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中午,陈翔一进门就对王燕说,“遥遥奶奶早上给我打电话了,说遥遥要买课外书,家里没钱,回头下午你去邮局给寄500元吧。”
王燕问:“咱还有钱吗?”王燕这么问,是因为现在只有陈翔上班,陈翔的工资也不高。
而结婚几乎把他们那点有限的积蓄都花光了,收的那点彩礼钱又都归了家里。 事情是这样的,去年年底的时候,陈翔领着王燕回他们家补办了下婚宴,所谓婚宴也就是请村里乡邻亲戚一起来家吃个热闹饭菜,喝碗温热的喜酒。
陈翔知道家里没钱,回家过年的时候,将撇下来的四千元工资悉数交给父母去买菜买肉,置办酒席。酒席是在自己的农院里举办的,好多人,大大小小两个院子加起来,有十多桌。
在那个偏僻的农村,都是穷亲穷邻居,来吃喜酒的人虽然多,但,收到的喜钱总共才四千多。 陈翔本想把收来的喜钱留一半给父母,来年买豆种用,还有一半自己带着,准备王燕生孩子住院用。谁知,话还没出口,父母便说他们还欠陈凤三千元。 陈翔奇怪,明明父母去年跟自己说,债都已经还清了,就连原先从陈风那里拿用的钱也都还了。怎么又欠陈凤钱呢?但,既然母亲这么这么说了,肯定不假。只得把王燕喊过来。 王燕刚走过来,陈翔就说:“遥遥奶奶说还欠陈风三千元。就拿咱这喜钱给还了吧。” “是啊,那年二哥出事,她爷爷问我借了三千元,一直没给我。”
陈凤跟着说道。 “要是你们紧张就先别给,等你们有钱了,再给陈凤。”陈翔父亲瞅一眼王燕,很“通情达理”地说道。那王燕到底单纯,只想着陈翔父母心里有债事,也不能安心过日子。她也不想人家这等于是拿媳妇的钱还闺女,竟然就满口答应了。
陈翔又说,家里过了春,要买豆种,种豆子,那余下的一千多也留给爸妈吧。王燕觉得有道理,省得到时,家里没钱,他们还得寄,又同意了。就这样,他们带钱回家办喜事,空着两手回来了。 自从陈翔和王燕一起过日子后,那陈翔隔三差五的就往他家寄钱,理由都很充分:遥遥(他二哥寄养在他父母那里的孩子)要买书、家里电话要交费、家里需要人情往来、家里收麦子要花钱雇人......每个理由都充分的让王燕只有体贴的分。
但,慢慢地,王燕越来越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究竟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出来。 陈翔说:“还有四百多,我下午问同志借点。” 陈翔“借钱往家里寄”不是头一遭,王燕没觉得奇怪,就是心里感觉有些不舒服,可又说不出来,她想的是:“自己不上班,人家儿子挣钱寄给自己爹娘花,自己没理由阻挡。”王燕这种不加盘问,一味体贴的幼稚思想,差点将他们的婚姻推向不归路。
这是后话,这里不细述。 前面说过,陈翔住的地方离他上班的地方很近,下午三点左右,陈翔从公司回来,拿了500元给了王燕,对王燕说道:“你抽时间去给她爷爷奶奶寄了。省得他们着急。” 王燕答应一声,心里却有了委屈的感觉:他们现在连买菜吃饭的钱都没了。从怀孕开始,王燕就没吃过一块肉,没买过任何营养品,更没吃过所谓的夜宵。
她不是不能吃,她是不好意思吃,她知道陈翔挣钱有限,他家里还需要陈翔不断寄钱,她只想能省则省,这样,陈翔压力小些。 陈翔他们的日子确实拮据,但,家里头老认为他在这里挣大钱,这是他后来从母亲的一句:”你们手指缝里漏电钱,都够我们花一年的。“得知的。这也许就是家里把他当成摇钱树,他实在却是穷小子遇到了”无底洞“的原因。
对于王燕从来不要求吃什么母鸡,喝什么鱼汤补身体。在陈翔看来,那是他家王燕不娇气,他哪里知道,孕妇都是需要营养的。 “等遥遥大了,她爷爷奶奶就不需要花什么钱了。”每次家里来电要钱后,陈翔总这么劝慰王燕。
于是,王燕也这么安慰自己。仿佛抚养遥遥成了天经地义的事情。而事实上,陈翔明白,父母只是拿遥遥做借口,遥遥能花多少钱呢。但,不管怎样,既然他们打电话要钱,肯定是手头没钱了。他们老了,没有经济来源,自己还能有工资。这些私心的想法,陈翔是不会对王燕说的。
王燕的肚子越来越大,有一天,陈凤来他们家窜门,王燕跟陈翔说:“要不要让你妈过来帮照应下,我不懂。” 陈翔说:”晚上我给遥遥奶奶打电话问问。“ 陈凤听了后,立马拉着脸说道:“咱妈年纪大了,哪能伺候你们?你还是让你丈母娘过来照应吧。”王燕觉得这个姑子说话很是刺耳,却也寻不出个话来对她。陈翔却说道:”这倒是,她奶奶年龄大了,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 听陈翔这么一说,王燕只得说:”那我晚上给我妈打电话,让她帮过来照应一下吧。“
晚上,陈翔催王燕给他丈母娘打了个电话。
王燕妈担心闺女,次日就买了来京的火车票。 由于地方小,陈翔不得不重新租了个三间房:一间王燕妈住着,一间他们住着,小的那间当厨房。
王燕妈妈是农民,在家劳作惯了,过了一周,王燕妈妈觉得太闷,让王燕去离住所很近的批发市场拿货由她卖。王燕觉得他们也正缺钱,卖点菜起码能挡挡日常开支,便同意了。可陈翔不同意,陈翔怕王燕累着。 王燕认定一件事情后,是不受阻难的。她问房东借了个破旧的三轮车,背着陈翔去市场上拿菜。
拿菜需要起早,一斤菜有时就挣个一两毛,为了能多卖点,王燕拿了些水果回来卖。 后来,王燕发现拿水果卖是错误的,陈翔那同样在北京打工的妹夫也在北京打工,他妹妹不上班,时常借口来看她这个嫂子,领着孩子大口大口吃苹果。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纠错,那小外甥吃不完的就扔,王燕见了心疼,又不好拉下脸来训斥。 王燕的妈妈不会说普通话,跟人沟通困难,卖了两天菜,便不肯去卖了。王燕妈要回家,说等生孩子的时候再过来帮他们带。王燕没法子,只得让陈翔给她买了回家的火车票,送她回去了。这样,王燕每天只能自己把菜拿到路口卖。 村里有城管,不让卖菜。王燕不知道这事,有一天她正在边看考研的英语书,边侯在菜摊前,突然来了个城管,只见那城管凶巴巴呵斥道:“不让摆摊卖菜,谁让你摆的?”
王燕吓一跳,抬头一看是穿着深蓝制服的城管,忙把书放到地上,说:“我这就收起来。”那城管看见王燕正在看的是英语书,好奇地问道:“你还学英语?” 王燕说:“嗯。没事儿,看看书。”城管和王燕聊了起来,原来,这城管是本村的,姓王,是城管队长。王城管家里正有个读书的女孩,他想让王燕帮他家孩子做课外辅导。
王燕答应了,这样,一到晚上,那孩子就捧着个英语习题册让王燕帮她检查辅导,自此,陈翔跟那王城管便也就熟了起来,而王燕也可以摆摊卖菜了。 一天中午,陈翔吃饭的时候跟王燕说道:“今天我碰到田小兵了。他说城管们把他和其他几个外地的没暂住证的人抓到车上,准备派遣回去,他看到王城管,说他是咱亲戚,王那城管就把他放了。”田小兵是陈凤的丈夫。陈翔把他介绍到自己公司车间干下料活儿。“
王燕一听,说道:”那这王城管还是蛮讲义气的,日后路上碰上了,主动跟人家打招呼。谢谢人家。“ ”是,我也这么想。“陈翔说道。
有一次,王燕骑着三轮车,从新发地市场批发菜回来,路上碰到王城管,王城管说,“肚子都这么大了,还卖菜啊。好好在家休息着吧。” 王燕说,“没事,闲着也闷。”
那时王燕离产期也就一个多月,她自己没有生产经验,也不知道厉害。听王城管那么一说后,忽然谨慎起来,车骑得更慢了。 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王燕跟陈翔说了白天遇到王城管的事情。陈翔说:“嗯。是得注意,还是别卖菜了,要是有个闪失不得了。” 王燕说:“那我就把这些没卖完的菜卖了就不卖吧。”
陈翔说:”好。我正好有个事情跟你商量下。“
王燕问:”什么事情?“
陈翔说:”遥遥奶奶听说你要生孩子,要来看看你。“
结婚快一年,但,虽没跟陈翔家人住一起,但没少跟他父母和他妹妹陈凤打交道。每次都是他们往外出,就没见人往里送。慢慢,王燕逐渐也就学会了遇事分析,不是满口答应。
听了陈翔的话后,王燕暗自琢磨:陈凤不是说,她妈妈年纪大,不能伺候人吗?那这回是要来干什么呢? 心里这么想着,王燕问道:”你妈来多久?“
陈翔说:”跟遥遥爷爷一起过来。来一个星期就回去。遥遥先放他姑奶奶那边住几天。“ 王燕听完,还是费解:"我还没生下孩子呢,那他们这是来干什么呀?"
“她奶奶不放心,说是要来看看你。”陈翔说道。
其实,陈翔父母电话里说的是活这么大,没见过北京长什么样子,想来看看。 “哦,我自己没事,不用来。”王燕想着来回还得他们花钱搭路费,现在手头就紧得连肉都吃不起。 ”她奶奶也是顺便转转,没来过北京。“陈翔发现王燕没有刚结婚时候那样好说话了,只得实话实说。 ”
哦,那就来吧。“王燕不太情愿地说道。
她对这个三天两头打电话要么说生病,要么说缺钱花的公婆渐渐没了什么好感。 陈翔的父母到了北京,北京风尘大,他们白天能出门的时候,就溜达溜达,中午的时候,睡个午觉。
王燕自己在风沙里摆着小小的菜摊。 陈翔的父母到了后,陈凤来得更勤了。饭也不要回去做了,让田小兵自己在单位食堂吃。她把王燕家当成自家似的,下厨做饭,带着孩子过来吃。
王燕发现,陈凤炒菜放油很多,菜盆端上来,油汪汪的,看了她心疼,只说:”放这么多油,太腻了“。 ”我嫂子,一听你说话,就知道你不懂,油不多,菜不香。“陈凤说道。
王燕便不再说什么,只私下跟陈翔抱怨。陈翔说:”咳,他们就呆这几天,别计较。“ 陈凤是个典型的居家式农村妇女,除了带孩子也不做什么。原本一回老家,就带着孩子住自己爹娘那边吃喝,现在,见爹娘来了。就带着孩子,来陈翔这里吃聊。 陈凤干活虽不勤,可嘴巴倒利索,挺能聊。不光陈凤能聊,王燕发现,陈翔和父母都很能聊。
只听陈凤说道:”**家的媳妇当服务员了,真是伤风败俗。“ 王燕一听,觉得刺耳,仍不住驳斥道:”人家当服务员,是凭劳动吃饭,总比闲着好。“
陈凤听出王燕话中有话,说道:”哎,你不懂,在我们家女的就不干那种伺候人的活。“王燕不懂他们家乡所谓的风俗,只是想:规矩倒多,咋尽是些歪的。 陈翔父母更是能言,一会儿聊村里新上任的村长怎么个不对了,一会儿聊邻居张三张四家的孩子去常州打工,常年不回来了,在外干偷鸡摸狗的事情,被抓了。
一会儿又聊陈翔姑姑,叔叔怎么不孝顺老人了。 聊着聊着,嘴里骂起人来,骂哪哪些个亲戚或是邻居,最不是个东西,忘恩负义,对他们家不好了。
令王燕奇怪的是,每次陈凤走后,家里就一阵消停,每次陈凤来了,陈翔父母便精神抖擞,聊半天话题不带重复的,也不累。而且,慢慢王燕发现,他父母和他妹妹嘴里都没有好人。不是抱怨这个对他家不好,就是骂那个对不住他们。 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王燕仍不住跟陈翔说:”你爸妈真有意思,怎么那么能聊啊。“
”人老了,可不就话多。“陈翔说道。 ”我发现你跟他们一起也挺能聊的,怎么跟我一起话就少呢。“王燕逗道。
”你不了解我们那儿的人和事,跟你说你也不知道。“ 陈翔父母走的时候,陈凤对他们说:“咱爸妈要秋收了,找人帮着秋收要七八百。我给四百,你们也拿四百吧。”陈翔说”行“,便让王燕拿出四百元递给了他父母。
送走了陈翔父母,王燕也不要摆摊了,菜和水果都吃光了。 这是第一次,王燕真正地“接触”他的父母。有了这一次,王燕便觉得,这两老人,可不是平常的农村老人,也不是陈翔口中吃苦耐劳的老人。他们这趟进京,除了让陈翔带他们去天安门看景看故宫外,就是闲拉东家长西家短。王燕没体会到陈翔口中说的“他们担心,想来看看你。”
立场不同,对人和事请的解读方式便不一样。
这头王燕私底下露出对陈翔父母及他妹妹陈凤的不满。那头的陈翔却感觉心里充实,在他看来,父母年纪大了,能享点福是点福,陈凤是妹妹,即使从自己这里得点什么,也不算啥,毕竟”肥水未流外人田” 。
这真是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婚姻里的小两口刚开始亲密时,似乎粘成一体,随着婚姻生活的发展,在各自的心底,最亲的又似乎是有着先天性血缘关系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就是这种似合理又矛盾的心理,让这两个年轻的夫妻逐渐有了隔阂,然而,人类血液里隐藏的一些奇妙因子,又让他们试图通过某种方式,跟对方紧密结合。
不管如何,就经济状况而言,陈翔现在是个货真价实的穷小子,而这个穷小子又是真心实意地想挑起家里的担子,他意识中的家,不止是他和王燕的小家,更是他那个原生态的大家庭,他恨不得包管了他那个家的全部经济能力,这就无形中给他自己和他现在的小家加重了若干负担,而这种负担又是他现在的肩膀所不能承重的,他又势必要放些担子到王燕的肩膀上。
王燕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