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瑶心下安定,也不怎么哭了。却缓缓道:“我自幼想着,自己好歹是书香门第的嫡子,任何时候,丢了什么都不能丢了姿态。所以以前一直觉得,你没规没距的,定是要栽在这上面的。却没想着,这家世,这姿态,也成了我的枷锁。”
流水笑着安慰她:“你又没时时刻刻盯着我,怎么知道我没栽。陈母还想着,收了我,给那陈易做妾呢。被我驳回去啦。”
碧瑶“扑哧”一声笑道:“真的?她也不了解你,你若入了那陈府,定是要弄得那陈府鸡飞狗跳的。”
“可不是嘛,”流水懒洋洋地说道,“我怎么是他一个陈府就关得住的。”然后又在衣服内袋里掏了掏,掏出几瓶伤药,对碧瑶道:“你先养几天。伤好一点我们就出发吧,去那丰泽城。”
碧瑶眨了眨眼:“丰泽城?我也听过,听闻那边有种大树,跟我们这边的树是不一样的,高耸入云,外皮还毛丝丝的,叶子像羽毛一样,却又大片大片的,果子怕是有海碗那般大,皮也硬得很,只撬开一个口,里面都是汁水。”
流水想了想,点点头:“我也听说过,应该唤作越王头。”
碧瑶笑笑,道:“想想像你这样,乐呵呵的,有吃的就满足了,也挺好的。我现在想着那个越王头,想必肯定是甜津津的,心头倒觉得挺欢喜的。”
“食物是很容易温暖人心的啦。告诉你啊,就连寒蝉冷言冷语的小子,也是有极其喜欢的食物的!他最喜欢火锅啦,正好冲冲他浑身的冷气……”
两人叨叨地说着,碧瑶的心也连带着欢喜了起来,好像飞出了这深深的院子,向着外头飞去了。
流水回了客栈后,跟陆远贺说了此事。陆远贺虽然对于又要推迟上路时间有些不满意,但也想着,流水这样身边一直连个女伴都没有,也不该。于是想了想,觉得这样也挺好,又与流水悠悠闲闲地逛了。
洛水城多美人,上次围观花魁流水没见着,这几日,又听说有个名唤玲珑楼的地儿,也在选拔那花娘,据说青楼的那些个花魁较之这次的选拔,那是远远不够看的。青楼的姑娘,多的是风韵妩媚,少的是清秀出尘。虽说各花入各眼,但传闻定是有一定道理的。流水想了一下,又拉着陆远贺,往玲珑楼去了。
待两人慢悠悠地踱到了那玲珑楼,正是热闹非凡之时。流水正惆怅没有地儿时,却正一熟人施施然走来,正是那陈管家,对流水笑道:“田姑娘也是来看热闹的?”又瞟了流水身旁的陆远贺一眼,只见此人体魄欣长,面容俊朗,气势不凡,心下一惊,犹犹豫豫地,终是没有问流水此人身份。
流水见他的神色有些不对,以为是那陈易出了什么事儿,故而问道:“你家大少爷……还好吧?”
陆远贺的脸一下子如进入了寒冬腊月,满脸冰霜。陈管家冷汗直流,忙对流水道:“托小姐的福,已是全好了。”
流水点点头,欢快地扭头看着前方密麻麻的人群,边对陈管家问道:“那么多人?你陈家总能腾出个位置来,给我这救命恩人吧?”
陈管家抬头看了二楼一眼,却见自家公子已经站在二楼走廊上,冲他点了点头,指了指身后的房间。陆远贺感觉较为敏锐,一抬头,与之对视上了。远远地,陆远贺却看得见那双若水双眸,却是无悲无喜,毫无情绪在。然后那人低头轻轻抚了抚衣袖,转身往远处走去了。
而流水扭头,冲陆远贺一笑:“你看,救人还是有用的吧。正好是那陈家,他欠着我的情了,日后定然好处多多了。不知陈家在丰泽城有没有买卖?不然还可照拂我们一番。”
陆远贺冷哼了一声,道:“谁要他照拂。”最好有一家馆子踢一家馆子。然后跟着陈管家和流水,往二楼走去了。
这玲珑楼的花娘姿色,果真不同凡响。流水看着姿态各异的姑娘在台上或是弹琴或是跳舞的,眼睛都瞪直了,一边对陆远贺碎碎念叨:“哎呀,这些姑娘……随便摆一个放我凌云阁,那都是顶顶级的活招牌呀。”
这些花娘也不同青楼的那些姑娘,待价而沽的样子。说是老板放了话下来,看客们自己看着,自愿送点银子给姑娘的,可以;但想凭借银子与姑娘春风一度的,那是不行的。但若是姑娘看上谁了,老板也愿意配个嫁妆,以玲珑楼的身份,风风光光地把姑娘嫁了。
流水听闻这一项规定,又是感慨:“果然是无商不奸啊。虽然表面上看,是玲珑楼亏了;但实际上,那些富商们,见了这些貌美女子,又身世清白,谁不想抱回家?自是一掷千金,想博那姑娘的欢心的。啧啧啧,陈易心思转得可真快。”
陆远贺有些不满:“你怎么口口声声都是那陈易陈易的。”
流水扭头,一脸不解地看着陆远贺:“我们坐的是陈易家的椅子,喝的是他家的茶,吃的是他家的点心,连看的都是他家的姑娘!你怎么能连对于他的名字都没有容忍度呢?”
陆远贺闷闷地道:“我会给钱的。”
流水眼睛一瞪:“给什么给,你钱多啦。多留着点,我们回去开店,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陆远贺因着她的那个“我们”欢喜了起来:是嘛,陈易终归是外人,不坑白不坑。自己和流水,才是地久天长共同奋斗的那一个呀。
看了一会儿,又有个小厮跑上来,见了流水和陆远贺,愣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道:“这,叨扰两位了。只是,那尤姜妲姑娘,想邀公子一叙。”
流水愣了一下,然后笑开了:“果然呐,陆公子你到哪儿都是招蜂引蝶的,何处都掩不掉你那玉树临风的气质呀……”
陆远贺心中尤其郁结,流水那处,完全没有一丝一毫对自己在乎的样子,于是挥挥手,对小厮不耐烦地说道:“替我多谢尤姜妲姑娘的美意。只是在下心中已有人了,只得辜负尤姑娘了。”
“有人了?”流水笑容僵了一下,又讥笑道,“见你这副样子,定是还没搞定吧?”
陆远贺看了她一眼,简直气死人不偿命,于是也冷冷地笑道:“那人比较蠢,不大容易上钩。”
流水点点头,颇有感触的道:“自然了,你这种人花名在外,想来那姑娘人看着虽蠢了点,但人生大事上还是灵光的。”
陆远贺简直要一口血吐出来了,深吸口气,道:“那流水姑娘,你看,若是陆某人从今开始,好好端正态度,是否还有希望?”
流水点点头:“许是有吧,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嘛;但也不一定,第一印象很重要嘛。”
陆远贺心中一口气憋着,上不去下不来;又只能忍着,放下胡思乱想的心思,望向大堂中翩翩起舞的美人,似乎正是那邀他一聚的尤姜妲姑娘。美人曼妙的身影如柳枝,轻轻柔柔,大亭里却鸦雀无声,众人似都看直了眼;而美人却在陆远贺眼中只化成了一片凌乱飞舞的颜色,让他心中蓦然。
这般又过了几日,流水便去碧瑶那处看了看,见碧瑶好得差不多了,觉得也该启程了。陆远贺自然是求之不得,还顺便帮流水买了些她喜欢的小玩意儿,准备带到丰泽城去。
只是把碧瑶从她的院子里弄出来,着实费了一番功夫。好在陆远贺功夫好,而流水轻功也是她唯二拿得出的手艺,于是一个月朗星稀的夜,两人翻进碧瑶的院子,无惊无险地把碧瑶掠了出来。
只是在翻过院子的墙时,流水见着不远处,一人提着灯笼,远远地望着,流水当时心中一惊,定神一看,却是那班管家。对着流水远远地一鞠躬,便走远了。
待上了马车,流水就此人询问了碧瑶。碧瑶沉默了一下,道:“班管家,在我生母在时,就已入了班家了。想来,是受了我娘的照拂吧。”
流水摸摸碧瑶的头,安慰道:“别难过,这说明你娘是个好人。多好呀,虽然你爹很坏很坏,你娘还是很好的。”
碧瑶轻轻地“嗯”了一声。
出了城门,流水松了口气,回头望了望洛水城,想着刚来时候的兴奋模样,如今离开觉得有些舍不得,又有些苍凉。这座城,好歹也留下了自己的回忆,且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也算是回忆时能念叨出来的一段了。
突然马儿长鸣了一声,马车硬生生地刹住了。流水一个踉跄,忙问驾着马车的安适:“怎么了?”
安适道:“前面……有人拦车了。”
流水脑海中瞬间许多个念头跑过,却毫不迟疑,当机立断,把碧瑶往长椅下一塞,碧瑶心不甘情不愿地窝在长椅下,还冲流水撇了一下嘴,流水索性踹了她小腿一脚,小声道:“你知足吧,没你我哪来那么多事儿。”
流水探出头,却见到一人,在夜色中,骑着马,孤零零地立着,黑色的袍子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眼瞳却越发明亮,见了流水,笑比河清,淡淡地唤道:“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