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可真冷, 她将事先准备的外套套在身上抵御寒风,躲在车里开了空调,可这辆二手标志的车内空调早就坏了, 开了半天也暖不下来, 还费油, 她索性关了。
九点四十, 他才出来。
她从后视镜中看到, 立马打开车门,蹬着高跟鞋走了下去。
萧明朗的奔驰在她张开的双臂前紧急刹车,响了两声喇叭, 见她还是拦在车前,他便走下车来, 将手臂随性地搭在半开着的车门上, 夜风将他敞开的西装外套往外吹拂起, 露出里面雪白的衬衫,隐约能看出那是一个精壮的胸膛。
“这位小姐, ”他面无表情,冷冷道,“请你让开,别拦路好吗?”
“这位先生,”她同样面无表情, 这冷风已快要将她冻僵, “我不是在拦路, 我是在拦你。”
他冷漠笑了笑, 因为他长得很高大, 尽管她穿着高跟鞋,依旧比他低一些, 于是,他便微微低下头俯视她:“哦?”
尾音轻扬,却没有任何温度,竟然比这寒风还要冷上几分。单音节发出这样耐人寻味的声音,清清淡淡一个字,却叫她没来由地更冷。
尽管冷得身体都像是僵硬了一般,她还是拼尽全力扯出一抹微笑,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一点儿,她说:“确切地说,我是在等你。”
市电视台边的大酒楼前有一个停车区,地方还算宽阔,能停几十辆车。但因为这里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修葺,这样大的空间内,唯一的那盏路灯也已坏掉,昏暗的黄光忽闪,比一直暗着更令人恐惧。
冷风飒飒,还没有完全入冬,这夜风竟然也这样刺骨。吹在耳畔,呼呼作响,将行道树的叶片也吹拂得舞动起来,发出清脆却杂乱的簌簌声。
蔚然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她的长裙礼服被风吹得飘了起来,呼啦啦地摆动,露出她修长而洁白的双腿,在这四合的夜色之中,竟然像是被涂抹上了一层白花花的亮粉,惹得人忍不住眯了眯眼,移不开视线。
这样静谧的时刻,明朗却忽然低低笑起来,若有所思地瞄了一眼她白皙的长腿,声音低沉富有磁性:“等我做什么?我并不认识你,并且,我对你没有那种打算。”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神色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一遍,像是在检查商品的质量。
这种目光她见多了,从成则天那里,从于中天那里。所以,当萧明朗用这样审视探究的眼神盯着她看时,她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的。反而,她大方地笑了笑,宛若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正好,我也没有那样的打算。”
语毕,她捂住裙摆,让它飞得不要那么高,朝着他走了几步,在他面前站定,这下,她便能将他的容貌看得更清楚。
她笑着对他说:“我是来请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她瞄了一眼酒楼大门,富丽堂皇的大门口站着两个身形魁梧的保安,她移回视线,再次对他说道:“我很抱歉,今天让大家扫兴。特别是那个评委——他好像很激动,请你,帮我说服他,我并不希望,大赛的时候,大家像今天这样闹不愉快。”
他皱了皱眉,似乎听不懂她说的话,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参加比赛,我需要曝光率。”
这下,他终于听明白,也相信她如身边的人所说那样,是个厚颜无耻的女人。出过那样的丑闻,几乎在娱乐圈是臭名昭著,她竟敢还站在与他平等的位置,对他提出这样的“请求”?真是太可笑了,她表面看起来并不像她说起话来那样无知。
他真的笑出声来,肩膀都开始抖动。她看着他沉默,直到他笑够了,她才继续说道:“我需要你的帮助,萧台长。”
“你知道我是台长?”他抬起手摸了摸下巴,冷然看着她。
怎么可能不知道?在酒楼的时候,他高大挺拔的身材足以吸引众人的注意,而当他转过身来与她对视时,她怎么也不能无视他西装胸口处的那只口袋上,别着一块镀金的小牌子,上面写着:龙城市电视台台长,萧明朗。
就因为那几个用正楷烫了金的大字,她必须记住他的模样。原来这样宛若天神的男人,拥有这样高的职位,令人艳羡。
蔚然微笑着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示意刚才他的胸口处那块小牌子早已揭示了他的身份,可她纤细的手指在胸前一点一点的,在他看来,这举动稍显诡异。
“我很抱歉,我不会帮你。”他彻底冷下脸来,像是再也没有心情与她对话。
话音刚落,他便用手整了整西装,坐回到车里去,拉下车窗,看着她道:“请你将你的车子移开。”
可她似乎不想善罢甘休,见他坐进车里,她干脆走到另一边,坐进副驾驶位,车门关得很响,他下意识就皱眉,只听她说:“我需要你的帮助,请你帮助我。”
哪有人请求帮助是这样的姿态的?这哪里像是“请求”?根本就是“命令”。
萧明朗觉得很不爽,手指在方向盘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显示他的不耐烦。而她竟然面不改色心不跳,继续死皮赖脸地呆在他的车上,大眼睛炯炯有神,一瞬不眨地盯着他看。就像很久之前那个样子,她误入男厕,对着镜子自言自语,自信的面庞微扬着,红唇微张,露出一颗洁白的牙齿。
回想起那一幕,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便下移目光,去观察她的胸口。而她明显也注意到这一点,同样下意识地,便伸手捂上。
他尴尬地移开目光,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片刻后,他转过脸来,又是淡然自若的模样,盯着她的眼睛,对她说道:“陶蔚然,你来求我帮助,根本是个错误。因为,我和那个评委意见相同——我同样不希望因为你,就将这档选秀节目的档次拉低。”
他将发动机重新启动,车子在刹那间微微震动起来,空调重新运作,往车内呼呼吹着热气。他鄙夷地看了她一眼,说:“而且,你听见这样的话,貌似不为所动,我可不可以这样认为——你的脸皮已经厚到对这整个世界都已无感?这就是所谓的无知者无畏吗?”
轻蔑地对她笑了笑,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开车门走出去:“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我说,‘像你这样利用自己的身体搏出位的三流女星,娱乐圈里比比皆是’,也许你以为我会像某些男人那样,垂涎于你的好身材,可是我说过,‘看见你这样就动心的,根本不是男人’。”
见她皱着眉作思索状,就像是完全忘记了这一切一般,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出卖色相这一招在我这里完全不管用,我劝你不要多费心思。趁早金盆洗手,离开娱乐圈,对你对大家都好。”
说完这一句,他便不再看她,双手握住方向盘,直视着前方,语气冷到让人不寒而栗:“现在,请你下车。”
静默三秒,她没有动作,深吸一口气,她望着他的侧脸笑起来:“我以为新上任的萧台长是什么大人物,看来也不过如此。目光短浅,思维定式。”她将车门打开,一只脚跨出车外,回转过头来对他补充:“萧明朗,你会后悔,错过我,你会后悔。”
她笃定的神情让她看起来像是能预知未来一般,将话说得那样绝,不留一点寰转余地,语气又是那样坚定,让人不得不相信,她说的都是真的。
可萧明朗是什么角色,他可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娇生惯养的大少爷,他的父亲萧皇炎很疼爱他,从小到大,他受到的教育比一般普通人家的孩子好上几倍,活了这么二十多年,跟随着父亲,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了。
后悔?萧明朗勾着嘴角,冷冷笑了一下。他才不会后悔,确切地说,他根本不会做后悔的事。
这样想着,旁边的人突然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处于新星崛起的大赛现场,歌唱组、表演组、全能组的比赛分别在三个不同的演播厅进行,而他此刻正落座于表演组的评委席上。
今天是海选的第一天,三个组别,他的秘书总结各方利弊,替他选择了表演组别,评委发言的时候,也不至于需要太多专业知识而无话可说。
而此刻站在台上的那个女人,正用冷然的眼神盯着他,正如数日前那个夜晚,习习冷风将她长至脚踝的礼服裙摆吹起,那胜雪的纯白似乎要随着那风延绵成一片白沙,似乎要遮住她的脸庞,遮住她漠然的眼。
她来了,尽管在那一晚他对她说过那么多侮辱的话,她还是来了。不顾一切、义无反顾,不像是赶来参加一场激烈的竞赛,而像是奔赴一场巨大的盛宴,勇敢无畏。
坐在台下听见主持人报出“陶蔚然”这个名字时,他是真的惊讶了一下——为她的勇气。
他用两根手指轻轻捏着话筒,并不看她,而是望向主持人:“保守而安全的表演,并无特色。”
那抹身影施施然离去,他低头看着台本,可余光还是瞄到她长长的裙摆,随着她走动而晃动起来,那裙摆是张开的喇叭花形,薄纱质地,很轻很柔,移动的时候,每一寸布料像是要碰撞在一起一般,可片刻后,又弹开了,像是金鱼的尾巴,而她看起来则像一尾美人鱼,姿态优雅,神态自若。
很久之后的一段时间内,每次他做梦,梦见她的时候,她都是以这样的形态出现。一片无垠的汪洋之中,她真的幻化成一尾人鱼,从蔚蓝的海面朝着天空跳起,将刺眼的阳光遮挡住,而后又落入海水之中,最终消失不见。
而那夺目的阳光,终究让他苏醒,从巨大的席梦思上爬起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很可耻很下流地遗精了,而梦中那个女子,像是触手不可及一般,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像童话故事里的美人鱼一样,化成一团泡沫永远消失了。
不,她才不是童话故事里的美人鱼,她这样自私自利、唯利是图的女人,怎么会是美好的人鱼?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洗脸刷牙后便坐到餐桌边,在三明治上涂满了蛋黄酱,就着纯牛奶吃了下去。传真机嗡嗡嗡响动,是秘书传过来的新星崛起大赛最近入选的名单。三个组别在经历了长达三个月的比拼后,终于结束了漫长的海选。此时每组都只剩下十人,全国大赛即将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