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安收了手机走到门口,先没开门,而是打开可视电话瞅了一眼。
视频上赫然出现刘舒兰的脸。
常安狠狠抽了一口气。
她怎么会突然过来,自己又该如何面对?
常安脑子当时整个就糊掉了。
门铃还在继续响,不依不挠不离不弃似的,常安狠狠心,想着要不干脆就当没听见,响一阵她自己应该就会走了,或者考虑要不要给周勀打个电话,这种情况他在场可能会好一点,可是号码拨到一半,常安突然收了手。
何必呢?她又没偷没抢,光明正大,更何况如果连刘舒兰都面对不了,她往后该如何去面对更加汹涌的人群。
常安瞬时像是找到了底气和方向,捋了下头发,腰杆挺正,确保情绪收拾得干干净净之后慢慢打开门……
……
周勀上午约了人,要出去一趟,小赵已经提前接到通知在停车场等着,见老板过来先扶住车门,就那一会儿工夫,手机响起来。
周勀跟小赵比了个稍等的手势,自己走到旁边接通。
“喂,妈…”
小赵无心窥探老板的隐私,心无旁骛地继续扶住车门,可不出半分钟,周勀沉着一张脸回来。
“先回长河一趟。”
小赵愣了下,“回长河?现在吗?”
“对,快一点!”说话间他人已经钻进车子。
……
车上一路低气压,小赵时不时瞄一眼后座上的老板,眼见他一声不吭但脸色持续发沉,小赵也不敢多问,只好紧踩油门,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人送到目的地。
半个多小时后车子停到别墅门口,门口果然停了辆黑色奥迪,这是刘舒兰出行经常用的车子。
院门开着,周勀长腿大跨步进去。
主楼大门半掩,他推开门,屋内全然安静,也懒得换鞋了,拐个弯进入客厅……
一室敞亮,阳光从大面积落地窗外照进来。
刘舒兰仰靠在沙发靠背上,一条手臂搭着额头,面前茶几搁了一杯水,常安当时就坐在斜对面的单人皮凳上,还穿着昨晚穿的那身珊瑚绒睡衣,手里也捧了一只骨瓷杯,脸上倒没什么异样,甚至还带了点无辜懵懂。
常安听到脚步声,先转过来看到周勀,两人眼神短暂接触,之后她往沙发那边瞄了眼,跟周勀示意。
周勀走过去,刘舒兰毫无反应,依旧仰着,眼睛也没睁,就胸口一起一伏还在往外顺着气。
他沉默一会儿,开口问:“怎么了?”
常安尴尬笑了声:“妈说脑仁疼。”
周勀:“……”
原本不知在假眠还是休息的刘舒兰听到动静,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脸还白着,但眼神里杀气腾腾,眼睛在周勀脸上扫了遍。
周勀喊了声妈。
她直接站起来,“你还知道我是你妈啊,啊,你说说你……你说说你们,这么大的事,要不是昨天佳琪跟我说你在外面有女人了,要不是我过来瞧瞧,你们打算瞒我瞒到什么时候?啊,你说说看……”
刘舒兰是真的气坏了,或者是被刺激坏了,人站在那都有些发颤。
周勀回来的路上基本也已经了解了整件事的过程。
昨天他和常安在停车场有亲密举动,刚好被田佳琪撞见了,可田佳琪根本不清楚常安和他的真实关系,在她心里常安还是郑秋珍,所以她打电话跟刘舒兰“哭诉”,大致意思是说周勀在外面已经偷偷有交往对象了,对方还是一个住在埰岗的女人。
刘舒兰一听自然紧张。
周勀都已经单身三年了,这三年几乎不近女色,现在冷不丁冒了个女人出来,大庭广众两人搂搂抱抱,她当妈的是又惊又喜又担心又好奇,硬生生憋了一晚熬到第二天,也不敢打电话直接问周勀,只想自己先跑来碰碰运气。
刘舒兰首先去的是怡和,可惜那边没人,物业管家说他已经连续几天没过去住了,这才想到跑来长河看看。
原本刘舒兰只想探一探女人长什么样,何种类型,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可以让单身三年的儿子动心,所以她更多是抱着一种好奇的心情登门,结果门一开,看到穿着睡衣赤着脚的常安,就那么笑眯眯地站那,软绵绵地开口喊:“妈……”
哎哟喂刘舒兰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震。
“要不是我心脏好没有高血压,估计得被活活吓死!”她又忍不住去捂心脏的位置,脸上毫无血色,可想而知刚才被吓得有多严重。
周勀忍住笑,又与常安对视了一眼。
常安磨磨嘴唇,“妈,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她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刘舒兰就算有气也不好撒,只能又把矛头指向周勀。
“说说为什么这么大的事要瞒着家里?”
周勀手指挠了下眉心,“没瞒,本来打算过几天带她回去。”
“过几天?”
“也是怕你们一时接受不了,想要找机会先给你们一点心理准备,但是没想到你会自己先过来。”周勀解释,也是实话,并不算骗刘舒兰。
常安也在旁边帮腔,“对,怕吓到你们。”
周勀:“还有这几天我也比较忙,抽不出空。”
常安:“嗯,阿勀确实忙,每天都加班!”
两人一唱一和,配合默契,说得刘舒兰也没话讲。
她稍稍缓解了一下情绪,又问:“那现在你们什么打算?”
“什么什么打算?”周勀回。
刘舒兰扫了眼常安,后者还穿着那身从出租屋里带过来的半旧睡衣,素颜,短发,尽管五官模样还是没变,但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陌生劲。
这可是“死”了三年又突然冒出来的人呐!
刘舒兰越看越头疼,连着胸口都开始闷起来。
“算了算了!”她摇摇头,大概也觉得一言难尽,“我也懒得多问,知道问也是白问,这么多年了,反正你们的事我也不好管,更管不了,干脆随你们去吧,回头等你爷爷来收拾!”
她气绝似地拎了包要走。
周勀没阻拦,倒是常安在后边扶了她一下,“妈,您别生气,要不一起吃顿午饭再走?”
刘舒兰也没好脸色,嗤一声:“吃什么午饭?气都被你们气饱了,不吃!”
脸色不好,气压低。
周勀示意常安别多话。
刘舒兰极细微地哼了一声,错开常安自己往外走,常安跟在身后被她无意识地推了一把。
周勀立即扶住。
常安有些尴尬,周勀刚想开口,她蹙眉事他别出声。
“妈,要不要让阿勀送送您?”
可惜刘舒兰不领情,人已走到门口。
“不用,你们少气我就行!”
等人走后常安还站那,周勀过去把她转过来。
“抱歉,我妈就这脾气。”
常安摇头,喘了一口,“没事,我也不是第一次认识她了,再说这件事是我们处理得有问题。”
“刚才在这有没有为难你?”
“为难?”常安笑出来,“没有啦,还不至于为难我,而且她好像真的被我吓到了,当时就站那……”常安抬手指了指门口,“她愣是半天没喘上气,我都怕她再喘不过来要当场晕过去。”
周勀其实完全能够想象到刘舒兰震惊的模样,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突然已经“死”了三年的人冒出来,冷不丁站你面前,大白天活见鬼么?
“是个人都会吓到。”
“那你呢?前段时间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有没有被吓到?”常安问道。
周勀想了想,手还搭在常安肩膀上。
“没有!”
“没有?你居然没被吓到?那你当时什么感觉?”
周勀回忆那晚,应该是在融安项目现场,天很冷,路旁一条灯光,她戴着帽子口罩站在围墙前画画。
“像做梦,不敢相信,甚至觉得可能是幻觉,你下一秒就会消失,直到你开始撒腿往马路上跑,我眼看你要过马路了才想起要去追。”
别说那时了,就现在想起来周勀还觉得心有余悸,甚至胸口那股窒涨感还在,特别是常安跑到马路中间的那一个回眸,头上的帽子被风吹掉了,露出毛茸茸的短发和一双惊恐的眼睛,所有一切都开始变得兵荒马乱。
“我后来从田佳琪那边拿到了你的手机号码,打了很多电话给你,但是一直关机,是不是故意在躲我?”
常安笑了下,“你说呢?不过我猜你后来应该去营业厅查过我的办卡记录。”
周勀也笑:“你怎么知道?”
常安:“太熟悉你的套路了,总是阴测测地搞一些事,丁守权的名字就是那时候查出来的吧?”
周勀也没否认,“嗯,不过除了一些个人信息之外也没查到别的。”
常安:“你没查到别的,害我那号码都没敢再用,当时还没身份证,花两百块钱借了吴峰的证件才去营业厅又办了一张。”
提到吴峰这名字周勀苦笑一声,“这人你跟他很熟?”
“还算熟吧,他是陈阿婆的孙子,之前他和陈阿婆住在一起,我刚搬回云凌住的时候跟他门对门。”
常安无意识地提到了一些信息,这是两人相处几天以来,她第一次毫无防备地谈及近三年的生活圈。
周勀也没急于顺着往其他方面细问,而是说:“这人很贪财?”
“贪财?你说吴峰吗?”常安笑着也不掩饰,“他确实这样,主要是好赌成性,外面欠了一屁股赌债,但为人其实还不错,挺讲义气,对了……”她又突然想起什么,“之前你是不是从他那里骗到了我出租屋的钥匙?”
周勀挠了下额头,“什么叫骗?我是买,合理合法。”
“买?”
“而且是高价买,知道那把钥匙花了我多少?”
“多少?”
周勀比了个手势,常安完全不可思议地瞪着眼睛,“八百?”
“不对!”
“八千?”
周勀继续摇头,之后说了个数字:“八万!”
“什么?”
“八万,现金,一分都没少,就为了从他那里拿一把大门钥匙。”
常安以一种“你丫是不是有病”的表情盯着周勀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摇摇头,“肯定是疯了。”
周勀一下子爽朗笑出声。
可不是疯了么?特别是在那晚偶遇之后,周勀觉得自己好像中了魔怔。
“当时只有徐南和老邓知道,可他们都不相信我真的见过你。”
徐南是有苦不能言,有疑问不敢吱声,但邓顺林不怕,他好几次都说周勀中了邪,要么是幻觉要么是做梦要么就是遇到了一个跟常安长相类似的人,天知道他那晚只看到了常安一双眼睛。
“那你呢?你就没有一丝怀疑吗?”
“怀疑什么?”
“怀疑可能只是一个长相相似的人。”常安回忆,“我记得那晚我还戴了口罩。”
周勀摇头,“不用怀疑,一双眼睛就够了。”他抬手用指腹摸着常安的眼梢。
其实有些感觉很难用语言表达出来,但是自己心里清楚。
“说句很矫情的话,你化成灰我也能一眼认出来。”
常安被摸得闭上眼,但是指腹的触感贴在敏感的眼皮。
她深深吸口气,天知道那晚她也同样痛苦。
“其实我在去之前就已经知道那片工地是融安的项目,也知道是你发起策划了那场捐助活动,只是完全没想到你会突然跑到现场来。”
“那如果你一早知道我会去呢?还会不会接那活儿。”
常安绕开他的指腹想了想,摇头:“不会,如果我一早知道会在那见到你,我肯定不会去。”
“可你还是去了,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她接了那份工作,也命中注定他那晚会开车过去。
一切都不早不晚,像是冥冥中有根线,跨越时间和距离,一点点把她带到自己面前。
周勀又说:“有机会我要谢谢田佳琪。”
“为什么?”
“是她来找我资助向日葵,不然我可能没这么快能见到你。”
常安冷不丁笑了下,突然转了话头,“我好像听说你跟她相过亲?妈给你介绍的对象!”
周勀倒也没隐瞒,“对,不过我并没接受,当场就拒绝了。”
“为什么呀?我看她挺好的,年轻,长得又漂亮,好像父亲还是规划局的局长,这条件你还有什么好挑的?”
常安一本正经的,越说越来劲。
周勀剐着牙槽嘶了下,“这是吃醋还是秋后算账?”
“哪能呢,句句都是大实话,说不定我要不出现你们都已经把结婚提上议程了。”
周勀嗤笑,手指弯起来突然剐了下常安的鼻梁,“酸,你这还不是秋后算账!”
“你太高看自己了。”
“行,不跟你计较,反正你现在牙尖嘴利。”周勀捞了下常安的肩膀,突然沉下脸,“说正事,现在我妈知道了,恐怕没办法再瞒下去。”
常安也随之眸光暗下来。
“我知道。”
其实从她去派出所恢复身份的那天起,她就清楚很多人和事可能无法再逃避。
“那如果他们要求见你呢?”
见面容易,难的是她该如何回答他们提出来的各种问题,还有接踵而来的疑问。
简而言之,她该如何解释消失的这三年人在哪,又都发生了什么事。
“我…”常安低头,落寞与无力感丛生,好一会儿才回答,“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该如何陈述,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周勀微微沉口气,“知道了,我会处理!”
……
果然,不出两小时周家那边就已经全部知道了。
周歆还在外面出差,给周勀发了微信证实。
“妈没看错人?真的是常安?”
周勀只回了一个“嗯”。
紧接着周歆的微信便源源不断。
“既然人没事,这几年她在哪儿?为什么不回来?”
“失忆了?受伤了?爆炸毁容躲哪整容去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所有人遇到这种事,第一反应是震惊,不可思议,剩下的便是爆棚的好奇心,然而这些问题周勀一个都没回答,只答复了一句:“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现在少掺和这里面的事!”
之后周阜山的电话打过来,老爷子虽仍卧病在床,但中气十足,别的废话没有,就一句:“把人带回来!”
周勀当时已经在回公司的路上。
事情走到这一步已经无法逃避,总不能一直把人藏在家里,但他还是得顾虑常安。
“我晚上带她回宅子吃饭,不过我事先声明,其余不该问的别问。”
以为老爷子又要发一通彪,周勀甚至已经做好了挨训的准备,可那头等了会儿,笑出声:“兔崽子,护媳妇儿护成你这样也是没出息,不过我心里有数,你少操这份闲心。”
“……”
……
那天常安没去医院,傍晚周勀提前下班,开车回来接她去宅子。
那会儿已经快六点了,外面天色渐晚,屋里却没开灯。
常安独自坐在沙发上,就上午刘舒兰坐的那个位置,就连茶几上搁的那杯水都还在。
“怎么一个人坐这也不开灯?”
周勀走过去打开开关,沙发上的人这才回神。
“抱歉。”
常安赶紧把手里还剩一小截的烟蒂给掐了,就掐在茶几上的一只烟缸里。
烟缸是周勀书房桌上那只,尽管他平时烟瘾不算重,可工作压力大的时候总会抽几根,所以书房桌上一直备着烟缸。
周勀看了眼,此时烟缸里已经横七竖八扔了大约四五截烟蒂,都是常安抽的牌子。
他隐隐收口气,问:“下午没出去?”
“嗯。”
“午饭呢?”
“噢午饭是吃的,点了外卖。”
周勀忍不住叹口气,坐到她旁边,“是不是不想过去吃饭?要是实在不想的话我带你出去吃。”
常安赶紧否认:“没有,没有不想,况且都已经约好了。”
“约好我也能回了,给我爷爷打个电话就行。”
常安却耸肩一笑,“你可别,我也很久没有见过爷爷了,挺想他的,刚好过去看看。”尽管她笑着说,但表情并没演出丝毫轻松。
周勀还想说什么,她却已经站了起来,
“也不早了,我们早点出门吧。”
“可是……”
“没有可是,你也快点,要是路上顺的话还能空出一点时间带我去买点东西。”
“……”
常安似乎早就已经准备好,直接拎了包和围巾去换鞋。
路上周勀绕去附近商场,带常安买了点水果和糕点。
她以前回周宅也总有带礼物的习惯,可是车上她仍旧抑制不住紧张,一路都绷着脸。
快要驶入大院的时候周勀看了他一眼:“我跟爷爷说过了,不该问的他们一概都不会问。”
“嗯。”
常安低头,没再吭声。
车子停到门口,周勀从后备箱拎了东西,又绕到副驾驶给常安开门。
常安裹着围巾,手要往大衣口袋里揣,却被周勀握住。
“走吧!”
她愣了愣,下一秒五指已经被他扣紧,就这么被他牢牢牵着走进了宅子……
进屋似乎一切都没变,还是三年前的样子。
周世青和刘舒兰坐在一张双人沙发上,周阜山坐在朝南的轮椅上,后面跟了个保姆。
常安克制住快要破裂的心脏一个个叫人。
刘舒兰表情还有些不自然,但到底上午已经打过照面了,也没什么好惊奇。
周世青呢尽管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见到常安好端端站那还是没忍住露出了震惊。
最稳的就是周阜山,到底是打过仗扛过枪的,等常安喊他时他只招了招手。
“爷爷…”
“过来!”
轮椅上的老人头发全白,满脸皱纹,一只手举在半空都有些吃力,手指还在微微发抖。
来之前周勀也跟常安说了情况,所以常安知道周阜山前段时间刚从医院回来,轻微脑中风,到这年纪一点小毛病就能折腾得人起不了床,周阜山也是最近两天才好转一点,能够勉强坐着轮椅在家里转转。
可是在常安之前的印象中老爷子应该依旧硬朗,完全不敢把三年前那个中气十足举着拐杖捶周勀的周阜山跟眼前这个垂垂无力只能靠轮椅走动的老人联系在一起。
“爷爷!”常安走过去半蹲到轮椅前面,“我回来了!”
周阜山眼皮抬了下,吃力抬起一条手臂,手还在颤抖。
他轻拍常安的肩膀。
“诶,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其他咱不管!”
一副早已哑掉的嗓音,连吐字都好像没以前那么清晰了,更别说中气硬朗。
常安只觉胸口发胀,眼睛发酸。
“对不起,爷爷,我应该早点回来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