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礼》中说:“岁时祓除,如今三月上巳如水上之类”,南少林约定的三月初三却正是上巳节。《论语》有云:“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说得就是上巳节的情景。有宋以来,这上巳、清明和寒食三节逐渐归一,将古历法中冬至后一百零八日的清明节也调到了三月初三。这一日众人齐聚,却是莫名有了些不吉的意思。
自从徐方旭出发之后,孙向景一个人在山庄里却是十分孤单。虽然有长生老人、师娘和陈风崇的陪伴,他却还是最为依赖徐方旭,晚上睡觉都离不开的,这下却是难熬。
原本他从大理国回来之后,满腔的仇恨与愤怒,却也在杏妹和长生老人两位的化解之下消去了不少,将其悲愤化作了动力,成日里苦练武功,借此转移心思,排解情绪。只是徐方旭离开之后,孙向景竟是连练武的心思都打不起来,再也没心情一早打磨拳脚,只是每日依旧早早起了,抱着那本《九黎蛊经》苦心研读研究蛊术,好歹还比武道有趣一些。
这蛊术是上古巫术的一个分支,与祝由术也有十分紧密的关系。传闻上古轩辕黄帝与蚩尤氏大战,蚩尤氏就是依仗着方术驱使野兽毒虫,抗衡轩辕黄帝;只是轩辕黄帝那边顺应天道,既有西王母令九天玄女传法,又有昊天上帝遣风伯雨师助阵,这才击败了蚩尤。
蚩尤败退之后,携族人隐居避祸,族人逐渐演化为了苗人,蚩尤的方术也化作了蛊术,流传在苗人遗民之中;至于那轩辕黄帝的法术,则是一部分流传作祝由,一部分演化成了茅山道术。
所谓的蛊术,往小了说就是御使一应猛兽毒虫对敌,那“蛊”字的意思,便是将毒虫置入器皿之中,令其捉对厮杀,唯余一者便可称之为“蛊”;要是往大里将,蛊术却是包括了世间一切的草、兽、虫、石的毒性,用起伤人救人,均可称之为蛊,倒也与中原流传的医术毒功相似。
蛊术因着是上古方术演化,一应的仪式、手法和符咒却是十分严格。那杏妹家中只有她一人居住,房屋内外却打扫得一尘不染,便是蛊术规矩中的一部分。孙向景在长生老人的山庄也不能大肆修炼这等法门,一是因为山庄里同门以及仆人不少,要真实修炼起来怕是会误伤了他们;二来也是江南不必蛮州,却是没有那么多毒虫来供给孙向景修炼,杏妹那种一把药撒出去就能御使无尽毒虫的手段,孙向景暂时也练习不了。
好在孙向景却是有两位师父,老话说“在家靠父母”,孙向景倒也能靠师父。长生老人不修蛊术,但是武功医术都是决定,平日里能指点着孙向景药物毒粉的配制使用,人少的时候也能让孙向景将杏妹给他的有些毒虫放出来透透气,就是孙向景本人御使不了,长生老人也有手段约束对付,免得这些毒虫被迷香镇压的时间长了,失了凶性,却是不好用了。
只是孙向景那里有一只蛊虫,就是长生老人也不敢叫他放出来,只得依旧镇压在一个刻满了咒文的黑玉瓶子中,依旧压在孙向景的锦囊底上,一时不得见天日。
陈风崇这几日也是在修炼长生老人传授给他的那套短刀用法,倒也是颇有心得,双手短刀用起来也是一应的流畅,配合上他的轻功,对付一般敌人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二月廿七这天,不知从哪里送来了一封印着火漆的书信,交到了长生老人手中。
长生老人一见这书信,竟是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屏退了众人,就连弟子都不留在身边,只有师娘一人在书房里陪他看这封书信。
师娘知道长生老人最近好像感应了什么,一直在等待,只是不知道具体详细。如今见他收到书信时的样子,倒也知道或许就与这书信有关。只是先前长生老人曾说孙向景或许有一次出门的机缘,师娘便开始疑惑,料想长生老人不可能叫孙向景一人出行,如今庄子里还留下的就是陈风崇,只怕事情还与他有关。师娘洞悉人道变化,这几日来都是冥思苦想,思虑最近是否会有什么大事发生,能惊动长生老人的弟子出行,却是一直没有头绪,也是心急,奈何长生老人自己也只是有所感应,不知具体,只得暗自着急。
如今书信来了,长生老人也就不多耽搁,当即取了银刀过来,除去火漆,取出其中的书信来,仔细阅读。
师娘一看那信纸,心中便是一惊,已然认出就是先前赠与孙向景紫晶匕首那人。照理说那人在京中为官,一时显赫,若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一般不会来信。如今他这书信应了长生老人的感应,只怕不是小事。
长生老人阅读着整整三页信纸的书信,眉头愈发紧蹙,一时沉默,将书信递给了师娘。
师娘结果信纸,一目十行地大概看了一遍,一时却又是疑惑,抬头看着长生老人说道:“这是好事啊!虽然……不过此事有益无害,真真是一件大好事啊!”
长生老人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不知道朝中的事情。唉……叫风崇进来罢……”
陈风崇被师娘叫来书房,看着师父一脸愁容,一时不知为何,便问了师父。
长生老人又是叹了一口气,说道:“风崇,你父有难,待你解救啊!”
陈风崇当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大声说道:“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请师父明示,弟子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师娘连忙扶起他,说道:“不是你师父,是……是你生父!”
陈风崇一愣,看着师娘,脱口而出道:“生父?什么生父?我不是孤儿么?”
长生老人看着他,又是一脸愁容。师娘也是不知从何说起,一时呐呐难言。不等两位长辈开口,陈风崇又是一甩手,十分焦躁地在书房里走动,口中大声说道:“我陈风崇无父无母,无宗无族,除了师父师娘,师姐师弟,我在世间再无亲人,哪里还有什么生父?好笑,好笑!”
长生老人也是以手扶额,显然已经预见到了陈风崇这会儿的反应,一时也没说话,只招招手,将在门口探头探恼的孙向景唤了进来。
陈风崇一见孙向景进来,快步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肩头,大声问道:“向景,你跟师父说!我们都是孤儿,对不对?对不对!”
孙向景肩头被陈风崇抓得生疼,一扭身子从他手中滑出,站远两步,看着陈风崇这般样子,说道:“师兄,你莫这样。我们虽是孤儿,却也是父母生养的,自然有父母……”
陈风崇猛一抬头,恶狠狠看着孙向景,吼道:“是么!若是此刻你爹娘冒出来,你要么?”
师娘在一旁脸色一变,大声喊道:“风崇!”
孙向景也是一愣,低着头,小声说道:“他们都不要我了,我自然也不要他们。原本就是嫌我有病丢掉我的,我如今病又没好,他们……他们不会来的……”
师娘连忙上去搂住孙向景,长生老人缓缓站起来,说道:“好了。”
随着他这一句话说出,书房中另外三人都是觉得身上一滞,不由自主地放下了心里的事情,转头看着他。只见长生老人站在书桌之后,缓缓说道:“你们自然都是孤儿,却也有生身父母。他们都不记得自己是哪里人,父母是谁;风崇,你却不同。”
说着话,长生老人看向了陈风崇的眼睛。陈风崇本能想扭头不看,却是被长生老人眼眸中的神光摄住,一时转不开眼睛,只得看着老人,思绪心神都被其纯黑的眼眸吸走。
却是,众人都是孤儿。清平夫人是被卖进教坊的,六岁那年才被长生老人收养,虽然记得事情,也不知道父母;只有徐方旭和孙向景,更是长生老人连着襁褓抱进家门的,莫说是父母,入门之时却是记忆都还没有。只有陈风崇,稍微特殊些。
陈风崇少年早慧,记事倒也是及早,两三岁就有了记忆,能够记得。他却是知道,自己家中原本是一个达官显贵,幼时生活着实不差,自家就是姓陈,却不是师父赐予的。只是他五岁哪年,家中不知为何衰落,许是嫌他累赘,或卖或丢,总之是不要他了,他才被长生老人收养。
这些年来,陈风崇从来没有向长生老人问起过一句自己的身世,只当自己是天生的,也不提幼时回忆,只当不记得了,更是不愿意回想。
如今长生老人一时提起,又引导这他回忆往昔,陈风崇却是想起了自己被老人收养前的一幕,却是隐约在山水之中,一众兵丁压着一个带枷的高大男人走在前面,自己被一个披头散发,形容憔悴地女人抱在怀里,一行人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只听前面一个差头说道:“陈同光,快些走!这闽南啊,还远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