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晚上医院的急症室也会有这么多人, 苏致若排了队挂了号回到车里,陆小风正靠着车窗默然地看着窗外。由于被晚风吹着,她的脸颊泛起异样的潮红, 嘴唇的颜色越加鲜艳, 一眼看去是完全的病态。
“怎么又开窗了?”苏致若俯过身把车窗关上, “号已经挂好, 下车吧。”
窗刚关上, 陆小风立刻又打开:“我就那么好欺负吗,都说了不用来医院,以前我每次都是在家里熬过来的, 吃点药睡觉就会好。”
“也许不来医院也会好,但你知不知道这样多危险?”窗刚打开, 苏致若又马上关上, “我小时候烧到四十一度还是不肯来医院, 后来我爸硬是把我扛到了医院,医生说如果稍有差池脑袋就可能烧坏, 何况现在又有什么甲流,这可是会死人的。”
“我不怕死。”
“你不怕死,我还怕呢。”
“为什么要让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你做什么我都忍让你,你就不能忍让我一次吗?”陆小风气喘得很急,说完后紧接着咳了一阵。
苏致若憋了一会, 吐了一口气:“那好, 只要你跟我去看病, 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陆小风说得异常坚决:“我没什么需要你做的, 我要回家, 如果你不送我回去的话……”
说到这,陆小风竟然自己开门要下车, 明明连路都走不动的人还要硬撑,夏琪说得很对,陆小风生病的时候脾气倔得匪夷所思,根本就是人格分裂。
或者,这才是她原本的个性?
苏致若一把握住她的手:“算我求你,看病好吗?就算是为了我。”
陆小风盯着苏致若看了会,随即好像很不解地问:“我看病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为了你进医院?”
如果好话听不进,那么只有用武力解决。苏致若一言不发地下车绕到陆小风这一边,拉开车门,陆小风当即意识到他要做什么。
“又要来那一招吗?”
虽然很想挣扎,但她目前的身体状况实在不是苏致若的对手。苏致若轻而易举地把陆小风拦腰抱起,不顾周围路人的眼神一路杀到门诊室。
“你,你是要气死我吗?”陆小风头晕得不行,说完一句话,她的背上又湿了一层。
苏致若薄唇一勾,带起一个浅笑:“没办法,只有这样你才听话。”
发热门诊的医生戴着口罩,仔细地询问病人病情,看样子不会很快轮到他们,等候区的位子已经坐满,苏致若抱着陆小风跟一尊雕塑似的站在门口。
“小伙子,你过来吧,这样抱着太累了。”一位好心的大妈让出座。
苏致若走过去,一边坐下,一边道谢:“谢谢,我女朋友烧得很厉害,站不住。”
“呦,你还真不容易,对你女朋友可真好。”那位大妈看着苏致若标致的脸忍不住赞叹。
陆小风呼吸越发沉重,她虽然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可她已经没力气反驳了。
“是不是很难过?”感觉到陆小风越来越重的呼吸,苏致若恨不得自己分担一点她的热量。
陆小风皱着眉一句话都不说,苏致若小心地把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他找不到冰凉的东西,刚才吹过冷风自己的脸颊还有点凉气,于是轻轻地贴着陆小风的额头,脸颊上立刻传来惊人的热度。
“怎么这么烫,这么烧下去可怎么办?”
苏致若恐怕绝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这么狼狈,晚上身上穿的还是晨衣,头发也是乱七八糟竖着,极度洁癖的他怀里抱着一个女人,坐在人满为患的急诊室门口,忍受着空气中难闻的味道。
要换做以前打死他都做不出这样丢份的事,可现在他只希望医生能快一点,要不然这女人真有可能烧坏脑袋。
终于轮到他们,苏致若急忙抱起陆小风在医生面前坐下。那名值班的女医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怀里的陆小风,最后把视线停在他脸上。
“几度?”
“四十,家里出来的时候是四十一。”
“烧了几天了?”
“我不太清楚,我今天刚出差回来就看到她这个样子。”
“那问她自己。”
苏致若低下头问陆小风:“你什么时候病的?烧了几天了?”
“……不知道。”陆小风回答得气若游丝,看上去很痛苦。
苏致若急得额头冒汗:“医生,要不先给她打个退烧针吧,这样下去我怕会烧坏。”
女医生低头“刷刷刷”写着病历,头也不抬地问:“有没有药物过敏?青霉素可以用吗?”
苏致若一愣,立即问陆小风:“……你青霉素可以用吗?”
“……”陆小风这回干脆一句话都说不上来了。
“你是人家男朋友,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女医生终于不满地抬起头,“等下先做个皮试。如果不行的话再过来换药。”
苏致若硬生生吞下这个训斥,红着耳根说:“是。”
女医生开好处方,苏致若连连点头,就算他自己看病都没这么殷勤过。他抱起陆小风小心地走出门,那个好心的大妈看着苏致若的背影忍不住对边上的人说:“这小伙子不错,这么瘦个人还抱着女朋友来看病。”
等好药费,拿好药苏致若已经满头大汗,幸好陆小风的皮试做出来没有问题,可注射区已经没有床位了,他又跟护士小姐磨嘴皮子,可能是因为他长得实在太帅,抱着女朋友又很辛苦,护士小姐同情心、花痴心一起泛滥,替他找了一张床。
苏致若动作极轻地把陆小风放在床上,护士小姐过来替陆小风输液,看到苏致若紧张地盯着她拿针头的手笑道:“这么紧张做什么,还怕我弄疼你女朋友?”
苏致若尴尬地笑笑,随即仍旧紧张地盯着护士的一举一动。
“好了,她一共有三瓶,等下快没的时候叫我。”
“谢谢。”
等一切都弄妥了,苏致若才在椅子上坐下,他甩了甩手臂,虽然他的体力没有问题,但手臂还是有点酸。陆小风像是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可眉头一直没有松开过,脸色苍白现在仔细一看似乎比他出任务前瘦了不少。真是不知道她搞什么鬼,说病就病,难搞起来不是一般的难搞。
盐水瓶里的药水一滴一滴通过管子流入陆小风的静脉,世界好像安静下来,苏致若看着她的侧脸,心里很不平静。
每年都会这么病一场,就因为……丈夫的忌日吗?会有这么巧的事吗?那么讨厌医院,执拗得甚至对他发火,都是因为那个人吗?
丈夫。
虽然劝过自己不要深想,可还是控制不住要去在意那个已经不在世上却占据她生命的男人。苏致若不是一个会跟自己过不去的人,他知道一句话“不要跟死人争”,所以他告诉自己不要在意过去,他还有她的现在和未来的可能性。但即使是这样,那个男人会长什么样,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她是不是真的很爱他,她会用什么语气对他说话,诸如此类问题时不时会在他的脑海中冒出来。
夏琪警告他不要多问,因为那是陆小风无法愈合的伤口,他当然无意去撕她的伤口,但他真的很在意,他并不在意她结过婚,他在意的是她的心是不是从此不会再打开了?
浅深说过她是个受过伤的女人,他当时还笑着说这绝对不可能,但事实证明浅深的直觉是对的。
趁陆小风睡觉的时候,苏致若到走廊上给夏琪打了个电话。
那头很快接起了电话:“喂,苏致若?”
“是我。”
“稀奇,你找我做什么?”
“她病了。”
“……”夏琪猛然惊呼,“我算算时间是差不多了,怎么样,严不严重?”
“烧得很厉害,不过已经挂上盐水,应该很快会退烧。”
夏琪松了口气,不过又立马惊讶道:“她会去医院?”
“我把她拖来的,说起来她为什么这么讨厌医院?”苏致若透过玻璃窗望着床上躺着的人。
夏琪沉默了一会,低声说:“……他丈夫被送到医院后抢救无效,那个晚上她在太平间门口坐了一晚上。自那以后,她就特别反感医院,与其说反感,不如说是逃避,感觉只要进医院就会害怕那段经历。”
“可是,我受伤那段时间她每天都有来医院看我。”苏致若不解。
“她就在忌日前这段日子会特别反常,比如会自己一晚上泡在冷水里冻出感冒,或是一个人不停地跑步,不累病下决不罢休……”
苏致若不可思议地打断夏琪:“等等,你是说她的病完全是自己折磨出来的?”
夏琪的声音听上去很无奈:“没错。”
“为什么?”
夏琪叹道:“大概是因为面对忌日她必须承受身体上的痛苦才能减轻心灵的痛苦,在病痛中度过好过清醒着煎熬。”
苏致若艰涩得牙根发紧:“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男人……能够让她这样……”
“呵,她丈夫并不是那种很有钱很帅的人,却是世界上最爱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