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五章

自从刘光世走马上任后,徐卫经常以身上不好为由不去宣抚司处理公务,而本司的主要官员,如马扩、张庆、刘子羽、吴拱等,好像也没对刘宣判这个外来户有戒心,反正大小事务只要送到本司来,都去向刘光世请示。

当然,刘光世干了这么多年的环庆帅,冷不丁突然提到宣抚司来,许多事务他莫说不熟悉,根本找不着北,最后还是只能由幕僚处理。但是,刘光世到底还是清楚朝廷为什么要起用他,川陕行政、财政、人事这一块他不熟悉不打紧,但军事那一摊子他可有数。早在来兴元府上任之前,他就琢磨着一件事情,本来是想等地皮踩熟以后再动作,可现在见徐卫有病,又时常不来宣抚司,便想提前行事。

这一日,是宣抚司官员例行旬休,刘光世的家眷已经安顿下来,遂带了几个随从,到兴元街市上随意采买了一些礼品,让小厮们挑着,往徐卫府上去。因为他初来乍到,不识得路,便让人问街上百姓。一路寻过来,便见徐府门庭轩敞,甚是气派,连大门口坐着的五六个门子,也是衣着光鲜。

见有客来,一门人下了台阶来,颇为客气地问道:“官人有事?”

“你通报一声,刘光世来拜徐太尉。”刘光世道。那门人大概是知道他,根本不去通报,直接打拱作揖,恭请刘光世进门,而且还不是走旁边小门,是大开了中门,这是礼遇。一直把他请到正厅上坐下,奉了茶,这才去向主人禀报。

刘宣判坐在那厅上四处打量,见厅上陈设,倒没有想像中的奢华,只是淡朴雅素而已。心想徐卫主政川陕这么多年,不知挣下多少家产,这房子倒气派,就是里头差些。其实他哪里知道,家中之事徐卫从不过问,都是其妻张九月作主,而张九月父母早亡,寄人篱下,过惯了朴素的日子,即使如今发达,家资巨万,也不喜奢华铺张。

刚喝两口茶,便见一个少年搀着徐卫,还拄根拐出来,一看便知是徐卫的幼子。刘光世起了身,行礼道:“冒昧造访,叨扰之处还请太尉见谅。”

“宣判说哪里话?你这等贵客,我请还请不到呢,请坐。”徐卫笑道。说罢,又让儿子徐虎去拜了刘光世。

“衙内好相貌,我这么看着,倒看到些当年初见太尉时的影子来,真是虎父无犬子!”刘光世受礼赞道。

“呵呵,看生得出好皮囊,腹中其实草莽得很。”徐卫谦逊一句,便让儿子下去了。

刘光世满以为徐卫连着有四天没去宣抚司了,怎么着也得问问本司事务吧,可对方绝口不提,只说些场面上的闲话。最后还是刘光世自己忍不住开了口。可徐卫不等他说完,就已经道:“宣抚司的事务,有宣判代劳,我放心得很,就不必跟我说了。宣判有不详的,只管问马子充刘彦修他们就是。”

他如此“上道”,反叫刘光世有些不知如何启齿,绕了半天也绕不到正题上来。徐卫哪能不知道他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见他言辞闪烁,支支吾吾,索性问道:“刘太尉,咱们同在西军作了这么多年同袍,有事你不妨直说,不必这么见外。无论公私,但凡徐某能帮衬得上,没有一个不字。”

听了这话,刘光世再三道:“徐太尉这番开诚布公,委实叫人钦佩。刘某若再支吾,倒不磊落了。罢,那我就直说了。”

“正该如此。”徐卫点头道。

“是这样。”刘宣判起了了个头,又想了片刻,才继续道“太尉也清楚,我在环庆帅任上多年,如今奉天子诏宣判川陕,这环庆军暂时是由刘锜统率。我倒是有个想法,自己拿不定主意,所以特来请教徐宣抚。”你听他这话说得,“自己拿不定主意”,这宣抚使是徐卫,轮得到你拿主意?

徐卫没有任何异样,只是静待下文。

“当年陕西诸路的设置,完全是出于针对西夏,所以沿边的鄜延、环庆、泾原、熙河四路历来云集西军精锐。这是昔日形势需要,没什么说的。但如今,西夏已亡,契丹人虽然东归,但至少现在还看不出来对我们有多少敌意。而且,在太尉的带领下,我们神武右军也陆续收复了横山天都山一线,控扼险要,再在边境上集重兵,似乎显得不那么必要。所以……是不是有这个可能,沿边四路,可否,裁撤一路?至少可以节省开支。”刘光世这才道出来意。

徐卫不动声色,只是问道:“以宣判之见,裁撤哪路为宜?”

刘光世一怔,以为对方误会了,连忙道:“这,当然是环庆。太尉是清楚的,诸经略司中,独环庆兵力最弱,防区最小,即使裁撤了,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徐卫还没有表态,又道:“那裁撤环庆经略安抚司以后,所属部队,该司官员,以及防区如何处理?宣判有主意么?”

“这个刘某倒是想过了。”刘光世一捋胡须道。“裁撤环庆帅司以后,所属部队划归宣抚司直接节制,本司的官员,可酌情安排,有合适的,调到宣抚司勾当也未尝不可。至于防区却也无妨,划给鄜延或者泾原帅司,都可以。”

听到这话,紫金虎对对方的意图了然于胸。刘光世到宣抚司任职,环庆帅出缺,他不愿自己的嫡系落入旁人之手。他麾下几员大将,如刘锜李彦仙等,都跟自己有关系,所以也不愿意扶他们上位。索性裁了环庆帅司,部队由宣抚司直辖。

这个手段其实并不新鲜,当年徐卫的三叔徐绍任陕西宣抚使时,就曾经这样作过。由此,也不难看出,刘光世非常清楚一点,那就是徐卫的位置早晚不保,取而代之的,必定是他。所以,他现在就开始抓兵权,作为一个武臣,可以没有地盘,但是不能没有军队,将门出身的刘光世对此再明白不过了。

见徐卫久久无言,刘光世问道:“这只是在下一点愚见,太尉意下如何?”

徐卫不说话,端着茶杯,拿杯盖轻轻荡着茶末,又不急不徐地吹了几口,这才蜻蜓点水般抿了几下,品了品茶,放下杯子,嘴里“啧”一声,又叹一声,道:“此事我个人没什么意见。”

刘光世心头一喜,疾声道:“既如此,那便可以宣抚司名义上奏行在,请……”

“这倒不急。”徐卫摆手道。说到此处,他直视着刘光世,后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笑道“确实也不急,左右,咱们商量着看。”

“哈哈。”徐卫笑了起来。“商量就不必了,宣判若已有了主意,直接上奏行在即可。”

刘光世脸色一变,什么意思?徐卫这是在说气话?嫌我越俎代庖?正不知如何应对时,又听徐卫道:“刘太尉,本来我是想寻个机会,找你谈谈。正好,今日你光临寒舍,倒省得我奔波。”

“宣抚相公有话,但请示下。”刘光世沉声道。

徐卫又喝一口茶,这才道:“我是,靖康二年到的陕西,算起来也二十来年了。我记得你是之前还是之后,任鄜延副帅是吧?记不太清了。左右二十年下来,我们神武右军大大小小打了多少场仗,也记不太清了。在任陕西制置使以后,我才没上一线,浴血奋战,冲锋陷阵,换来了今天的高官显爵,荣华富贵,也换来了一身的伤病。这一点,你我同为武臣,想必清楚。”

“是,太尉沙场名将,天下谁人不知?”刘光世附和道,还是清楚徐卫到底什么意思。

“我其他伤都不甚紧要,独当年在鄜州所受箭创,最是头疼。这么些年就一直没好断根,这不,近年来屡屡发作,这一次愈发厉害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连带着这右手右脚都不太好使,也幸亏是你来了,否则,宣抚司诸般事务真不知如何处理。罢,我们都是武臣,直来直去吧。”徐卫叹道。

“如今我身体精力都不济事,再加上局势也渐趋太平,虽然金辽双方都集重兵于边境,但女真人经历连串内乱,如今正休养生息,韬光养晦。而契丹人虽然东归,却志在复国,川陕乃至大宋短期之内应该与这两家相安无事。鉴于这些原由,我正考虑着把身上的差使放一放,一则养伤病,二则家里也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不瞒你说,我娶妻晚,生育也晚,现在两个女儿都快到出嫁年纪了,还待字闺中,作父亲的,难免要操心。所以,宣抚司的事,你就多费心吧。”

刘光世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问道:“太尉的意思是……”

徐卫笑了起来:“我说得还不够清楚么?”

“这,在下,确实不太明白。”刘光世都有些结巴了。他其实领会到了徐卫言下之意,只是不敢相信罢了。

徐卫摇摇头,笑道:“我的意思是说,我得向圣上,向朝廷告假,准我卸了差遣歇息。”

“太尉要请辞?”刘光世失声道。

“正是此意。”徐卫点头道。“当然,将来朝廷若还有用我的地方,我自然当仁不让。如果天下从此太平了,我也乐得清闲。少不得,问官家讨要些金银财物,良田豪宅,以妓伶致欢心,以歌舞娱耳目。哪怕将来百年之后,也还有丰厚家资传给子孙后代,也不枉我为国效命几十年呐,哈哈!”

刘光世之震惊难以形容,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只频频点头道:“这当然应该,当然应该!太尉功大,圣上朝廷应该礼遇优待!”

“所以嘛,川陕两地,军民两政,就少不得要你刘太尉多费心思。”徐卫微笑道。

刘光世还没有从震惊中走出来,随口道:“这是职责所在,理当尽心。只是,太尉……你真要辞职?”

徐卫怔了一怔:“这话岂有戏说的?我本想是帮着你把所有公务都熟悉了再走,现在看情况,也等不得了。应该是最近几天,我便要动笔。本来不打算声张的,今日提前知会了你,也好叫你有个准备。”

“这么快?”刘光世嘴巴张开之后就没有合拢过。“太尉是不是再考虑?”尽管他此来最终之目的,就是取徐卫而代之,但猝然之间紫金虎来这么一下子,他真有些懵了。

徐卫摆摆手:“我已经考虑许久,要说劝,旁人没比你少劝。行了,我意已决。”

刘光世显得有些失神,喃喃道:“既如此,那便,那便……”

“好,公事说完,宣判难得光临,怎么着中午也得留下来吃杯酒再走。”徐卫邀请道。

刘光世想出了神,直到徐卫第二次邀请拘留时,他才如梦方醒:“不不不,此来专是探望太尉,我方才安顿了家眷,杂务很多,就不叨扰了。”说到此处,站起身来,行礼道“太尉安心静养,宣抚司诸般事务不要操心,刘某纵然有不明不解之处,自会向同僚们请益。”

“如此,我就放心了。罢,你我都是爽快,我也不留你。来人!”徐卫喝了一声。

府上管事的在厅外应了一声,紫金虎吩咐道:“替我送刘太尉。”

“告辞,万望徐太尉珍重。”刘光世看着对方道。

徐卫也拱拱手:“恕不远送。”

一直坐着没动,直到管事的来回话后,徐卫才起身朝后走去。是不比往日敏捷,但也绝没有他在公开场合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到后堂回廊上,正碰到大女儿徐嫣,都说女儿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这话还真不假。徐嫣上来就要搀扶父亲,徐卫却笑道:“为父身经百战,这点痛算得甚?”

徐嫣却仍旧坚持扶了他,一边道:“往常便是逢旬休日,父亲也不忘去宣抚司,这连日都在家中,想是伤情不轻。娘这几日也是忧心忡忡,饭也吃不下。”

徐卫听了这话,本想解释,但话到嘴边没出口,想了想,对女儿道:“我去你母亲处,你去请你姨娘来,你也一并。”

“娘这几日心绪不好,便让姨娘代替去庄上盘算收成了,也不知回了没有。女儿去看看,那父亲可走经心些,不要强撑。”徐嫣一再嘱咐道。

徐卫爱怜道:“你爹还没到那地步,别担心,去吧。”

徐嫣这才后退一步,行个礼,自去请祝姨娘了。徐卫看着她背影,突然觉得,女儿都长这么大了?

到了张九月处,远远就闻到一股药味,走得近些才发现,妻子正在屋檐底下放了一个小炉,且在上头煎药呢。徐卫过去道:“怎么把药弄到内堂煎?”

张九月盖了兽子,从旁边丫环手里取了帕子净了手,擦了头上的汗,回答道:“我怕他们煎不好。”

你说这煎药又不是什么高深的学问,何来煎不好一说?不过就是太过关心丈夫,谁都不信的缘故。徐卫也不多说,只道:“我有件要紧的事,须得跟你商量。”

张九月一听,便伸手去搀他,徐卫哭笑不得,索性让她搀了,进到里屋。因天气热,张九月那贴身的大丫头便跟着进来,拿了扇在旁边替主人主母扇风。徐卫只是看了一眼,张九月回身道:“你去吧,我和官人说些话。”说话间,不忘把扇子从她手里接过来。

一边替丈夫扇着风,一边问道:“官人要说甚事?”

“等季兰来了再说吧。”徐卫道。张九月闻言,便不再多问。其实,除了这徐府,换成其他任何一家人也不可能有这种事。家中事跟正室元配商量即可,有妾什么关系?可在徐卫家,这几乎成了常态。张九月也不介意,只认为是祝季兰出身书香门第,粗通文墨的关系。

不一阵,听得外头脚步响,正是徐嫣请了姨娘祝季兰来。一进门,祝姨娘就先行礼,随后道:“哎呦,好热的天!相公今日好些么?”

“无妨。”徐卫笑道,“辛苦你了,喝口茶吧。”说着,把自己的茶递给她。

祝季兰正渴,端着就喝,徐嫣站在她旁边,替她打着扇子。祝季兰感觉有风来,忙放下杯,侧身道:“姑娘别光顾着给我扇,夫人也热着呢。姐姐,今日我去庄上,盘点了……”

话没说完,徐卫就举起手示意道:“这事你们稍后再合计,眼下有一桩要紧的事,跟你们商……女儿,坐下,别站着。”

“是。”徐嫣应一声,在母亲身旁坐了下来。徐卫就是看到女儿年纪大了,也懂事了,所以家中大事理应让她知情。

“我捡紧要的说啊。”徐卫理着思路。“如今朝中变了风向,有人开始打击我们徐家,六哥徐良被迫去职,下一个,就是我了。外头的事,你们未必懂,我也就不多说了。只一件,我很快就会去职,兴元肯定是不能呆了,陕西恐怕人家也不会让我呆,我想过了,只能往四川走。你们提前有个准备。”

第702章 直扑燕云?第625章 以退为进第3章 千王之王第760章 攻破大名第368章 谁是大爷第277章 紫金虎来了第339章 左右为难第77章 韩世忠第270章 确系牛人第645章 大胖小子第四百二十章第248章 河东危急第829章 激烈交锋第103章 无拘无束第635章 请为附庸第348章 众望所归第779章 意在两河第119章 诱敌深入第220章 靖康和议第233章 合家欢乐第718章 高烧会死人么第734章 西夏完了第826章 选秀第七百五十一章第666章 人心向背第25章 酒后好办事第499章 政变(中)第589章 再次议和第491章 徐原祸事第497章 阴云密布第33章 一刀三贯钱第331章 见风转舵第133章 川陕第122章 冠礼第404章 环庆事变第222章 捅月亮第581章 张俊伏诛第四百一十九章第501章 新政第583章 同州投降第765章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第69章 密谋第463章 步军大战第269章 坚如磐石第708章 绝处逢生第53章 枭首第695章 夜袭宋营第598章 姐妹较劲第513章 突来之战第623章 擅自调兵第66章 长辈第720章 宰相密谋第八百五十九章第214章 铁浮屠第592章 锐意进取第七百五十章第649章 徐郡王第242章 整军备战第783章 折家搅屎棍第228章 全部缴械第576章 二次劝降第102章 张九月第588章 拒绝称臣第717章 包藏祸心第618章 又见花木兰第371章 鸡飞狗跳第538章 第五位大帅第427章 手足之情第585章 金国求和第829章 激烈交锋第766章 背水而战第一百七十六 音徐卫婚事第377章 全军狂怒第七百四十八章第521章 接见降将第673章 徐卫功大第四百四十五章第801章 认清形势 站对位置第263章 后顾无忧第601章 军政一把抓第733章 成都之行3第123章 意外收获第344章 力拔千钧第189章 生擒药师第773章 兵临东京第285章 轻骑突进第71章 整编第48章 战果第647章 瓜分西夏第706章 城破在即第325章 一头驴第497章 阴云密布第800章 徐折并称第351章 全城动员第八百六十九章第439章 镇江来人第31章 人头就是赏钱第211章 重大发现第124章 细作第76章 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