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不知道钢水这东西有多大威力,但类似陈觉父母的遭遇,在我们这儿的钢厂并非特例,尤其过去安全措施不完善的环境下,此类事故几乎年年都有,而且持续至今。我记得小时候外婆家有个邻居,他也碰上了类似的事情,我清清楚楚的记着夏天看见他身上惨不忍睹的样子,甚至还连做了几天噩梦。
现在看和陈觉父母相比,那人还算不幸中的万幸,起码保全了性命。但陈觉的父母不幸的双双毙命,只留下了年幼的陈觉和年迈的父母。
“我还合计他俩的事儿跟我老爸有关系呢……”我心有余悸的说,陈觉摇摇头说:“我爸虽然功夫好,跟干爹关系也不错,但干爹因为他有家室,又有我爷这层关系,并没拉他一起干,而且我爸这人也不是干爹他们那种人……可他还是没了,干爹他们出生入死不还是活的好好的,这就是命。”
我无奈的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了林风来,他不也是突然遭遇噩运,结局甚至要比夏临还悲惨,莫非这真的就是陈觉所说的命运?不管走的这条路是不是凶险,总会有可能碰上一些无法预测的意外,有些人枪林弹雨、刀光剑影一辈子,最后还能善终,而有的人就算与世无争、本本分分,也可能会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我爸妈那次的事儿不小,可单位领导为了减轻责任,明明是设备问题却非要认定为人为操作失误,竟然把主要责任推给了我爸和几个死了的同志身上。”陈觉抽着烟继续说,“把问题推给死人,还真他妈是死无对证,连应有的赔偿都耽搁下来了!”
“操,他们也太鸡巴无耻了吧!”我气愤的骂道,不明白为什么世间这些丑陋、阴暗的勾当总是无时无地在发生着,连几条人命都可以让人因为利益而选择忽视甚至是诋毁。
陈觉冷笑了下说:“更过分的是为把事情落实,领导用什么手段让我爸救出来的一个人出证词,表示确实是操作失误,完全让死人担责。本来我爸妈没了,爷爷奶奶就受了刺激,又来这么一出,我奶又气又悲当时差点不行了,我爷去争执还差点被打,整个家简都要散了。”
听到这我气得直骂街,既对那些没人性的领导恨得咬牙切齿,也对被救了还反过来诬赖自己救命恩人的无耻之徒感到不齿,觉得人怎么可以这么无耻。
“干爹知道了这事儿,和黑叔还有海叔尽全力帮忙,通过各方面关系解决这事儿,因为这事儿干爹得罪了有背景的人,后来还被关了俩月,不过最后我爸的责任还是被洗清了,也得到了应有的赔偿。如果没有干爹,我爸就得像另外几个人那样,死了还得背个黑锅,我这家也就彻底完了。”陈觉叹气道。
我这才清楚陈觉父母遇难的始末,同时也清楚了为什么老头总是教导陈觉老爸是他们家的恩人。正因如此,陈觉才无论对老爸还是对我都是那么尽心尽力、忠心耿耿,他也是在报答老爸当初对他们家的鼎力相助。老爸当年种下了因,如今陈觉则是在报果,一切也是一种循环。
我也更加明白陈觉为什么不轻易与人交心,但对身边亲近的人却无比重视的原因。就像他那天所说,他不希望身边的人有事儿,但一旦发生什么他也无能为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不让他重视的人再因他产生不幸,他不能阻挡命运,但绝对要避免自己成为他人命运的转折点,无论主动被动与否。
陈觉回忆起这不太愿提及的往事时面色凝重,充满了无限的伤感和唏嘘。我也看得出,他对自己父母的死似乎很自责,觉得这跟自己有莫大的联系,也让他把自己的生日当成了最避讳的日子。
“所以你就不过生日了?”我看着他声音有些颤抖的问道,觉得即便是心高气傲的陈觉,身后也隐藏着鲜为人知的凄苦身世,今天他能跟我说这些,也让我触动相当大,命运的残酷确实让每个人都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
他轻轻点了下头说:“要不是为了我那生日,我爸怎么可能碰上这种事儿,还连我妈都搭进去了,一个生日让我永远都见不到他们了,这代价太大了!如果能选,我宁愿这辈子都不过一个生日,可人活着就没有‘如果’这个事儿,所以只能向前看。”
在跟我讲述他父母事情的同时,他还顺便就夏临的事情开导了我一下,劝我不要纠结于那些没有意义的假设和悔恨,一切都只能继续下去。就如同他,努力封藏不堪回首的童年记忆,甚至放弃自己的生日,那既是一种祭奠也是另一种方式的回避,只有这样他才会变得如此坚强。
这晚我俩喝了好多的酒、抽了好多的烟,却谁也没有什么情绪多聊什么,只是很默契的举杯、递烟从未间断,在这喧闹的街市中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思索着该如何面对这总是带给我们希望,却又总是不如所愿的现实世界。
“临子的事儿不能就这么完了,孟飞那傻逼想啥事儿没有,他想的美!”喝得醉醺醺,我俩互相搀扶的往回走,我嘴里反复絮叨着。
“来日方长,他会有代价的!”陈觉走路也有点打晃,舌头发硬的说着。
第二天我直到中午才醒,几乎许多年如一日都早起的陈觉今天也百年不遇的赖了床,一起来就直呼昨天喝得太多了。我俩来到街上,早饭午饭当成一顿的吃着东西,在陈觉诧异的目光之下,宿醉还没缓过来的我又要了两瓶啤酒,还打着昨晚的酒嗝喝了起来。
“你这是要疯吧?”陈觉看着我干掉了半瓶啤酒发愣的说。
我嘿嘿一笑道:“天太热了,我解解渴。”说来也怪,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我发觉有醉意时,脚上的疼痛好像还有所缓解,出于尝试的心态,大白天刚起床我就喝起了酒来,毕竟脚伤实在让我苦不堪言,颇有点儿病急乱投医的感觉。
边吃东西,我拜托陈觉多关注下夏临那边儿,不仅想了解他的状况,更想知道这件事儿最后会怎么解决,我很怕一切会在孟飞他妈妈各方周旋下不了了之,我已经见过不少成人世界的阴暗,明白所谓公理其实只存在于理想之中。
不过,听过陈觉昨晚跟我说的事情之后,我却冒出个想法,觉得夏临这事老爸或许可以出面帮忙,就像当年帮陈觉家那般。即便他不能操纵全局,但凭他的关系起码能给孟飞那边制造很大压力,加上夏临他爸本身的能力,双方制衡下,也许有机会让孟飞那家伙付出相应代价。
老爸虽然不能说乐善好施,但也还有个仗义的名声,我要是好好跟他说说,他没准会出手。想到这,我决定去试一试,吃完饭就一个人去了饭店找老爸,准备跟他谈谈这件事儿,觉得这也是帮老爸再造一个善因,就像那对陈觉一样。
心里反复斟酌之后,我鼓起勇气来到了老爸面前,一见到我老爸就是一皱眉,不满的问:“你大白天就喝酒了袄,酒蒙子是不?”
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凑近乎的拉了把椅子坐在老爸身边,没话找话的问:“你今天没去洗浴中心那边儿啊?”
“我又不是那的老板,天天去干啥。”老爸,“谦虚”的说,然后瞟了我一眼问“咋地啊?”
“没事儿,随便问问。”我态度良好的说,又打听道:“你车修好没?”
“哪儿那快,刚送修理厂去,撞得不轻。”老爸慢悠悠的说,但看我的眼神越来越疑惑,仿佛已看出我有什么意图。
“你不怕长乐街的为这事儿找你麻烦啊?”我试探的问,老爸轻蔑的撇嘴说:“我啥时候怕过他们,他们要真敢咋地,当时就不能让我走。”
老爸这话时底气十足,我听后暗自欣喜继续问:“你现在是不是不怕他们了?”
“我他妈就没怕过!”老爸瞪了我一眼,但随即马上警告我,“那你他妈也别合计能出去装逼,这两回的事儿该长记性了!”
“是,是!”我连忙点头,“那长乐街的是不是怕你啊?”
“可以这么说吧,反正我没把他们当回事儿,你啥意思到底?”老爸说话时神情明显带着得意,那目中无人的劲头果然又恢复了。
“我就说还是我老爸最好使,他们长乐街算个鸡巴啊!”我咧嘴笑道,既是真心高兴,也有些奉承的意思。
“少他妈来这套!”老爸朝我挥了下手,但对我的马屁还挺受用,果然谁都爱听好话。
我挠挠头,怯生生的看着老爸恳求道:“那你能帮夏临他家不,临子弄成这样,孟飞啥事儿没有,这太公平了吧!”
听到我这话,老爸用异样的目光盯着我看了会儿,冷声说:“公平?你这么抓住孟飞不放,到底是想帮夏临讨公道,还是更多为你俩的私仇,你自己想过没?”
“这……”被老爸这么一问,我顿时愣住了,不明白他怎么问出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