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赫连徽墨微微点头,朝皇甫深深道,“深深,我让晴儿陪你回去。”皇甫深深一怔,“我不回去,我跟你们一起去。”一旁伺立许久的晴儿也急道,“王爷!您——”话未出口,却被赫连徽墨打断了,笑容不改,“何必担心?难道楼太尉还会强留白将军与本王不放?”话尾却是对着张忘川说来,那张忘川只谦和欠身,“王爷说笑了,王爷大驾光临,太尉府自是蓬荜生辉。”

赫连徽墨只一笑,瞥向身旁皱着眉头的白倏羽,瞧他的形容正是想说不能说,便道,“白将军还有什么顾虑?”白倏羽倒不答他的话,只走向皇甫深深,声音放柔了许多,“深深,你乖乖回家去,也别和你哥哥说起这事,我自会处理妥当的。”

皇甫深深却摇头,“不要,我要跟你们一起去!”白倏羽苦笑,“不许任性,听话,让这位晴儿姑娘陪你一同回去。”又朝晴儿道,“晴儿姑娘有劳了!”白倏羽本是武将,性子自是粗枝大叶,此刻却这般耐了性子,便是多少情意都叫人看了去。赫连徽墨在旁笑道,“白将军不必过虑,晴儿最是伶俐,伴着深深回去也可叫人放心。”话中意思白倏羽焉能不明,倒红了脸,也不便答话。

“徽墨哥哥。”独皇甫深深未曾发觉白倏羽的异样,只管瞧着赫连徽墨,把个少年将军顿时冷落了去。倒是一旁的晴儿见状便福身请道,“皇甫小姐,您也别担心了,王爷和将军不过是去做客,想来一时半刻也便回来了,咱们且先回去侯着也好。”到底是十一王爷的身边人,自然明白王爷若是决意而为便是如何劝阻也是徒劳。

赫连徽墨笑了笑,只把目光转向面前的张忘川,此人自始至终都是气定神闲,他家公子亡故之事倒是予他一丝影响也没有。那张忘川见十一王爷望来,便温言道,“十一王爷请!白将军请!”

话音才落,便有小厮拉过一辆翠幄清油车来,便是白倏羽多不乐意与赫连徽墨同车前往,也不得不勉强为之。两个在车内坐定,便是张忘川嘱咐小厮如何将公子尸首好生运回太尉府云云,不在话下。

而白倏羽倒是自打坐上车便浑身不自在,偏二人又只能并列而坐。他正自烦躁,却听赫连徽墨淡淡道,“白将军稍安勿躁,我知道你与我怕是对不得盘了,便是没有前番岁狩之事你也早将我作为心中一颗刺了吧?”正是这话说来平淡,听者却有若惊雷,“不知十一王爷何所指?”

赫连徽墨望了他一眼,瞧见他满面惊疑,便笑道,“有些话要说的很明白么?心里知道了也便罢了。”也并未让他接话,又道,“不如将军好好琢磨一下稍后进得太尉府该是个怎么应对法,楼太尉为人怕是你比我更清楚。”他语态平和,也只以“你我”为称,无形间便叫人去了疑心。

白倏羽虽在意他方才所指,却也不禁想到那长袖善舞笑里藏刀的楼太尉。虽天瑞王朝素来重武轻文,这平民出身的太尉却官至极品,朝堂之上足以与几位贵族出身的亲王将军平起平坐。此人看似无偏无党洁身自好,只这些全是做给皇帝一人瞧的,满朝文武除了三位亲王八大将军,便再无人敢开罪于他,如若不然,一本参奏革职查办还犹可,更是怕株连了满门无辜。

而今日,他被人指为杀害楼太尉独子之凶,确是万分棘手!

“想来白将军也是顾忌良多吧?”正是心中暗惊之时,却听那十一王爷极清的声音传来,这话问来便叫人更是郁结于胸。

抬眼望那张精致非常的脸,此刻这人并未放多少情绪在脸上,极淡的瞳色漾出微微慵意。只是不知为何,明明是一副弱不禁风的皮相,眉宇间隐现的气势却又绝不容轻视。

“想那楼太尉也不敢公然将我这个王朝命官给他儿子抵命吧!”白倏羽冷笑道,莫说他不相信那楼太尉敢如此一手遮天,便是真的动手难道他便会任人宰割不成?

赫连徽墨闻言又轻笑一声,只不说话,倒是稍稍挑开了车帘。但见那张忘川脊背挺直在车旁随行,现出的侧面倒仍旧是温和得如一汪春水。

放下帘子,赫连徽墨扭头瞧白倏羽,轻声说道,“楼太尉定不会善罢甘休,待会儿你也别太意气用事。便是你不为自个儿想,想想深深也该耐着点性子才是。”听了他这话,白倏羽便是一怔,随即面色微红,却又接不上话去。

赫连徽墨本倒也要说话,却是车子停了下来,张忘川在外恭声请来,二人也便下了车。寻常时候官邸大门皆是关闭的,来人不过从东西角门进出,今儿却见太尉府大门敞开,早有一众侍卫在门前侯着,又有不少小厮侍女在内迎着。

二人进了花荫门,自抄手游廊进得厅房,往里三间才是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是雕梁画栋,两边是穿山游廊厢房。本以挂得鸟雀显出闲适的游廊此时却是立着许多持了重兵的侍卫,而那正房门前端立一个着绛紫织金蟒绒衣的清瘦男子,其人面容亦是消瘦,面相却颇见慈色,只是那望来的眼神难掩凌厉阴沉,叫人生寒。

赫连徽墨缓步上前微微欠身算作礼遇,“楼太尉,多有叨扰,还望见谅!”楼太尉自然知道这个十一王爷近来深得皇帝宠爱,便也不得冷眼相加,忙是请让,“十一王爷不必多礼,折煞微臣了。还请十一王爷进厅里略坐坐,待微臣与白将军问清了犬子亡故的缘由,便来请罪赔礼!”话是对着赫连徽墨在说,那阴寒眼神却直逼白倏羽。

赫连徽墨瞧了也不多言,便抿了唇立于一旁,只不进去厅中。楼太尉也不再次请让,只冷冷朝白倏羽道,“不知犬子怎么得罪了白将军,叫白将军如此气愤将他活活摔死!”话到了最末几字,便是自齿缝迸出,连面色亦变得阴沉。

世人皆知,楼太尉中年始得这一独子,自小爱若珍宝。这公子虽不过十六稚龄,却是被纵得跋扈妄为,欺男霸女,全是依仗自己家势作威作福。只这楼太尉对独子所为从不指责,大有为其摘星揽月之势。今日心爱独子惨死,他如何肯放过这行凶之人?

白倏羽冷笑道,“太尉家的公子怎么死的,白某确不知情,事前虽动过手,不过是将他扯开罢了。若说他一摔断了几根骨头白某还能确信,现下这不明不白地便亡故了,白某也正觉蹊跷!”

“强言狡辩!犬子正是一摔便再不得起身,府上小厮去瞧已然断气!楼某也不敢妄断,特找了仵作为犬子验明了死因,白将军倒是听听看!”手一挥,便有人带了仵作上前,那仵作跪倒在地,回道,“回禀太尉,楼公子全身骨骼多处断裂,又以胸腔肋骨伤得最重,正是裂开骨刺扎进腹内脏器,引得腹内大量积血,心脉便被压制,心脉不继气息便不得继,因此公子才会亡故。”

听得仵作之言,白倏羽一惊,这话听来言之凿凿,却似有蹊跷在其中。想他习武十数年,自己用了几分力会造成多重的伤势哪里便会拿捏不准?便是他在气头上也并未在手头加力,无非是叫那登徒子小小受惩罢了。

“白将军没话说了?好,自古杀人偿命,今日便是指楼某罔顾法纪也罢,定要白将军留下性命为我儿抵偿!”楼太尉言毕左右侍卫便瞬时将白倏羽团团围住,手中钢刀皆是横起,银色森冷之气便自迫向白倏羽。

白倏羽扫视着这些侍卫,只见众人皆是目露精光,想来也是楼太尉亲选来的精锐,个个功夫不弱。再望那楼太尉冷凝一张脸,便是知晓他已然决意将他命留太尉府,果然十一王爷所料不差,楼太尉确敢冒天威行事!

暗自凝神运气于掌,却也难免忐忑。他本擅使枪,只是平日出门哪里便会带了兵器出来,此刻一双肉掌要对付这些精刀侍卫怕也难得便宜。

“且慢!”正是侍卫欲提刀而上,久未做声的张忘川却出声制止,言罢即刻回身说道,“太尉,请三思后行!”楼太尉瞧了他一会儿,目中暴戾之气更盛,“孰可忍孰不可忍!我儿死得太惨!这凶手必不能留!”这便全无往日八面玲珑之态,正是关心则乱!张忘川轻轻蹙眉,却也未曾再拦。

“动手!”楼太尉厉声令道。众侍卫便扬刀而上,刀光忽闪,笼成个半月的刀阵往白倏羽身上罩去。白倏羽定神出掌,往银光阵中拍去,便是两个侍卫被掌击而出,刀阵缺裂。谁知那余下之人并未乱了阵脚,须臾间便重新合成新的半月刀阵,凌厉之势竟比方才更甚。白倏羽不敢小觑,忙挪移了身形,定准了方位又是拍出两掌。他本是身手一流,出手必不落空,便又有二人飞身而落。孰料他拍掌的时刻刀阵亦有了变化,只见他掌势才出,那两边的钢刀便霍然而下,他未及收掌,双臂已被刀锋割过,殷红鲜血在行动间便喷洒出来——

白倏羽乍受刀伤,反应自是要比先前弱一些,而那些侍卫却不慢,反是更快,一时寒光笼成天罗地网自前后左右袭来。

白倏羽心内一紧,便要勉力突围!

然尚未行动,只听得“咣啷”一声,却见那寒光刀阵竟自左边现了缺口,一柄潋滟软剑自刀阵中轻盈穿过,剑势所到便是将那凌厉刀势化解得干净。待那颤巍巍的软剑破阵而出,持刀侍卫便是个个退开了一丈远,又是捂住自己的腕子,细瞧去才见到指缝中有血渗出。

楼太尉面上阴沉更甚,死死盯着那手持软剑,似笑非笑的少年王爷,“十一王爷意欲何为?”

赫连徽墨挽了剑,微微一笑,“杀害王朝命官绝非小罪,便是太尉如此重臣,只怕皇上也不能就此轻饶,这轻则发配充军,重则满门抄斩,太尉应该比本王更清楚吧?”

楼太尉冷笑道,“多谢十一王爷为臣这般着想,不过——臣并不需要!独子惨死,为人父者便已心灰意冷!若是王爷你执意阻拦,莫怪臣得罪了!”

赫连徽墨闻言也不恼,脸上仍是淡淡笑意,“原来楼太尉连本王都要杀,倒是出乎意料呢。”扭头看了看白倏羽的伤势,眸中微微透出清芒,“白将军,看来今日你我要并肩作战了。”

白倏羽微有怔意,却随即朗声笑道,“今日既然是同上了贼船,怎么着也得同下啊!断不能叫小命留在这种地方才是!”言中嘲弄之意更叫楼太尉恼怒不休。“‘天机卫’!”他怒声大喝,便是如平地生出一般,八个戴银色面具的黑衣人已然站立在二人东西南北的方位。其站位看似随意,却又仿若其间有无形围网织密而来。

赫连徽墨淡然微笑,手腕一震将软剑御于身前,脚步缓缓后退,与白倏羽抵背互持,二人正呈攻防联体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