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立爱的脸皮瞬时绷紧,双眼一眯,死盯着楚天涯。
张孝纯与众官将们先是怔了一怔,然后蓦然感觉到心中一股热血已是骤然沸腾!
气氛已是剑拔弩张,时立爱身后的女真侍卫们个个面露凶光,那眼神,就如同饥饿的野狼。
但这里毕竟是正式的外交场合,就算有了杀人的心,也必须有一张微笑的脸。
张孝纯就呵呵的笑了起来,“属下无礼,贵使见谅。本府觉得,这样重要的国家大事,还是我们这样的人在一起,心平气静的商议为好。不如就让这些将军们,都去别厅吃酒吧?”
“没关系,这样挺好。”时立爱不忙不急的微笑道,“难得在南国还能见到宋将军这样的勇烈之仕,可钦可佩。”
“不敢。”楚天涯冷淡的回了一句,其他的宋朝官将却心里一阵恼火——夸了一个,贬低一堆,这是明夸暗损!时立爱这张臭嘴,可是真毒!
“本使好奇,宋将军官拜何职?”
“区区河东宣抚司麾下,军都指挥使。”
“呀哎,这真是可惜了!”时立爱大声叹息,“宋将军这样的风流人物,若是生在了大金国,至少也可以做个元帅都监哪,就是做到副元帅也有可能!”
这话一说出来,在场的宋朝官将就都已经心知肚明,时立爱这是已经认出了楚天涯了。说这话,无非是在刺激在场的宋人说大宋朝廷不会用人,尽用些废物做大将;同时也是在取笑楚天涯假扮小将的行为。
楚天涯却笑了。
“将军为何发笑?”时立爱问道。
“末将受到贵使如此抬爱,自然有些惶恐不安。”楚天涯说道,“贵使大才,原本在辽国就做到了节度使,又到金国做到了西朝廷枢密使。末将何德何能,敢做到元帅都监或是副元帅,与贵使并驾齐驱?”
“呵呵,宋将军过谦了!”时立爱有些皮笑肉不笑,很明显,楚天涯还有下文。
眼下,这两个人已经展开了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唇枪舌剑,招招见血。在场众人都不插言了,静观二人搏斗。
“末将,不敢不谦虚一点啊!”楚天涯咧了咧嘴,冷冷的一笑,“怎么说,咱们大宋也还没有亡国嘛!就算末将想去金国做大官,也没那胆子干出背祖忘宗的事情。光说这份胆量,末将就永远比不上贵使。其实,贵使也可以到咱们大宋来做做官嘛,反正改换门庭、择主而事的这种事情,贵使都已经轻车熟路了。以贵使之大才,来了大宋,至少可以和张知府并驾齐驱嘛!”
“岂有此理!!”
时立爱没有发作,他身后的几名女真侍卫实在按捺不住了。猛然上前就拔出了刀来!
和楚天涯站在一起的众武将闻声而动,怒喝声中齐齐拔刀,双方对峙到了一起。
“哎,这是干什么?”时立爱笑吟吟的站了起来,摆了摆手,“这里是会堂,可不是战场。尔等还不退下?”
女真侍卫把牙齿咬得骨骨作响,极是不甘的归刀入鞘站了回去。张孝纯出来打招呼,宋朝这边的武将们也收刀而回。
楚天涯一直站着没动,似笑非笑的看着时立爱。
“看来,今日只能议到这里了。”时立爱仿佛一点也没有生气,依旧是面带微笑风度翩翩,他对张孝纯拱手拜了一拜,说道:“张知府,不如我等改日再议。”
“悉听尊便。”张孝纯也不含糊,随意的拱了拱手回礼。
时立爱转了个身走到楚天涯面前,看着他,蓦然嘴角向上轻轻一挑,露出一抹寒意十足的冷笑。
“贵使,还有何见教?”楚天涯淡然问道。
“本使冒昧,想请将军帮个忙。当然,只是私下之请,与国事无关。”时立爱说道。
“贵使请讲。”
“本使是想找宋将军打听一个人,她是一名女子,年约十九,名叫珠儿。是与本使同来的使团成员之一。昨日夜间她突然在太原城里失踪了。”时立爱看着楚天涯,说道,“太原这地方,本使人生地不熟,找人极是不便。不知宋将军,可否代为打听寻找?”
楚天涯不由得一笑,“这种事情,贵使为何不找知府衙门帮忙?呶,张知府就在那里。”
“张知府日理万机,区区小事蔫敢劳烦?再者,本使与宋将军一见如故,因此才会厚颜肯请宋将军帮上这个忙。当然,如果宋将军不方便答应,那也就算了。”时立爱面带微笑的说道。
“好啊,有空我就帮你找找。但我不能保证,一定找得到。”楚天涯很随意的答道。
“多谢。”时立爱对着楚天涯抱了抱拳,极富意味的深看了楚天涯两眼,“本使相信,只要宋将军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做成。只是找个人而已,必定不在话下。”
“贵使太看得起我了。”楚天涯淡然道,“比喻说守住太原,这事我还就真没把握。不知贵使对于拿下太原,又有几成把握?”
“你有几成,我就有几成。”时立爱的声音压低了下来,凑得也更近了,几乎是跟楚天涯鼻子对着鼻子,一字一顿的道,“真要有那一天,到时自见分晓。”
“好啊,末将拭目以待。”楚天涯漠然的冷笑。
“我也很期待。”时立爱双眼微微的眯起,声音低沉的道,“如果宋将军找到了珠儿,就请告诉她,她一定得死。不管她逃到哪里,也逃不掉这个结果。”
“我只负责找人,其他的,我不管。”楚天涯淡淡的道。
“是吗?那最好。”时立爱的表情舒展开来,退后了两步轻松的微笑道,“那就有劳宋将军了。本使,先行谢过。”
“不必客气。宋金两国是友邦嘛,末将为贵使略尽绵力,也是应该的。”楚天涯淡淡道,“不过末将突然有了一个奇想。反正她都要死了,贵使也就不在乎末将怎么对待她了吧?”
这话一说出,在场的宋朝将军们都发出了猥琐的大笑。这话的言外之意也太明显了,女人嘛,没有比军队里的汉子更缺女人的了。
时立爱的表情莫名的抽搐了一下,冷笑一声,“将军,请随意。反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楚天涯对时立爱抱了抱拳,“这件事情,就交给末将了。”
“有劳将军——告辞!”
时立爱带着他的随从们,扬长而去。
这些人刚走,包括张孝纯在内,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吁了一口气。
战争本来就是政治的延续;谈判桌上一言不合,就有可能导致伏尸百万。今日这场会晤,与其说是外交谈判,还不如说是一场生死角斗。
近年来,大宋还从来没在谈判桌上讨到一丝半点的便宜。最常见的场景,就是异邦的使臣趾高气扬,大宋的使臣战战兢兢,生怕在言语上冒犯了对方,导致战争的发生。
这种场合,拼的是不光是胆色与口才,更重要的是拼底气与后盾。
适才,时立爱不过寥寥数语,就让张孝纯等人无言以对。若论胆色口才,在场的宋朝官将的确是无人能及。其实最主要的是,他们心里没有那份底气,敢与金国的使臣叫板。
但楚天涯有。不仅仅是因为黄龙谷一役的铺垫和麾下的十万雄兵;更重要的是,他有着那份,敢把太原变空城的决心!
今日的会晤虽然没有谈出任何结果,但很明显,宋朝这方在气势上占了上风。时立爱等人刚走,张孝纯和众官将就都扬眉吐气的发出了大笑,一齐围到了楚天涯的身边,给予他各种英雄式的赞扬。
有跟楚天涯相熟的将领多嘴问道,“上将军,你怎么就满口答应了那个蛮子,替他找人呢?这种事情,关我们屁事啊!谁还有那份闲心,真帮他找人呢!”
“不用找,我知道她在哪里。”楚天涯笑道,“时立爱分明就是认出了我,也知道那个人肯定是逃到了我那里寻求庇护。他其实只是在威胁我,说我保护不了她。”
“咦,那她是什么人?”更多人好奇的问道,“怎么会跟上将军在一起了?”
“她啊?”楚天涯笑道,“给我暖床的!”
稍后众人散去,张孝纯留了楚天涯吃晚饭。
席间张孝纯说道:“看这情形,时立爱也没打算真能要回太原。他就是来找茬儿的,看能不能找到一个把柄,对我大宋宣战。”
楚天涯何尝不知道张孝纯的话外之音,微然一笑道:“张知府是想说,金国会像效仿去年平州的张觉事变,再以使团成员珠儿失踪为借口,对我用兵?”
张孝纯尴尬的笑了一笑,“上将军,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啊!”
“借口,随便他们编造,那是我们防不胜防的。”楚天涯正了正颜色,“人,我是绝对不会交的。”
张孝纯早就料到楚天涯会这么回答,吸了一口气苦笑着点了点头,“话是在理。但……万一宋金两国真的因为一名女子而再次开战,上将军,你的名声可就被推到风口浪尖了。”
“那正好,楚某人要的就是扬名立万。”楚天涯淡然无比。
“为了区区一名女子,当真值得?”
“别说是个人了,哪怕是一根草,我也不会拱手让给金国。”楚天涯正色看着张孝纯,说道,“邦国之间,寸土必争。争的其实不是土,而是尊严!今日你让一尺,明日他就敢再夺你一丈。一直以来,咱们总以为自己有钱,总觉得牺牲一点钱粮土地以换取和平是很划算的事情。其实不然,咱们给出的不仅仅是钱粮土地,还有尊严与底气。长此以往,大宋溺于苟且偷安,怯战之心根深蒂固;与此同时,异邦日益欲壑难填,亡我之心越坚。”
“是,的确如此。”张孝纯深以为然的点头,面带愧色的举起酒杯,“下官失言了,自罚白水一杯!”
楚天涯微笑道:“明日如果再有会晤,我倒再想见一见那时立爱。其实我觉得,他倒是个有趣的人。”
张孝纯喝下一杯酒,苦笑道:“你们两个到了一起,真正是旗逢对手,将遇良才。今日宣抚司的会堂之上,就由你们两个上演了一出针尖对麦芒的好戏。虽然不见刀光剑影,也别是一番惊心动魄啊!”
“是啊,我也觉得挺过瘾。”楚天涯笑道,“所以,我才想要再次见到他。其实,有个不错的对手,就像有个不错的朋友一样,都是值得庆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