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以为,和她在一起的这一年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虽然她冷漠,但他相信自己终有一天能够感动她,能够将她带回平凡人的世界里,去拥有所有的快乐与幸福。她那般冰冷的心肠,定要有人的热血来将她温暖。他以为自己可以做的到。可是她竟将他狠狠地推开,推离了自己的世界。

他不要回家,他宁愿跟她在一起,哪怕是出生入死。他乞求,哭诉,都没有用,反而是从她的眸子里看出了些许厌恶和轻视。他还记得那日她的眼神,冰冷而陌生。

她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你太软弱,太天真,你根本就不明白这个世界,又怎么能留在暗月阁里做事?不要说阁主不会答应,我也不会。你这样又没有武功,又没有头脑的人,根本就不配和我在一起。我不想带着一个拖油瓶,我的命是自己挣来的,绝不能毁在你的手里!如果你听懂了,就赶紧离开,不要让我彻底地讨厌你。”

她的话语是这么尖利,就像一把匕首,狠狠地扎在心口上,痛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他的血液在听到这番话时瞬间冰冷,望着紫衣女子白净的面孔,却再也找不到之前的温和。他喃喃道:“叶姐姐,原来在你的心里,我一直是这样的……我懂了,我懂了我不会拖累你的……”

紫衣女子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出了紫薇园。

这抹孤傲决绝的背影,终于成了他心里永远无法痊愈的一道伤疤。

他被她带离暗月阁。千里路途,她竟没有再说一句话。

“叶姐姐,此次一别,怕是终生都不得相见了吧?”少年跪在夜色中,背影凄凉,宛若一座冰雕。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不,叶姐姐,我不会就这样和你分开!少年忽然握紧了拳头,眸子里的火焰又开始熊熊燃烧。我不会让你就这样离开我。如果是觉得我拖累了你的话,那么,叶姐姐,终有一天,我会与你比肩。到那时,让我保护你。

少年起身,毅然走入黑暗中,再没有向家门看一眼。他或许已经想到了,这一走,怕是再也回不了头。他必须要抛弃自己的荣华富贵,恩宠荣耀,去到江湖里过着心惊胆战,刀头舔血的日子。

可是他没想到,这一走,便是半壁的天下。

叶紫萱亦没有想到,她的一念之失,竟种下两人来日纠缠不清的宿命。

或许,所有的业障因果,早已在不知名的角落里生根发芽。只待哪天破土而出,便是不死不休地惩罚。

叶紫萱不懂,只因习惯了多年如一日地将自己的情感隐藏在冰冷的面孔之下,她已不懂得如何表达;而少年亦不懂。他太年轻,还什么都未曾经历过,热情如火,总觉得世事单纯,有因必有果。与其说他无法接受叶紫萱的冷漠与拒绝,倒不如说他无法接受另一种生活。没有亲人,没有归巢,只要冰冷的杀戮与死亡。

她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心,他又怎能体会得到?或许少年永远都不会明白,叶紫萱待他已非常人。

自那日见他从血光中冲出,拼死只为见她一面,她的心已经微微触动。在阁中又见得他的单纯与善良,这个自小养尊处优的少爷,还不懂得生活的苦难呢。

他对她那样好,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少年微蓝的瞳孔里一直是大海的颜色,纯洁而干净。她怎么能留他在暗月阁,这个埋葬了无数少年的生命与善良的地方?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毁在这里。他必须离开。

可是她始终没有想到,昔日的善心竟种下将来的恶果。

因为今日暗月阁最大的敌人,也就是疏影楼的楼主——宫傲。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两年后,仲春。疏影楼。

楼中杏花满园,恍若云霞。

一名白衣男子却无视这院中极美的景致,只是匆匆走到花树下,单膝跪地,道:“启禀楼主,计划进行的很顺利,雪吟已经成功进入暗月阁分舵,目前还未受到任何怀疑。”

于满树杏花下坐着的少年转过身来,微蓝的瞳孔如一汪平静的湖水,显然这个好消息已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左边脸俊逸硬朗,有着极优美的轮廓,而右边脸上却带着一张金甲面具,为他本已凝重的气质上又增添了几分神秘。尤其是那双微蓝的瞳孔,仿佛一眼便能看穿他人的心思。

楼主道:“雪剑,你总是不会让我失望。你放心,我会护好你弟弟。”

雪剑道:“楼主客气了。能为楼主效忠,自是死而后已。”

“雪剑,那你我之间,又何须这些客套呢?”楼主微微一笑,伸手,一声龙吟,剑已出鞘。

他用白皙修长的手指轻弹剑身,剑啸不绝,隐隐有嗜血之势。

这把旷世名剑飞雪,在他的手中,散发出凌厉的气势。

“对棋陪谢傅,把剑觅徐君。雪剑,我在这里也无聊得很,不如你陪我练剑?”这不是询问,而是命令。语调虽轻,却充满了令人不可抗拒的力量。

雪剑无奈地点头。

楼主老是爱这样找他打架,明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偏偏还乐此不疲。或许,他真的是太寂寞了。看着他经常独自一人坐在杏树下发呆,那般落寞的神情,委实叫人心疼。虽然他平时总是神色平和,不轻易动怒,仿佛从未有什么事情可以将他震撼,但只有与他亲近的人,才能看出他隐藏在平静下的哀伤,如海般深邃。

持剑而立,立感身边风起云涌。抬头对上楼主深沉的目光,雪剑出招。

霎时间,剑光交织如练,惊起满树杏花,在剑气中零乱飞舞,洒满二人肩头。

忽然,雪剑顿住。因为楼主已经第一百五十九此将他的剑夹于指间,纹丝不动。他苦笑:“楼主,我又败了。”

楼主将手指松开,拈起落在衣袖上的一朵杏花,叹息道:“如此娇嫩之花,却被你我的戾气所伤,真是罪过。”

雪剑笑道:“无可奈何花落去。凡事极美之时便是其凋敝之时,楼主又何须伤怀?若要等到花落,这迟暮之景更叫人惋惜。倒不如就将它保留在最好的年华里,还能得一生留恋。”

最好的年华?是啊,在最好的年华里选择离开,他不是也是为了那一生的眷恋吗?

念此,他似乎又看见了那抹身影,遗世独立。

楼主俯身将落花轻轻放在地上,然后摇着轮椅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