一闪,刀尖已伸出四尺外,距青袍文士的心坎不足三寸。

“试试看,刀利不利?”他笑问。

“很锋利。”青袍文士镇定地说:“刀气发出如缕,澈骨裂肌集中聚劲于一点。老弟内功的修为,最少也有四十年或一甲子的火候。老弟,你多大年纪了?”

“二十刚出头。”他收回刀,继续细心的磨:“内功有多种,各擅胜场,各有优劣。

修为的深浅,牵涉到天资,勤功苦学、悟性、明师……不一而足,从年龄判断火候的深浅,失之子羽。”

“高明高明。”

“胡诌而已,请不要放在心上。”

“告辞。”

“不送。”

两位文士互相一打眼色,败兴而走。就这么磨磨刀,就把两个前来准备挑衅的高手打发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上上之策。他那一刀送出,已镇住了青袍文士。

临湖庄的密室中,逍遥飞魔与公孙英,倾听两位文士与张允中见面的经过。

青袍文士显得忧形于色,语气显得有点夸大。

“东翁,老实说,凭在下的眼力,不敢说神目如电,至少也明察秋毫。而那小辈神乎其神的一刀,在下的确无法看到刀是怎样到达的,反正比眨眼还快,刀尖便出现在心坎要害之前,称之为以神驭刀,决非过甚。”

青袍文士似乎余悸犹在:“要出动本庄的人与他硬拼,东翁,死伤之惨,将空前绝后,不堪收拾。”

“他有这么厉害?”逍遥飞魔有点动容。

“是的,东翁。”另一位文士苦笑:“他敢在天王甄海的右邻落店,胆气之雄可想而知,如无所恃,岂敢如此大胆在虎穴边鼾睡?甄三爷出动了甄府五杀手,断送了三个,片刻之间,铩羽而归,而他还没动刀呢!”

“贤侄,令尊与他交过手吗?”逍遥飞魔转向公孙英问道:“你说,你兄弟曾经将他们两人擒回庄中。”

“家父不曾与他交过手。”公孙英说:“别庄被毁的当夜,家父已经动身往南京办事去了。小侄也外出侦查敌踪,来不及赶回,小侄也弄不清这家伙的底细,真不知他的修为到了何种境界。小侄与舍弟确是轻而易举地擒住了他,囚入地牢却被他破牢逃掉了。

至于黑煞女魅,则甘愿做小侄的侍女,驯顺地做了好几天,最后是被张小狗救走了,她,她的武功平常的很。”

这家伙存心不良,心怀鬼胎,不愿将张允中刀劈生死二门的真实情形说出。

“那么,他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逍遥飞魔老眉深锁:“可是,你们沿途亡命逃窜,有如丧家之犬。你不是曾经轻而易举地擒住了他吗?”

“小侄也是大惑不解。不过,擒他并非凭武功……”

“你是说……”

“用消元散弄翻他的。”

“哦!难怪。”

“他沿途追杀,其实双方并没真正狠拼,只是他神出鬼没,一沾即走,猝然袭击打了就跑,小侄的人确也无奈他何,也英雄无用武之地,被他追得好惨。”

“唔!看来,只好用智取,以免有重大的损失了。”

“东翁明鉴,确是宜用智取。”第一位文士说。

“好,那就借重无情剑与他手下八女,把张小辈两个人引来。范夫子,劳驾你随公孙贤侄手下的袖里乾坤,秘密地跑一趟甄府。”

“甄三爷其实心中已怯,他会答应的,不需袖里乾坤陪同前往,以免被张小辈看到。

在下如果估料不错,张小辈必定已在甄府附近监视了。”

“那……范夫子,你已经和张小辈照过面……”

“不妨,张小辈一定以为在下是甄府的人,在下进出甄府,反而不会引起张小辈的疑心。”“好,范夫子就走一趟好了,事不宜迟,早办早好。”

“好的,在下这就进城跑一趟。”庄中一阵忙碌,但庄外的人是无法看得到的。

张允中与黑煞女魅,确也在甄府附近走动过几次,他俩的黑衣极为抢眼,吸引了许多有心人的注意。

他们看到了范夫子进入甄家,果然不起疑心,事先早已认为范夫子是甄家派出的人。

甄府没有动静,显然天王甄海,并没有将无情剑打发走的意思,要看他两人是否真有胆量前来闹事。

入幕时分,他俩返回旅舍进膳,发现有两个人跟踪,并不来打扰他俩进食。

而这期间,甄府的人纷纷离开了。

三更初,全城暗沉沉,街上除了巡更的更夫之外,已不见有人行走。

城里夜禁相当严,如无正当紧急的理由在外走动,被巡夜的巡捕抓到,挨板子甚至枷号示众,是极为平常的事。

两头夜鹰飞入甄府,夜静更阑,甄府黑沉沉,平日昼夜不绝的长明灯也熄了。

搜了三栋楼房,鬼影俱无。

戴了鹰头罩的张允中,站在内院的石阶下,注视着紧闭的内厅门,脚下迟疑。

“奇怪!怎么成了一座空宅?”他向跟在身后的黑煞女魅说:“这位天王甄海,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不是拥有庞大的实力吗?怎么可能示怯空宅以待?”

“唔!确是邪门。”黑煞女魅也大感诧异:“不像一个雄据一方的豪霸,这是很丢人的事。今后,他还能在本地抬头挺胸吗?”

“问题是,咱们该怎办?”

“退出去,毁了他的院门。”黑煞女魅大声说。

“这不是很犯忌吗?”

“他躲开了,怪不得我们。”

“好,退!”

内厅门突然拉开了,大踏步出来了五个人。

“唷!居然还有人留下呢!”黑煞女魅欣然叫:“被人砸破大门,毕竟是极不光彩的事。”

“你早知道有人藏在里面?”张允中问。

“疑心有人而已,没想到真有。”

五个人大踏步进入院子,气氛一紧。

“在下甄海。”巨人似的花甲老人通名,胁下挟了一把铜柄铁骨软皮面的天王伞:

“两位欺人太甚,光棍打九九,你们打加一。”

“慢着慢着。”张允中大声说:“我黑天鹰不是不讲理的人,咱们得把话说清楚。”

“你有什么好说的?”

“我黑天鹰一到贵地,大大方方落店。请教,在下与黑煞女魅可曾招惹了阁下吗?”

“这……”

“阁下派了五位仁兄到店中耀武扬威挑衅,你不会否认吧?”

“你们追逐敝友……”

“那你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罗?”

“不错。”

“这就够了,你居然厚颜指责在下欺人太甚,未免太强词夺理了吧?你不像个有骨气的,有担当的英雄豪杰。只会往嘴皮上逞能,尽说些连你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废话,你该一露面就与在下干脆了断的。”

“好,在下就和你直截了当了断,你划下道来吧!相信我天王甄海不是挑不起的人。”

“这才像话,客随主使,你怎么说?”

“在下与你公平决斗。”

“很好。阁下如果败了,在下不为已甚,不会要你的命,只要你把无情剑叫出来,如何?”

“在下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在下就教。”

就教,表示他要主动攻击。

一声刀啸,狭锋刀出鞘,刀身在星光下闪闪生光,他把刀磨得像镜子一样光滑,真有几分宝刀的气势。

蓬一声响,天王伞展开了。

这是专克刀剑的好兵刃,缺点是不够灵活,一比一决斗,对方决难近身,尤其刀剑根本无法攻入,贯入伞面时,伞一动刀剑便无法拔出非撒手不可,砍劈也将被反弹而出。

刚移位欺进,刚将刀引出……

一声虎吼,天王甄海反而抢制机先,伞飞旋着两面阻拦,向前凶猛地挺进,伞尖像长枪分点,伞缘像无数锋利的钢尖旋割如轮,风雷呼啸,声势惊人。

“噗噗噗!”刀背敲在伞顶上,像被弹簧反崩而起,毫无着力处。

天王甄海心中狂喜,刀上的劲道毫不足畏,心中一定,便产生轻敌的念头,伞加紧抡动,一步步截住去向,将张允中逐步逼向院墙的死角。

张允中这才明白,天王甄海为何要在内院现身了。

这地说大不大,却是不规则的八卦形,院墙所形成的死角,比四方院多了一倍,将人逼入死角,天王伞就可以将人逼死在内了。

几次凶猛的堵截,张允中已被逼入墙角内。

心中兴奋欲狂的天王甄海,终于看破了好机,抓住了电光石火的瞬间移动间隙,大吼一声,伞狂野地直撞而出,伞尖无情地撞向张允中的胸口。

他忘了张允中的绰号黑天鹰。

张允中已经向扮文士的范夫子说过,在他这种内功登峰造极的人来说,手中有没有兵刃,已不关宏旨了。

这瞬间,五指像钢钩,一把扣住了伞顶,五指贯穿皮革,抓住了伞骨,无穷真力倏发,向下一扳一按。

天王甄海双手握伞,仓卒间抗拒不了一扳一按之力,伞向下一沉,上身因而暴露,失去了保护力。

人飞腾而起,刀光似惊电,刀气的嘶啸声惊心动魄,恶斗突然结束。

张允中飘落在黑煞女魅身前,横刀而立恍若天神当关,把四名打手乘机向黑煞女魅冲进去的路挡住,刀发出龙吟虎啸似的震吟。

四打手骇然止步,悚然后退。

天王甄海站在墙角,艰难地转过身来,头上花白的发结已不翼而飞,四周的断发披散下来,像个披头鬼,难看已极。

“你……你为何不杀我……”天王甄海声如狼嗥:“你……你一刀断……断送了我一……世英名……”

“你如果想再挨一刀,上?”张允中沉喝。

“你……”

“在下与你无冤无仇,所以仅割发代首。你如果食言,在下必定杀你。”

“我……”

“无情剑何在?”

“你要杀请动手。”天王甄海咬牙说,丢掉天王伞向张允中接近:“在你动手的同时,无情剑已带了八女,从侧门穿小巷走了。”

“什么?你……”

“你动手吧!在下死而无怨。食言是一回事,朋友的性命又是一回事。在下宁可死在你的刀下,而不愿将朋友送给你杀。”

“你……你以为在下就此罢了不成?”张允中怒叫,刀向前伸出了。

“阁下动手好了,甄某如果皱眉,就不是人养的。”天王甄海站在刀尖前沉声说。

“那怕死鬼走了多久?”张允中下不了手。

“就在你动刀的同时。”

“他往何处走的?”

“出东门,抄小径逃往淮安的桃园县,他就是从淮安来的。”

“他为何不走南京?”

“夜间不能找到船过淮河。”

张允中一咬牙,拉了黑煞女魅,急走两步跃登屋顶,一闪即逝。东门,走小径,往桃园,正是他和黑煞女魅追错了的小路。飞越城墙,两人放腿狂追。

无情剑是惊弓之鸟,跟在范夫子后面,紧张而匆忙越城而出,飞渡两丈宽的东门外护城河,绕上了东行的小径,走上了至临湖庄的大道。

他后面,八位美丽的女郎,佩了剑穿劲装,背了包裹,鱼贯后跟。

出了城,他们已累出一身汗,首先,范夫子便放缓脚步。到了野外,四野黑沉沉,无情剑心头一块大石落地。野外藏匿的地方多,比城里在街上安全十倍,心情一懈,也放慢了脚步。在甄宅,范夫子找到他传达公孙英的口信,要他前往会合,说张允中必定会前来甄宅找他。

起初,他不相信张允中敢前来甄宅闹事,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但天王甄海却已被范夫子说服,真不敢纠众与张允中拼命,力劝他按范夫子的计策行事,等候机会脱身。

直至张允中大胆进入甄宅之前,无情剑仍然将信将疑。

强龙不斗地头蛇,张允中和黑煞女魅两个人,岂敢胆大包天前来甄宅行凶?

结果张允中来了,两个人胆大包天,**。

无情剑吓了个六神无主,等到张允中真的拔刀动手,他这才知道不走是不行了,这才死心塌地随范夫子偷出便门,像漏网之鱼溜之大吉。

“范兄,还有多远?”他一面调匀呼吸,一面向前面的范夫子问。

“快了,三里左右。”范夫子信口答。

“三爷挡得住张小狗吗?”

“不可能,单兄。”范夫子苦笑:“甄三爷固然艺臻化境,天王伞下罕逢敌手,但碰上了张允中这种内功火候纯青,刀法如神反应超绝的人,决难讨得了好。”

“三爷的真才实学,此大少庄主高明些,三爷也挡不住,大少庄主恐怕……”

“你放心,公孙少庄主还有父辈撑腰,绝对可以保护你们的安全。”

“范兄,走……走快些好不好?”无情剑的口气软弱。

“怎么啦?”

“我怕张小狗追来……”

“放心啦!不要把甄三爷看得一文不值,他的天王伞不怕刀砍剑劈,像一具巨盾护住全身,伞尖伞裙全是致命的利器。”

“合伞一击可碎巨石,虽然胜不了张小辈。拼一两百招决不会有问题,决不可能过早追来。再说,他怎知我们走东门脱身?”

“范兄说得也是。”

走在最后的一位女郎,本来就是负责后面的警戒。

八人都是八手仙婆花了无穷心血,调教出来的武林女英雌,也是八手仙婆寄以厚望,要在日后建山门开山立派的得力门人,身手自不等闲。

论辈份,她们该与无情剑相等。

“单爷,后面有黑影追来,好快!”女郎急急低叫。

前面的范夫子大吃一惊,转身一看,倒抽一口凉气。

“怎么可能?”范夫子骇然叫:“天王甄海竟然不堪一击?糟!快走!快!”

无情剑是漏网之鱼,尔后见了网便心胆俱寒,不敢多看,扭头飞掠而走。

野外并非全然黑暗,星光朗朗,目力佳的人可以及远。

女郎发现黑影甚早,黑影远在半里以上,因此有充裕的时间逃命。

逃的人通常比追的人要快,但轻功差劲者例外。

张允中与黑煞女魅的轻功,比他们高明多多。

一里,两里,已拉近至廿步内了。

“无情剑,你这天打雷劈的贱狗!”黑煞女魅在后面忍不住大声咒骂:“你逃不掉的,我不信你会插翅飞走,上天入地,本姑娘都要追上你,剜出你的心肝来。”

兵败如山倒,丧了胆的人除了全心全意逃命之外,别无他念。一阵飞逃,无情剑与众女渐感不支。

范夫子是最先逃过十字路口。

路南,就是黑沉沉、灯火全无的临湖庄。

这家伙并不向临湖庄逃,无情剑也不知道临湖庄在何处,只能跟着范夫子跑,范夫子的轻功其实比他高明多多,随时都可能把他抛掉。

“向湖滨逃,有芦苇藏身。”范夫子急急地说,越野向南狂奔。

张允中追及第一位女郎,距前面的临湖庄路口还有廿步左右。

女郎已上气不接下气,但临危拼命,听脚步声到了身后,知道跑不掉了,拔剑娇叱一声,大旋身来一记拼命的杀着回风拂柳,剑使刀招全力一拼。

人影从上空一掠而过,一剑走空。

“滚开!”上空有人沉喝。

女郎感到右肩一震,被人一脚下踏正中肩骨,力道不轻不重,而且用的是斜踏的脚劲道,不由发出一声惊叫,斜摔出路外,跌了个晕头转向。

被追的人四散而逃,女郎的惊叫声,把前面落荒而逃的无情剑,惊得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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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来!”范夫子叫,向右面的树林一钻。

树林深处,蓦地灯光一闪即没。

“咦……是村庄?”无情剑低叫:“张……张小狗会……会搜村。”

“如果咱们直接往村里逃,小狗必定不敢冒险直入的。”范夫子说。

“那……这里……”

“临湖庄,小狗必定毫无警觉地追入穷搜,进去了他就别想活着出来啦!”

“原来……”

“这是引小狗毫无顾忌追入的妙计,庄里早就安排窝弓射猛虎,放下金钩钓蛟龙。”

无情剑百忙中回顾,不由悲从中来。

八位姑母的得意门人,只跟来了两个。

“这小狗坑得我好苦!”他心中狂叫。

他却没想到,坑人的是他自己;他坑了黑煞女魅在先,黑煞女魅才借助张允中之力来向他施行报复。

假使没有六位女郎舍死忘生阻了张允中一阻,无情剑决难逃过大劫,范夫子引敌入庄的妙计,也将两头落空。

张允中来得太快,天王甄海垮得也太快,可知计难万全,随时都可能发生意外的变化。

由于计划出了意外变化,未能按预定行事,因此结果也就与预期的不同。

张允中击溃了最后一位女郎,看到前面的四个人已经逃入树林,白天里也遇林莫入,何况是夜?

“且慢!”他拉住了黑煞女魅:“林中黑暗,太危险,暗器可怕。”

“这……决不能让那畜生逃掉。”黑煞女魅切齿:“我要追他上天入地。”

“他逃不掉的,先察看形势再说。”张允中比往昔成熟多了:“你看,不远处是大湖,无路可逃。”

“畜生逃入处……”

“唔!这树林不是野林。”张允中留心察看四周:“里面黑沉沉,唔!好像是村庄。”

“是呀!刚才那十字路……”

“我记起来了,白天我们……”

“临湖庄,那不许我们入庄的怪老人。”

黑煞女魅的记性不坏。

“对,没错,临湖庄。”

“追进去,那畜生还有四个人,决不敢惊动村民,我们一定可以把他们搜出来。”

“且慢!”

“怎么啦?”

“让我想想看,那怪老人目朗神情,两太阳穴鼓鼓地红光闪亮。庄内崇楼大宅处处,不许外人进入。”

“你是说……”

“必定是某一武林世家。你想想某一武林世家中,有没有姓项的?”

“这……似乎没有。”

“我总觉得可疑,万一闯进去被人发觉,你知道,那些武林世家一家此一家骄傲,决不会容忍陌生人闯门生事,咱们这就岂非平空树下强敌?”

“这……允中,难道就此罢了不成?”黑煞女魅恨声说:“我不甘心。”

“你在外面守候,潜伏在庄口十字路附近,留意内外的动静。”张允中紧了紧腰间的刀:“我进去。”

“你一个人进去?”

“是的,姑娘,不要见怪,我的轻功比你高明……”

“你比我高明十倍。”黑煞女魅偎近他:“我怪你作什么?你是我一生中,唯一最……最可信赖,最可敬的人,高手中的高手,我会毫不迟疑地,推举你做当今武林风云榜十大英杰之首。”

“没有时间说笑话了,姑娘。你退,我进去。”

“小心,允中。”

“我会的。”

他除下鹰头罩纳入怀中,表示无意与临湖庄为敌。

黑煞女魅突然扑入他怀中,紧紧地抱住了他,埋首在他壮实的胸膛上。

“我……我要和你一起进去,允中……不……不要……”她激动地说,娇躯出现了颤抖。

“别傻,你如果也进去,我没法照顾你。”张允中轻抚着她的秀发说:“乖,听话。”

“我……”

“我走了。”

“小心啊!允中。”她在张允中的颊上亲了一吻,樱唇凉凉地。

临湖庄足有三五十间房屋,五座大楼。

如果站在高处向下俯瞰,便可看出五座大楼是按五行方位建造的。

房屋内外,皆栽有花木,人行走在四条村道上,不易看清方位,视界皆被花木与房舍所挡住,视野有限。

黑夜中更是一入其中,便看不到附近稍远处的景物了。

全庄黑沉沉,不见灯火。

中央那座大楼例外,楼四周的院子与花园已难以严格区分,反正果树参差,花圃错落,楼下的四面明窗,皆透出隐约的灯光。

楼上却没有灯,楼下的灯是引诱飞蛾的灯。

张允中习惯于黑夜,他没有飞蛾的喜悦性。

因此虽则早就发现了灯光,但他不加理睬。

他是追进来搜人的,没有搜索村庄灯火的必要。

逃进来的人,不会破门撬窗入室躲避,那会惊醒屋中的人,所以必定潜伏在屋外某一处幽暗的所在。

搜完几处可疑的角落,一无所见。

终于,他疑云大起,像这种富豪人家,屋内千重万户,怎么可能没有挂照明灯?既然项家严禁外人入庄,凭什么严?

严,表示派有把守的人。

白天把守,晚间更需要警卫,城郊不比城里安全,毛贼小匪如何防范?

可是临湖庄竟然没有警卫,没有看守,没有巡更的人,没有……没养有狗。

念兹。只感到心潮一阵汹涌,不祥的预感,像浪涛似的不断向他袭击。

真邪门,整座临湖庄阴森得像鬼域,真像一座被瘟疫袭后的废墟。

他顿萌退意,沿来路悄然引退。他一退,在暗中监视的人,立即传出信号。

中央的大楼方向,突然传出一声沉喝,打破了夜空的沉寂,也赶走了阴森的气氛。

“哎呀……”娇叫声随后传到。

“请不要误会……”是无情剑的惊呼声。

张允中上当了,身形如电,向叫声传来处掠去。

飞越院墙,掠过一丛花树,他终于进入楼前的广场。奇怪,鬼影俱无,声息已渺,似乎刚才并没有发生任何事故。大楼静悄悄,一切依旧,楼下的明窗中,依然透出隐约的灯光。

他潜伏在楼前的石阶暗影处,心中疑云大起。

“不对,这鬼地方邪门得很。”他心中暗叫。

就在他思量是否该退走的片刻工夫,四周花树与亭台间,慢慢地升起淡淡的灰雾,而且愈来愈浓。

“且先退出去再说。”他最后下定决心。

楼上,突然传出一缕太平箫声,如泣如诉,幽怨柔媚直撼心海深处。

太平箫与传统的尺八箫略有不同,音孔下部多了一只音孔,用大拇指控制,可以任意发出感人肺腑的抖切颤音。

当年楚汉相争,张子房吹散楚霸王的八千子弟兵,很可能是这种箫,可惜史迹无考,也没有人吃饱了没事干自找麻烦去考。

一个多更次,搜索、拼搏、追逐、袭击……精力的耗损相当可观,迄今为止,他还没找到歇息养力以恢复疲劳的机会。

雾一起,他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觉得有点倦意而已。

当他下定决心要退走时,却又感到眼皮老想往下搭,竟然有昏然欲睡的感觉。

接着,箫声一起,像有什么无形的魔手,抓住了他的心弦慢慢地抽紧,昏然欲睡的感觉突然消退。

可是,他的思维一乱。

只走了两步,昏然欲睡的感觉再次光临,箫的旋律更抖切,更-迷了,心弦被抽得紧紧地。

脚下一乱,他要躺下去了,要睡了。

往前一栽,蓦地,脚的本能令他猛然一震。脚稳下马步,本能地支撑着他的身躯不至于倒下。

这一震,他脑海中灵光一闪。

陡然想起了断肠箫,那唯一呵护他,扶持他的江湖怪杰,正是以箫音制人的武林老前辈。

这刹那间的震撼,他从百宝囊中取出一颗断肠箫赠给他的丹丸吞入腹中。

药力不可能入口即行,他再次举步,昏然欲睡,心中迷乱的感觉再次汹涌光临。

七步、八步……正当他要倒下时,药力行开了,昏然欲睡的感觉突然消失。

可是,迷乱的感觉却更浓了,是箫声在作祟。

迷乱中,他站住了。

厅门三座,中门突然缓缓拉开了,明亮的灯光吸引了他,他不由自主地,像飞蛾般抬头上望,注视着灯光。

箫声更柔媚了,更抖切了。

随着箫声,厅内涌出两行绝色美女,一个个珠翠满头,云翼堆绿。

要命的是,十名美女在廊下分列两旁,随着妙曼地舞,身上披了半透明的蝉纱,**着一抹酥胸,和半截玉臂粉腿。

隐约间,里面什么都没穿,曲线玲珑的胴体隐现,动人情处已半描。

他傻楞楞地瞠目直视,身上热浪徐升。

他曾经与春熙姑娘同衾同枕,对男女间事已是不需问津的渔郎。这种本能,也不需向渔郎问津。

十名半**舞罢,同时欠身裣衽行礼。

“奴婢们恭请星主就座。”十名半裸美女同声娇呼,语音似银铃,悦耳极了。他觉得,自己真是什么星主,是这座大楼的主人,美女们的恩主。一步步地,他梦游似的越级而上,七级石阶,他走得缓慢而庄严,真有主人的风度和气概。

进入厅门,突然乐声大作,丝竹交鸣。

十名半裸美女,在他身后跟入,香风欲醉,目迷五色。

堂下两侧,是十六名的美乐伎。

堂左右的厅廊下,十六名蝉纱更窄,但长度增加一倍的美女,蝉纱仅能围住妙处的舞女,媚笑如花侍立。

堂上,盘龙金交椅当中放置,椅后有八名更美丽,更出色的少女侍立,成了一座肉屏风。

一声金钟轻鸣,众女除了乐伎之外,全部恭敬地跪伏行礼。

“奴婢恭迎星主。”众女同声朗呼。

他一步步向前走,进入堂下的丹池,踏上堂,大剌剌地坐上了盘龙金交椅,似乎他真是这里的主人星主。

“换乐章。”有女高呼。

十六名乐伎,停止奏迎宾乐,乐声一变,赫然是江南乐户最时兴的“花问蝴蝶”舞曲。

跪在两廊的十六名舞姬,立即盈盈起舞,逐渐移向丹池,蝉纱挥舞中,粉弯雪股交织,掩不住满体春色,令人心中火焰骤升,目眩神移,不知人间何世。

两名半裸的美少女,从后面出列,一个捧着金盘玉杯,一个捧着盛酒的雕花银瓶。

酒斟入酒杯,酒香扑鼻,美少女身上的奇香更是醉人,令人不克自持。

又土来一位更出色,更美丽的少女,蝉纱一旋,玉体毕陈,美妙的饱满酥胸暴露在灯光下,嫣然媚笑,拈起了玉杯,玉体妙曼的轻旋,美妙地坐在他的膝上。

“请星主晋酒。”发令的美女再次娇呼。

坐在他膝上的少女,轻启樱唇将酒含入口中,一双赤裸玉臂环抱住他的肩颈,樱口真往他口中凑去。

用美女哺酒,倒是别开生面的晋酒。

他的嘴唇张开了。

楼上传下的箫声不绝如缕,从厅门转折传入,居然压下了十六名美女乐伎的花问蝶舞乐曲。生死关头,箫声突然中断。他如受雷击,猛然一震。

哺酒的樱口,将接触他的嘴唇。

他半迷乱的虎目中,突然神光焕发如电。

箫声续起,但他已经在这刹那间的清明中,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这许多曾经挑起他的情欲,令他浑忘人间天上的**,这时似乎已失去魅力,令他突然想起了春熙姑娘动人胴体。

那令他内疚于心的胴体,那几乎让他走上匪类邪道般的胴体。

他的嘴,紧紧地闭上了。

裸少女一惊,呆住了。

他的右手,将贴在胸口的酥胸玉乳推开了些,手上温暖腻滑令人心荡神摇的感觉,对他已发不出多少诱惑的作用了。

他的手,终于落在刀把上。

据说,杀过人的刀,附有幽灵的杀气,因此有刀在手的人,杀人的念头最为强烈。

手抓住了刀靶,他的神智更清了。

少女看到他冷然的笑意,陡然警觉,一双环抱住他的玉手,突然潜劲骤发,同时樱口一张,一口毒酒变成一道可怕的酒箭,射向他的眉心要害。

可是,一切都慢了一刹那。

他的左手反掌挥出,拍在美少女的柔软小腹上。

“哎……”美少女惊呼,蝉纱飞落,赤裸裸的胴体飞跌堂下,砸翻了三名翩翩起舞的半裸舞女。

他倏然站起,冷哼一声。

身后,五名美少女的五条蝉纱,不约而同地向他缠到,居然发出簌簌劲气。

刀光猛地出鞘,回旋,一声暴响,五条蝉纱断裂而飞,盘龙金交椅一分为二塌倒了。

“你们走,走!”他沉声叫,举步下堂。

一阵大乱,半**与**们四散惊走。

大乱中,后堂有人抢出。

黑影飞射,看清的人没有几个。

抢出的人中赫然有无情剑在内,更有公孙英,这两位败军之将,这时候神气起来了。

可是,堂下已失去张允中的踪迹。

“他娘的混蛋!功败垂成。”抢出的范夫子厉叫。

全庄大乱,穷搜全庄。

天快亮了。

里外的土坡杂林内,黑煞女魅依在张允中的怀里,倚树歇息,目光落在里外树林映掩的临湖庄。

庄中灯球火把明灭不定,仍在大搜全庄。

“公孙英真在里面?”黑煞女魅问。

“在,我看到他了。”张允中说。

“我要知道你发生的事故嘛。”

黑煞女魅向他撒娇,把他的双手从背后捉到前面来,接在自己的酥胸前,抱得紧紧地。

她曾经在张允中的怀里安眠,这点手儿温存,她认为她应该享受的。

“说来你一定不会相信。”

张允中笑笑,手上一紧抱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却又感到无比的舒畅,舍不得挣扎放松。

“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会相信。”她低头猛亲胸前的大手,语音甜甜地。

“还是不说的好。”

“人家要听嘛!”

“这……”

“说啦说啦!”

“好,我说。那里面是皇宫,是天堂……”

张允中将所记得的情形一一说了。

“我的天!”她大惊小怪。

“我几乎怀疑上了天,可惜见识告诉我,天宫不会有**跳天魔舞,必定是妖魔的天堂。”

“哦!那些**真的很美?”

“真的,不骗你!”

“比我如何?”

“皮厚。”

“我……我……”

“不许胡思乱想。”

“你是个木头人。”她恨恨地拧了张允中一把。

“胡说!我承认我不会奉承。天杀的,那姓项的养了这许多美女,箫音乱性,迷香布阵,美女有一半具有高深的武功,他到底是何来路?”

“唔……我……我好像听说过……听说过一个人。”

她陷入沉思。

“什么人?”

“妖魔的殿堂……箫音乱性,迷香布阵……”

“想起了没有?”

“哎呀!可能是这个人。”她几乎惊叫起来。

“那一个人?”

“他姓项。”

“叫项杰。”

“如果他姓向,方向的向而不是楚霸王项羽的项,而名字又是人豪……”

“想起来了?”

“逍遥飞魔向人豪,是他,这老魔!”

她终于想起来了,想起来就发抖。

“天下第一魔?”

“不错,是他,天下第一魔,是继玉面神魔之后,最可怕的、喜欢收集美女的、迷香独步武林一支玉箫自命箫中圣手的逍遥飞魔,足有十五年不见在江湖走动了,准是他。”

“传说中,他的武功惊世骇俗,怎么可能用不正当的手段,来对付我一个初出道的后生晚辈?恐怕不是他吧?”

张允中不以为然。

“准是他,咱们快走。”

“快走?”

“明天咱们就走不了啦!那老魔谁敢招惹他?”

“我不走。”张允中斩钉截铁地说。

“我的天!你……”

“他不能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来计算我,而不受到惩罚。”

“老天爷!你要惩罚他?”

“一点不错,我不怕他。”

“允中,求求你,忘了这里的事,忘了逍遥飞魔,忘了临湖庄……”

“你可以先躲到城里去,我决不走。”

“罢了,你这固执的人,你这可爱又可恨的冤家,我陪你。要死,就让我陪你进地狱吧!”

她发疯似的扭转娇躯,将张允中扑倒在地,狂野地、激情地,在张允中的颊土、颈上,投下一串激情的吻。

最后,灼热的樱唇吻上了张允中的嘴唇。

天亮后不久,道上有行人往来。

临湖庄的庄门,仍和往昔一样庄门大开。

但附近的村民甚至城里的人,都知道临湖庄风景优美,却禁止外人进入,卅余年来从无例外。

在外面往庄里看,似乎静悄悄不见人迹,但接近庄门,一定会突然出现一两个人,倒也和气地婉言劝阻来人入庄。

如果来人不识相,想来硬的往里硬闯,那就会有另几个人陪来人玩硬的了,先玩个半生半死再送官,私闯豪绅宅意图抢劫的罪名,严重得足以上法场。

十字路口附近有卓有木,树下正好遮阴。

黑煞女魅随身带有针线包。

女人嘛,多少会些女红。尤其是在江湖闯道的单身女,内外衣裙皆需自行料理,随时都可能用得着针线。

她细心地替张允中修改那具黑鹰头罩,头罩原先仅露出双目,太吓人,戴上之后,连在一旁陪伴的她,也感到有点恐怖。

因此她自作主张,予以修改。

张允中倚在她身旁,倚在树干的侧方。

“我不要改。”张允中懒洋洋地提出抗议,目光落在不远处临湖庄宏伟的庄门上:

“神秘,恐怖,可以收震慑人心的威力,不要改好不好?”

“要改,人家不喜欢嘛!”

她撒娇地说,女性特有的撒娇韵味十足。

“那一个人家呀?”

“你坏!不给你说。反正所有的人,都知道你张允中是黑天鹰,还有什么好神秘的?

你的刀,已经足够令人恐怖了,不必再增加恐怖。”

“你打算怎样改?”

“露出整个脸部,这样即使在大白天,走在街下也不会惊世骇俗,不好吗?”

“你的意思,是要我白天也戴?”

“是呀?黑天鹰行踪所至,群豪慑伏,要不了多久,你将名满天下,威震江湖。戴上活招牌,成名一定很快。”

“那就麻烦多了。”

“你应付得了各种麻烦,包括击溃所有挑战者的麻烦。一个敢向逍遥飞魔叫阵的人,敢挑战的人不会太多。你,四海鹰扬,我,黑煞女魅走在你身边,多少也沾些光彩,是不是,你不要自私好不好?”

“好好好,不给你说,女人,真是。”

张允中让步。

女人,真是。真是什么?

他想起另一个女人,一个印象那么强烈,却又遥远而不陌生的女人。

黑煞女魅近来,愈来愈不像一个叱吒江湖的女强人却愈来愈像那位印象强烈的女强人。

紫菱,那位像他的影子,从小一直跟着他撒娇的小女人,他想拒绝而又不愿拒绝的紫菱小姑娘。

他的目光,移向浊浪滔滔的洪泽大湖。

这座湖,比高邮湖还要大,有水道与高邮湖相通。

只要他愿意,即使没有船,他也可以像一条鱼一样,花几天功夫游回高邮湖,游回他可爱的故乡,游回紫菱姑娘身边,听那一声韵味十足的“张哥哥”,该多好?

即使斗斗嘴也是好的。

离家没几天,怎么兴起思家的念头?

简直是荒唐,是不是因为距家太近了的缘故?

突然,他又想起了些什么,心里抽搐了一下,接着,他笑了,笑容涩涩地。

黑煞女魅因为没听到他说话,正怔怔地,用女性的敏锐感觉凝视着他,端详着他,观察着他。

“你笑些什么?”黑煞女魅推推他的肩膀,眼中有狐疑的神情。

“哦!我……”他的思维被打断了:“没什么。”

“人家要知道嘛。”

“哦!你说。”他指指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的浩瀚湖面:“这湖水能干吗?能恢复千余年前的田园乡野吗?”

“鬼话!”黑煞女魅微微一笑:“湖怎么会干?这里面住着活了几千年甚至几万年的水怪,他们也需要有地方栖息,是吗?”

“是的,他们也需要一个可以栖息的家。”

“你瞧,附近的田地似乎都比湖面低,有些地方的堤快和水面相平了。”黑煞女魅信手一指:“恐怕过不了几年,连临湖庄,甚至州城,都会陆沉到水里去呢!水怪也需要扩建他们的家。人也是,房屋一年比一年加多加大。”

百余年后,泗州城果真陆沉,在人间消失了,淹死了好几万人。

据说,原因是泗州城的人罪恶太多,天所不容,上天派水怪兴波淹没了这座罪恶之城的。

其实,泗州的地势本来就低,洪泽湖的出水口叫清口。那时,淮河的水面比地平面低六尺,而黄河的水面,却此地面高六尺。

人们拼命将堤加高,结果是不决则已,一决千里成为汪洋,泗州陆沉的命运,一二百年之前已经注定了,根本不需上天派水怪兴波。

“你说好笑吗?”他说:“有人说,等人回来,那怕要等到湖水干了,也要等。”

“那他永远等不到了,因为湖水是不会干的。”

他的心又抽了一下,不,抽了几下。

“我会回去的。”他心中在说:“不必等到湖水干,我一定会回去的,紫菱。”

心中在叫紫菱,眼前,似乎出现了幻影。

哦!不是紫菱。

紫菱只是一个清丽出麈亲他爱他,向他撒娇的小小女孩,而这个幻影,却是成熟的,光芒四射的,艳丽出尘的大姑娘。

黑煞女魅发出一声惊噫,将修好的鹰头罩递在他手中,倏然而起。

他戴好头罩,从容起立,不是幻影,而是一位真实的、艳丽出尘,风华绝代的女郎。

内穿翠绿劲装,外罩轻如蝉纱的软薄绸同色披风,剑系在背上,云头的翠绿剑穗垂在肩上,迎着微风轻拂。

脸蛋美,胴体的曲线更是动人,那双水汪汪的大眼尤其具有醉人的魔力,站在三丈外,依然可以感觉到热力逼人,光华四射。

他的脸部露在外面,浑身黑,鹰头罩表现出威猛的气势,整个人则漾溢着粗犷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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