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王重阳想既然头进来了,那身体就能进来,先在这里躲一下也是不错的。于是他便爬了进去,站起身来,他举起手来都摸不到过道的顶,里面的地方果然非常宽敞,跟普通房屋一样,他回头一看,身后是两扇大门。
他刚好赶在那两个道士进来之前将大门关住,他隔着门缝看出去,外面的空间没有变大,也没有变小,但是他处身的这个本来只有拳头大小的空间,现在却变得跟正常的过道一样阔大。
只见那两个道士从桌子上面拿起三根香,恭恭敬敬插到香鼎里,然后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倒退着走了出去。
王重阳舒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往过道里面走去,到了小院子里一看,只是一个小小的空间,只是比外面的老君洞稍大一点点,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没有雕像,没有香案,没有蒲团,周围光溜溜的,只有正面有一个浅浅的石龛,里面坐着一个瘦长的雕像,面朝里看不到他的容貌,一身道服落满了尘埃,而头上的发髻也是花白的。
王重阳心里疑惑,什么人雕刻这么一个人像,只雕人的脑勺和脊背,倒是挺省力的。他转着身子,四下里打量,忽听一个人道:“你终于来了。”
王重阳吓了一跳,转头看时,却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等他不再寻找,那个声音又道:“你终于来了,叫我等了五十年。”
王重阳道:“你是谁?在哪里说话?”
那人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的声音有些生涩。
王重阳把目光落在那个石龛里雕像身上,道:“这就是你吗?”
那人道:“你看着是就是。这有什么关系吗?”
王重阳道:“你说你在这里等我五十年了?你知道我回来这里?”
那人道:“是。”
王重阳奇道:“要是我不来,你是不是还会等下去?”
那人道:“是。”
王重阳道:“要是我永远不来呢?”
那人道:“那我就永远等下去。”
王重阳道:“说实在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到这里的。”
那人道:“这个不是重点。重要的是你已经来了。”
王重阳想那人说得不错,不管前面什么情况,问题是自己来到了这里,跟那个等自己的人见了面。他道:“你等我做什么?”
那人道:“等你来帮我渡过我的最后一道难关。”
王重阳道:“什么难关?我能帮你吗?”
那人道:“只有你能帮我。”
王重阳道:“我该怎么做?”
那人道:“你什么也不用做,只要静静地听我说就行。”
王重阳听那人说要自己帮助他渡过他最后的一道难关,以为一定是非常艰难的,也很怀疑自己有没有这方面的能力。没想到他所说的帮助竟然就是站在这里听他说话,不知道他所说的难关是什么,如果只是心中有怨苦,想要找人倾诉,天下人多得是,何必要自己来听?
那人道:“那天你来到草楼观……”
王重阳打断那人道:“我什么时候来过草楼观?你是不是弄错了?到现在为止,你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那人道:“我不用看,你也不要再问,只管静静地听就行。”等了一下,他接着道:“那年你来到草楼观,一脸闯过好几道关口,观中弟子抵挡不住,于是便跑到后面老君洞向我求救,等我出来的时候,已经有十来个弟子被你打伤,其中三个事后伤重不治。我见你凶性大发,便不再问你,直接上前和你动手,发觉你的功夫跟中原武林的任何门派路数都不相同,便怀疑你是西域来的头陀。”
“跟你一交手,立刻感到了那种强大的威力,这是我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我很快忘了你的身份,你的来历,只想跟你决一高下。因为……因为我已经好久没有跟人动手,一旦动手,便突然兴奋起来,而且,我很长时间没有遇到过对手。所以……动手的原因变得可有可无,而动手本身,我才最感兴趣。”
“过程虽然艰苦,但是这种艰苦很让人激动,结果也同样令人满意。最后我胜出了一招半式,将你打败。但是过后我才知道,原来是他们偷了你的东西——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粒舍利应当就是传说中的佛顶舍利,它里面蕴藏着无限的能量,可以移山倒海,翻天覆地。”
“这是一件旷世之宝,以你的能力应当可以参透其中的秘密,即使不是全部,只是一小部分,也可以极大地提高你的功力,但是就你跟我动手的情形来看,很显然,你对这颗舍利一点都没有挨过,我心里很是好奇,想问问你为什么?没想到你让我一等就是五十年。”
王重阳道:“因为那不是我的。”
那人好奇道:“不是你的?那是谁的?”
王重阳道:“是我师父的,我带着它是为了完成师父的愿望。”
那人道:“我能知道是什么愿望吗?”
王重阳点点头道:“重新振兴佛教。”
那人听了似乎被惊住,过了一会儿才道:“我知道错在自己的的人,虽然他们罪不至死,但是毕竟我的弟子是始作俑者,而我不问青红皂白边跟你动手,最后让你受伤而去。我当即离开草楼观,开始到处寻找你,在寻找你的过程中,我听到了一些你的片段经历,让我感到非常的后悔。我必须阻止你大肆杀戮,因为你每杀一次人,我就会感到自己的罪孽更加深重,正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但是我总是晚到一步,直到那一场震惊武林的五台大战。你被佛道两家联手打败,身受重伤,还被收去了法宝,从此以后便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过。我知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你要的是什么,我知道你一定是在某个地方卧薪尝胆,刻苦自励,我找不到你,于是便重新回到老君洞里,开始闭关封洞,石龛静坐。我知道你一定会为自己定下一个期限,于是我也给自己定了个期限,我的期限就是你的期限,你一旦重出江湖,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赶到这里来的。”
王重阳道:“你就这样一直坐了五十年?”
那人道:“我不知道自己要做多少年,或者两年,或者二十年,或者……一百年。因为这不是我能够决定的,决定权在你的手里。不过我这样作者能够让我的良心稍微好受一些,我想用这种方式向你表达歉意,陪你坐一天,就等于分担了你的一些痛苦,也是宋太祖灼艾分痛的意思。”
“前几天几位师侄前来拜见,说是天上出现了异相,荧惑频繁侵入太微,大家都担心天下会出现重大变数。我因为当时已经罚下重誓,你不重出江湖,我绝不踏出老君洞一步,所以不能出去夜观天象,但是听他们所说确实事关重大,只能让他们做好准备,迎接变故。”
“不过我心里也隐隐约约有一种预感,就是这此异相变数说不定会跟你的重出江湖有关系。没想到果然被我言中,只是大师这次重出江湖到底是天下之福,还是天下之祸,贫道可就说不准了。”
王重阳听了,不由得无明火起,气往上撞,冷笑一声道:“有道是祸福无门,唯人自造。他们死在贫僧手下,也是他们自作自受。”
那人道:“没想到大师这么多年过去,火气还是没有消解。大师说得不错,如果那些作恶的人被大师打死,当然是他们自作孽不可活,不过大师想过没有,大师这样做说不定正是成全了他们,害了自己。”
王重阳道:“此话怎讲?”
那人道:“如果他们真的作恶多端,那么他们就会得到相应的惩罚,而大师这么快将他们打死,反而让他们轻易地解脱了罪恶,那不是帮助了他们吗?如果他们作恶不多,或者无心作恶,大师如此做却只能增加自己的罪恶。”
王重阳气哼哼道:“照你这么说,世上作恶的人都不能去管,便任由他们肆意横行不成?”
那人道:“大师说出此话,可见心中的怨恨尚未消解。即如大师本身的遭遇,且不说那些连情况都没弄明白便无辜死在大师手下的佛释道三家弟子,单说本门弟子,偷窃大师法宝固然有错,但是错不至死,大师下手毫不留情,很显然畜怒已久,将过去多年所受的欺凌和侮辱引起的愤怒,全都发泄在他们身上。”
“虽然大师这次发怒是有原因的,但是恕贫道直言,大师的心中也早就有了恶根,那些外在的欺凌和侮辱只是激起了大师心中潜在的恶性而已,大师所做的一切恶事最终还是要有大师自己一个人承当,不会因为那些人曾经作恶,就能减少大师的罪恶。这其中的道理想来大师比贫道更清楚。”
王重阳听那人的话,似乎触动了他的心事,他思考了一会儿,道“贫僧秉师父遗命,带了佛顶舍利和贝叶古经来到震旦,心想佛教本来就是由身毒国传来,现在贫僧逆行法显玄奘取经之路,将佛经重新请回身毒国,这本来应该是理所当然之事,,没想到贫僧一秉至诚,不远万里,历尽千辛万苦,徒步来到震旦,既然受到如此的侮辱和欺凌,当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说到这里,他刚到两股怒气从脚底板直冲到顶门,甩手一掌,啪的一声打在石壁上,只打的石室剧烈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