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公元1057年二月,当沈绛一行人还在长安忆苦思甜的时候,欧阳修以翰林学士身份主持进士考试,提倡平实文风;王安石从汴梁外调知常州事、提点江南东路刑狱公事,继召为三司度支判官、知制诰。多年的地方官经历,使王安石认识到宋代社会贫困化的根源在于兼并,宋封建统治所面临的危局是“内则不能无以社稷为忧,外则不能无惧于夷狄”,所以变法之种已在他心中萌芽。
睿王赵允成因通敌叛国被太子一党连根拔除,除去了赵宗实心中的一根刺,也为将来登基铺平了道路。
历经六个月零十三天,时值仁宗嘉祐二年,四月,沈绛等人终于长途跋涉来到都城汴梁。到了汴梁,众人收拾好行李,整理好仪容衣冠,苏洵带着两个宝贝儿子去拜会欧阳修,而沈绛则去了汴梁城南的繁塔寻程家二兄弟讲学的地方。
远远的,沈绛就能听见朗朗的读书声,间歇还有高声讲解的声音。
沈绛拐进寺中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人山人海,全都是来听学的,这二兄弟果然真真不简单。
沈绛找了个角落,往台子上看去,台上两人年纪和自己相仿,小的那个可能比自己还小。但是号召力真是不一般啊,年纪轻轻的就能使这么多人都来听课,教育果然还是要靠他们才能普及。
待人群散去,天已擦黑,沈绛看两兄弟也极尽疲倦,便不想打扰,转身退出天清寺,却被个壮实的人撞个满怀。
“咦?”那人疑惑地拽着沈绛来到光线好的地方。
“果然是子谦贤弟,见过我那两个不争气的徒弟了?”是周敦颐,哦不现在还是周敦实。
“还没有,我看了他们的讲学自愧不如。”
“子谦弟何苦如此自谦,我和他们说了你的事,他们都巴望着能见上你一面呢,和我进去吧?”周敦实也没给沈绛拒绝的机会,拉着他就进去了,呃,沈绛想,这可是见偶像啊,不要这样唐突吧。
“颢儿、颐儿,这就是我经常对你们提起的沈清。”周敦实拉着沈绛进了寺内大殿,正在忙碌的程颢、程颐二兄弟,听见自家先生的声音,急忙行礼,听到眼前这个清秀少年便是先生经常赞不绝口的沈清都有些惊讶,如此年轻,和自己一般大小竟然能如此受先生赞誉,可见见识非凡。
还没等二兄弟和沈绛寒暄,就听得门外僧人通报:“翰林学士欧阳修前来叨扰。”
二兄弟一阵慌乱,虽说这欧阳修现在的官职不大,却是文坛领袖,在文坛的声望极高,兄弟俩在汴梁讲学这么久,成效虽甚大却还未得到欧阳修亲自前来视察,只有寥寥贺文送来。所以现在欧阳修即将出现在他们面前让他们受宠若惊。
“学生见过欧阳大学士。”周敦实竟然也将这个只大他10岁的人唤做老师,可见欧阳修这泰斗之位坚如磐石。
“呵呵呵,都不必拘礼不必拘礼。”欧阳修长得颇让沈绛意外,是一个笑起来很秀逗的老头子,比张方平看起来更多了些可爱。几人寒暄了几句,沈绛注意到了,跟着欧阳修一起来的还有刚才分手的苏轼苏辙二兄弟,他俩也看见了沈绛,沈绛伸出两个手指头,摆了个“耶”的手势,这是只有他们三个还有小赵顼才知道的手势。看了沈绛在大师面前还这般泰然自若顽皮搞怪,连一向谨慎的苏轼都绷不住,冲他咧了个微笑。于是沈绛更是得意地笑得如沐春风。
“听说二位贤侄近来在汴京讲《周易》,影响甚深。”欧阳修似是注意到了沈绛的小动作,看了他一眼,却没有点破。“对于《周易》我也有点研究:其说虽多,要其旨归,止於繋辞明吉凶尔,可一言而足也。凡此数说者,其略也。其馀辞虽小异而大旨则同者,不可以胜举也。谓其说出於诸家,而昔之人杂取以释经,故择之不精,则不足怪也。谓其说出於一人,则是繁衍丛脞之言也。其遂以为圣人之作,则又大缪矣。”
沈绛听出欧阳修的意思就是周易并不是孔子一人所写,宋代以前都认为《易》是垂皇策者羲,益卦德者文,成名者孔也,欧阳修敢提出驳斥古人的说法,看来也对《易》身有研究。程家二兄弟也听出玄机,一时不敢做声。
沈绛看气氛尴尬,手脚也不知道该放哪好,他想挪过去和小苏辙一起站,可是又怕自己一动惹人注意。
“子谦,听说这子瞻子由都是出师于你?”呃,沈绛想缩起来都不行,欧阳大师亲自点名了,他急忙跪倒。“子谦见过欧阳大人。”沈绛实在想不出自己这身份应该叫他什么。
“快起来,快起来,让我看看你。”沈绛想,这欧阳老头也够大胆的,私藏了死罪犯人不说,还当着这么多人亲热。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教的两个好孩子啊。”沈绛头一次看到站在欧阳修座位后笑得谦逊的苏轼,平时他都一副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德行,真是的,老酒鬼夸你你就成这样啊,区别对待,我平常也没少夸你啊。
其实沈绛误会了苏轼笑的原因,苏轼是为自己给沈绛争了光而得意,又看到了沈绛唯唯诺诺,没了主意手足无措的样子,更加觉得好笑。
沈绛瞪了他一眼,苏轼咳了一下,才收住笑。这又让欧阳修抓个正着,他觉得这师徒俩可真是有趣,有趣。
不对啊,这欧阳修在应天府时沈清才不过12岁,现在他都25岁了,欧阳修不应该能认出他才对。
“喂,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带着老头子来找我的?”回驿站的路上,沈绛拽着苏轼的衣尾,自以为恶狠狠地问他。
苏轼压根不理他,径自往前走,而小小的沈绛根本拉不住他,倒被他拉着走了很长一段路,无奈放弃这个不听话的大徒弟,过去拦过乖巧的小苏辙,沈绛巴着他,希望可以套出点东西。
“酱酱,你别这样看着我,可怜巴巴的让人以为你没有吃饱饭一样。”呃,刚才欧阳修请大家吃饭,沈绛从穿过来,就没吃过什么好的,一般都是自己做才能满足自己的胃,到了汴梁可算吃到好吃的了,虽然是天清寺的斋饭,但是有着欧阳修的面子,饭也作得极其精细。沈绛开始还一小口一小口的吃,后来实在是太好吃了,沈绛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开始狼吞虎咽了。
“什么?吃成那样还没吃饱?”苏轼觉得刚才的晚宴真是噩梦,自家这先生真没吃相,还好那笑起来都能看到牙床的欧阳老头脑子秀逗,看了不仅不生气还津津乐道,不然可丢大人了。
“切,还说,你们吃我做的饭的时候也很没吃相啊。”沈绛老大不乐意地嘟囔。
“那是因为你做的好吃,这个又不好吃,酱酱没出息。”呃呃,沈绛真可怜,被自己疼爱的小孩子鄙视了。
“对了,老头子对你们印象怎么样?”看样子应该还不错,作为第一印象这就够了。
“不回去嘛不回去,我要逛我要逛。”最近这俩孩子都长大了,高高的个子让沈绛很有安全感,所以不自觉的就撒起娇来。宋朝以来取消了夜禁,所以夜市灯市超级热闹,沈绛总是打着体察民情的旗号,到处乱逛。
沈绛左手挎着苏轼右手挎着苏辙,觉得自己能来到宋朝真是太太太爽了唐宋八大家见了四个,其中俩还是他学生,理学宗师周敦颐又和他称兄道弟,自己崇拜的偶像竟然和自己一般大小,对自己还尊敬有加,真是太幸福了。
沈绛美颠颠儿地想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飞驰迩来的白色骏马。直到苏轼扑过来推开他和小苏辙,他才越过苏轼的肩膀看到白马上那鲜红的身影。突然没来由的心中一痛。
沈绛突然大条地想到,汴梁的居民真是素质高,这样被飞驰的马匹撞翻了摊子都不抱怨,难道是习得性无助?
“哎哎,不知道展大人那么着急的去哪,听说最近又有大案子了。”
“哦,难怪一向沉稳的他,今天这样慌张。”周围的百姓一脸向往地看着骏马消失的地方,隐约还能看到那红色的衣袍。
展大人?案子?开封有个包青天?天啊,快让沈绛晕过去吧。他们在讨论的那个冒失的人难道就是南侠展昭?沈绛记得历史上没有这个人啊。
“先生你没事吧?”苏轼拉起沈绛和苏辙。当然没事,有辙儿当肉垫,舒服的很呢。这话沈绛当然不敢说出来,容易被扁,别看苏轼平常温文尔雅,对他可暴力着呢,尤其是在他□□小苏辙的时候。哼护短的臭孩子,不过倒是个好哥哥。
“别紧张,别紧张,不会就编。”沈绛在贡院门口拉着苏家这两兄弟的手说了这句,就去看别的考生了,这个时候可不能偏了向了,以免影响其他人的情绪。
“先生比我们还紧张呢。”一个学生笑着对沈绛说,沈绛这才发觉自己脑门子上都是汗,已经是仲夏了,能不热么。
“呵呵,我把你们那份都紧张完了,你们不就不紧张了么。”沈绛擦擦汗,眯着眼睛笑得和煦。“加油哦。”沈绛目送他们进去,自己则靠在树上,乘凉,这子谦的身子啊,还真有点缺乏锻炼呢。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苏轼第二,曾巩第三,宝贝辙儿第五,所以沈绛本应该没什么可紧张的。
“人都进去半天了,你怎么还站在这?”沈绛听到声音突然回头,哎哟哟,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脖子真的好疼,还有心。
赵宗实急忙搂过他,捏着他的脖子,“笨死了,这样都能扭到。啊!”沈绛气愤地拿赵宗实的脖子磨了牙,叫他一出现就毒舌,沈绛恶狠狠地想如果有朝一日我能吃了你,我肯定不吐骨头。哼!沈绛本能地一甩脖子,结果,“啊啊疼死了,呜呜呜。”他忘记了自己脖子刚才还在抽着筋。
赵宗实一身朴素,明显是不想引人注意,拉着沈绛走在大街上,沈绛此时身边气压极低,要问为什么?
半柱香之前,沈绛因为赵宗实拉着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逛街感到不好意思,赵宗实却一脸无所谓,“反正看到你的人也会认为你是女扮男装,怕什么?”沈绛不信,于是就俩人打赌,结果逛了三条街都没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俩,沈绛真的真的很郁闷。
“好了,不要气了,这样不是很好?”赵宗实抬起两人交握的手,可以明目张胆地牵手逛街是现代多少同志梦寐以求却遥不可及梦啊,小沈绛你就从了吧。
沈绛脸红了红,想想也是,就由他去了,华灯初上,让沈绛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秦州城,也是这样的夏天,也是这样的街景,也是这样的微风拂面,那红衣风流在高头大马上,就那样生生挡在他面前,让人忆起时,就泛起微微笑意。
果然,苏轼以《刑赏忠厚之至论》赢得了欧阳修的赞誉,可欧阳修以为是自家学生曾巩写的而没有录取为头甲,只区居第二;果然,另一个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第三;果然,宝贝苏辙第五;果然宋仁宗嘉祐二年,公元1057年,丁酉科状元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章衡取得;果然,沈子谦的身体不禁折腾,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倒在赵宗实怀里,生生在床上躺了一个月,病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