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数天,顾衡每次见到随喜是一如既往的没有好脸色,基本连说话也不曾,随喜捉摸不透他的性子,明明那时候他笑得那么开怀,还以为他们之间会起什么微妙的变化,至少见面了不会跟见了仇人似的,没想反而更糟糕。
简直就是莫名其妙的人!
顾老侯爷虽然还是不喜欢喝药扎针,但拿捏住他的脾气,很容易就能让他听话喝药,老人家难免有些孩子气,老侯爷又是个爽郎不拘小节的人,很多时候都被随喜的激将法哄过去了。
能按时喝药,偶尔配合针炙,顾老侯爷的病也好了五六成,本来是能回家再慢慢调养的,却不知是不是在山上住得舒心,竟不想回顾府,让顾衡陪着继续留在居士林。
这五六天来,顾勃和顾惟又来看了老侯爷两三次,但每次老侯爷都不怎么亲切跟他们说话,只是淡漠地应付了几句,就把他们打发回去了,好像只对顾衡特别了一些,虽然每次见了顾衡,他都要大骂几句臭小子,但谁都看得出来,老侯爷很喜欢这位三少爷。
难怪那顾大少爷这么嫉恨顾衡。
顾夫人也经常来看望老侯爷,老侯爷对她十分和蔼慈祥,看起来很满意这个儿媳妇。
随喜一直觉得顾夫人不好接近,但接触了几天,才发觉她虽然不怎么爱说话,看起来端庄高贵不好接近,但是其实很亲切,不是那种柔弱的女子,顾夫人让人觉得有一股坚强的韧性。
顾勃对待顾夫人的态度却十分不好,虽然表面仍然恭敬,但眼底却一点真诚都没有,一声母亲是叫得心不甘情不愿,教随喜这个旁人听了,都忍不住皱眉,顾夫人却仿佛听不出来他的敷衍,仍然不咸不淡地应着,风轻云淡的,有些淡定从容的优雅。
有这种胸怀风度的女子,想必不是出自小家碧玉之家,但如果是名门的大家闺秀,又怎么会当了顾绍观的继室?还如此得不到前室的儿子的尊重,如果不是那顾绍观纵容自己的儿子,谁又敢侵犯顾夫人的威严和地位?她的儿子又怎么会被送到京城去……
当然,这些都只是随喜自己的想法,无关顾家人。
炉里的药滚开了,随喜回过神来,不去想关于顾家的矛盾,她利落地将药汁倒了出来,瓷碗上还隔着白纱布,是为了隔开药渣的。
门廊的红灯笼已经点上了,夜空中几点星光熠熠。
顾老侯爷和顾衡吃过晚膳,两人正在对弈。
澄清了药汁,随喜才端着托盘走了进来,“侯爷,该喝药了。”
顾老侯爷瞟了她一眼,置若罔闻,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直盯着棋盘。
“侯爷?”随喜再次开口。
“观棋不语!这不是还没下完棋吗?我是不会半途而废的,棋品就是人品。”顾老侯爷不悦地瞪了她一眼。
老实说,顾老侯爷不止棋艺不怎样,连棋品也很一般,开始的时候,顾衡都要赢他几步,后来他恼起来就骂顾衡不懂尊敬他老人家,是个不孝孙子,于是顾衡开始让他几步,最后打成平局,他又都不高兴了,说顾衡看不起他……之后顾衡没让他了,老头子到最后发现无路可走的时候,又耍赖推翻棋盘……
竟然好意思跟她讲棋品?!
顾衡瞥了随喜一眼,起手落子,老侯爷被杀得片甲不留。
老侯爷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臭小子,这局不算,重来,我刚刚只顾着说话了。”
“祖父,您该喝药了。”顾衡淡笑,对这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
随喜将药端到顾老侯爷面前,“侯爷!”
顾老侯爷哼了哼,没好气地接过瓷碗,一饮而尽,然后连呸几声,“这药喝得老夫舌头都生茧了。”
“侯爷身子痊愈了,也就不必喝药了。”随喜笑着呈上甜枣,甜甜笑着。
顾衡冷冷看着她脸上的笑容,眼底闪过一抹流光。
“明天我要吃烧鸡!”顾老侯爷丢了一颗甜枣进嘴里,故意吃得吧唧吧唧响,表情十分嚣张。
随喜轻笑出声,“侯爷今天不是才吃了蜜蜡乳鸽?”
顾老侯爷挑眉看着她,“胡说八道,谁偷吃了?”
“难道长生下山不是给您带了乳鸽?该不是被他自己偷吃了吧。”随喜笑着道,将瓷碗收了放在托盘上。
“没错,就是被他偷吃了。”顾老侯爷说得理直气壮。
可怜的长生,总是被老侯爷支使着下山带吃的上来,如今还要背上一个偷吃的罪名。
其实随喜也没阻止顾老侯爷不能吃什么,他和顾衡都是身份尊贵的人,平时吃惯了山珍海味,哪里能习惯居士林的粗茶淡饭,开始是为了他身体着想,不能吃太多荤肉,如今只要不是吃得太多,倒也无所谓忌口。
顾衡无奈地看着顾老侯爷,难怪最近长生总是不见人影,原来是被祖父指使下山去了……
“我不打搅你们祖孙二人下棋了。”随喜笑着道,端着托盘离开房间,将外面的三足提炉熄灭之后,收拾了东西便回自己房间。
回到自己房间没多久,就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随喜正打算看书,听到声音就赶紧过来开门,竟是下山数天的三师兄回来了,她不禁笑颜逐开,“三师兄,你回来了?”
悟明脸上的神情严峻,身上的道袍也染满尘土,有些狼狈,看起来几天不曾休息过的样子,“随喜,吴家村出事了。”
“怎么了?”随喜一惊,那是阿娘所在的地方啊。
“因为转季的关系,村里的人没有多注意,染了邪气风寒,一传十感染了半个村子的人,官府怕会成为疫疾,已经将整个村子围住了,只许进不许出。”悟明还有些气喘,是连夜赶路回来跟随喜说这个事儿的。
随喜脸色一变,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我阿娘和颀哥儿……”
悟明道,“她们没事,我给他们准备了防止得病的草药,但是如果吴家村被封锁了,对他们不利,到时候官府会挨家挨户搜寻得病的人。”
“我们立刻到吴家村!”随喜神色一肃,急声开口。
“我去准备草药,幸好之前准备了不少。”悟明说完,转身就离开了。
随喜也快速收拾了药箱和细软,师父临走前说的没错,瘟病初起之时如果没有多加注意,就会成为邪气风寒,如果没有及时疹治,可能就会变成肺痨了。
也不知要离开几天,还得跟顾老侯爷说一声,这几天的煎药就要让净空来帮忙。
随喜神色难掩担心和焦急,来到顾老侯爷房间的时候,顾衡还在和他对弈。
“侯爷……”随喜急急开口,说明了自己要离开居士林数天的打算,也简单说了吴家村的事情,自然是忽略过关娘子和颀哥儿的事儿不说。
顾老侯爷听了之后大手一挥,“你去吧,不用担心。”心里却是得意该有好几天不用喝药了。
随喜心急之余又觉得好笑,“我虽不在,但净空会来给侯爷您煎药,您若是想早些痊愈,就不能不喝药。”
“知道了知道了。”顾老侯爷不耐烦地叫道。
“路管家,就麻烦你了,看紧了侯爷要按时喝药。”
路管家露出一个苦笑的表情。
顾衡的脸色冷凝,目光锐利看着随喜,嘴皮动了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丫头,你要什么时候走?”顾老侯爷睨了孙子一眼,嘴角微扬。
“立刻就要下山了。”连夜赶过去,不能再耽误了。
“这样啊……”顾老侯爷捋了捋胡须,似笑非笑地看着顾衡,嘴里却道,“夜里路上不安全,衡哥儿,你就送送随喜姑娘去吴家村吧。”
“不用!”未等顾衡开口,随喜已经急声拒绝,开玩笑,顾衡要是跟着去了,她还怎么去见阿娘和颀哥儿。
顾衡的脸色立刻黑了下来,她一脸嫌弃自己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他有那么可怕吗?本来拒绝的话被咽在喉咙里,冷冷地开口,“是祖父。”
“真的不用!有三师兄陪着,很安全的。”随喜大窘地对顾老侯爷说道,看也不看顾衡。
“你三师兄只是个道士,打架没这小子厉害。”顾老侯爷不容置疑地道。
她是去治病,不是去打架的啊啊啊!
“啊,对了,不是说吴家村被官府围住了吗?有他在,你们做事也方便些。”顾老侯爷站了起来笑着道,“我乏了,你们也启程下山吧。”
有这么强人所难的吗?虽然是好意,可是……随喜哭笑不得地看向顾衡,却见他沉着脸,也是一副不怎么乐意的样子。
既然不乐意,为什么又要答应啊!
顾衡瞥了随喜一眼,转身就出去吩咐长生准备细软。
随喜见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只好无奈接受,到前面去找悟明,已经将需要的草药准备好了,说明了顾衡也要跟着去的事儿,悟明皱了皱眉,倒也没说什么。
不到半晌时间,顾衡就轻装出现,并没有一副贵公子的装扮,看着朴实大方,倒让悟明生出几分好印象来。
一大早被挖去爬山,脚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