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娜!”蒋经国一踏进官邸的门槛就用俄语大声呼喊他的老婆,“亲爱的,马上煮一壶蓝山咖啡出来,送到楼上来。”
在家里,蒋经国与白俄罗斯贵族血统的芬娜的日常交流,通常是俄语与中国浙江宁波话混用。而且在私底下,蒋经国喜欢叫她的俄罗斯名字,而不叫他父亲蒋介石给改的名字“蒋方良”。
“好的。”芬娜答应。
虽然生过孩子的俄罗斯女人芬娜(蒋方良)体型变得肥胖臃肿,但说话依然像小姑娘一样娇羞。她已经完全接受了中国传统女人的美德,敦厚善良,默默侍奉丈夫,几乎足不出户,不事张扬。
这会儿听见丈夫吩咐,知道有贵客来访,马上转身去厨房烧煮牙买加咖啡。
不一会,美国国务院情报研究局局长希尔斯曼到了,蒋经国把他迎上二楼的会见厅。客人刚刚落座,身躯高大魁伟的芬娜手托茶盘,不卑不亢走进客厅,很有礼貌地用宁波官话说:“您好!欢迎!请各位慢用。”给每人冲满一杯后,恭恭敬敬地退出去。
“蒋夫人不愧为贵族出身啊!”希尔斯曼望着退出的芬娜,不无夸奖。
“哪里哪里,拙荆木讷,让局长阁下见笑了。”蒋经国谦逊一番。“来,尝尝拙荆亲自为您煮的牙买加蓝山咖啡,看与你们的夏威夷咖啡相比,味道如何?”
“牙买加蓝山的?”希尔斯曼只是听说,但因其价格昂贵,还从未品尝过。端起杯子,细细地抿了一口,咂咂舌,“嗯,果然名不虚传!甘、酸、苦三味俱全,风味浓郁,还有淡淡的水果味,真是咖啡中的极品!再喝我们夏威夷的,那简直是嚼马粪!”
“好好,既然局长阁下喜欢,您走的时候给您带上一大箱!”蒋经国不失时机献殷勤。又转身朝外面的侍卫说:“把库里的蓝山咖啡搬一箱送到局长的车上去。”
“哎呀蒋先生,您太客气了!”希尔斯曼又美美地喝了一口。他这时心里想,到台湾来见蒋介石太敏感,也太正规,按目前的局势与需要,还不到与蒋介石直接会谈的时机。见其他人,譬如“行政院长”、“国防部长”、“外交部长”等等,只怕说话不算数。别看蒋经国现在只是“总统府”的一个“副秘书长”,可是他是蒋介石的儿子,权力比任何人都大,只有他才真正代表蒋介石。无论从规格上还是实质上,与蒋经国会见是最合适的。
“蒋先生,我此次来台湾的目的不用明说您也是明白的,主要是受肯尼迪先生和国务卿的委托,来倾听你们对红色大陆的看法,以及你们反攻大陆的理由。虽然在我之前,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柯莫先生、美国远东事务助理国务卿哈里曼先生,和美国大使庄莱德先生与您和您父亲蒋中正总统多次见面,多次会谈,但是,美国国会不满意,肯尼迪总统本人也不尽明了,所以,派我来进一步沟通。如果我的使命难以完成,或者说我没有说服你们,你们还不明白白宫的政策,以及白宫还不理解你们的政策,难保美国中央情报局的麦肯局长也会造访台湾。您不至于让我处于尴尬的境地吧?”希尔斯曼很礼貌,语言婉转,兴许与蒋经国送了他一箱名贵咖啡有关。
“局长阁下,我们**的立场是一惯的,坚决的,这一点从来没有改变。”有关这个话题,蒋经国不知说了多少遍,他想都不需想。“我们反攻大陆的决心也没有变,而且越来越坚决和紧迫。我们对大陆的基本判断是明确的、可靠的。简单地说,就是,大陆**出现前所未有的困境,内外交困,政权摇摇欲坠,民众反抗情绪持续高涨,抗暴浪潮一浪高过一浪,这是历史和命运送给我们的千载难逢的最好时机,一旦错过,不但我们,而且贵国都会深感遗憾,成为历史笑柄。”蒋经国喝了口咖啡,稳稳神。
“蒋先生,请允许我打断您的话,也许这太不礼貌了。”希尔斯曼的样子很谦恭。“您刚才说的话与我的朋友带回华盛顿的话没有多大区别,仿佛差不多。我现在想问您的,是你们对美国有什么希望和期待?”
“还是局长阁下够朋友!”蒋经国露出粗鲁的底子,好在面前的这位美国佬听不出其中的意味。“我们希望华府除了提供军援外,直接派出你们的第七舰队帮助我们登陆。如果贵国能够直接派兵参战,那就更好,所有的军费开支可以在战后由我们承担。如果贵国有所保留,不直接卷入进来,也可以,让第七舰队坐镇台湾,在台湾海峡布防,这就间接帮助我们,那我们的战力会大大提高,取胜的把握也就更大。”
“哦?你们是这么计划的吗?您认为白宫会赞同你们的如意算盘吗?”希尔斯曼的语气是平和的。
“当然这是我们的单相思,一厢情愿的期望,这不是希望像您这样的朋友说服你们的国会和政府吗?”蒋经国多少学会了一些外交辞令。
“蒋先生,我不得不说你们掌握的情报很糟糕呢!”希尔斯曼虽然不动声色,但话里明显表明了他的态度。
“局长阁下,我们侦获的大陆情报与贵国提供的大陆情报是一致的。毫不讳言,我们侦获的大陆情报的确很糟糕,没有贵国精准,但是,我们作出的判断都引用和参照贵国提供的情报,这难道有错吗?”蒋经国不怎么服气。
“蒋先生,您误会我的意思了,”希尔斯曼马上解释。“我不是说的情报本身。不错,我们把侦察红色大陆的情报毫无保留地提供给你们了,你们自己也有一整套情报侦察系统,侦获的情报与我们的相差无几,可以互相印证。我想说的是,透过这些情报的表面,您和您的情报专家们看到了什么,得出了什么结论?”
蒋经国噎住了,沉下头,好半天没说话。他明白希尔斯曼的话中之意。“敢问局长先生如何看?”
希尔斯曼放下咖啡杯,郑重其事地说出他的分析:“首先,正如您刚才说的,现在红色大陆出现前所未有的经济困难,工业衰退,社会混乱,民众不满情绪滋长,这是事实,可能还远不止这些。在这一点上,我们与您和您的情报专家都看到了,只是对程度的估算有不同而已。但是,您和您的情报专家凭什么由此得出大陆民众就一定会‘揭竿而起’、举行反对中共现政府的起义?第二,即便如此,您和您的情报专家凭什么肯定,在大陆的中国人就一定会欢迎你们国民党和国军?须知,你们在大陆的统治时期,已经丧失了民心,你们在民众心目中的形象十分丑陋,否则,也不会被共产党打败。即使在大陆的中国人反对他们的现政府,恐怕也不会欢迎被共产党打得一败涂地的国民党,何况你们退守台湾已经十三年了。对不对?”
蒋经国默默地听着。他不敢否认希尔斯曼的分析。
希尔斯曼又端起咖啡杯,送到嘴边,却没有喝。蒋经国马上叫人重新去煮一壶热的来。
希尔斯曼没有理会,继续说:“第三,在大陆的中国民众对政府不满,这是事实,红色大陆的共产党政府也公开承认,但是,仅有部分民众的不满是远远不够的,不足以形成对红色政权的威胁,共产党的军队绝对忠于政府,而且您和您的情报专家应该明白,共产党的组织远比你们国民党的组织严密,他们有一整套群众工作的方法和政策,这足以保持大部分地区和民众的稳定。第四,您期望我们美国介入和直接帮助你们反攻大陆,我们不得不吸取古巴‘猪猡湾事件’的教训。我们国会里当时很多人头脑发热,以为一个小小的岛国,近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可以像捏田螺、踩蚂蚁一样教训古巴的卡斯特罗。可是,我们错了,不但古巴的反政府武装彻底被卡斯特罗消灭,就连我们美军都遭受沉重打击,付出惨重代价,最主要的是给了红色苏俄以借口,引发了‘古巴导弹危机’,使美国政府处于两难境地,在国际政治舞台上丢尽了颜面。您不是说民众有不满情绪会揭杆响应吗?据我们中央情报局调查,古巴有三分之二的民众反对卡斯特罗,军队里只有三分之一左右的士兵忠于卡斯特罗,可是,我们错了,结果输得很惨。所以,凭借搞到几份民众不满的情报,就断定你们有取胜的把握是可笑的。民众的不满不一定衍发成反政府的抗暴起义,更不能推断军队会威逼政府跨台。”
芬娜又亲自托了一壶新煮的咖啡送上来,给希尔斯曼倒上,默默地退下。
希尔斯曼小心地抿了一口,看了看闷着头的蒋经国,接着说:“第五,一旦我们公开支持你们的反攻作战,像您期待的派出军舰或者其他部队介入,势必会激怒红色苏俄。别以为现在红色中国与苏俄翻了脸,在打嘴仗,但仅仅是打嘴仗而已,两国的关系还没有完全破裂,虽有敌视的痕迹。可如果美国卷了进来,红色苏俄就会像对待古巴一样,立即弥合中苏之间的裂缝,果断地站在红色中国一边。这样,美国就会被卷入一场旷日持久、规模空前的战争。这是美国人民和政府不愿意看到的。所以,你们想把美国拖下水的做法是不明智的,别说是肯尼迪总统,就是艾森豪威尔再度执掌政府,他也不敢做出如此冒险而又严重损害美国利益的错误决定的。第六,正像我在前面分析的,如果大陆民众不像你们期望的那样揭竿而起,站到你们一边,而你们贸然行动,倾巢而出,孤军深入大陆内地,势必有去无回,那么,你们现在赖以苟活生存的台湾孤岛怎么办?您说,还有自卫自保的能力吗?大陆共产党还不趁势把你们的老窝端掉?”
希尔斯曼猛地喝了一口,可是,咖啡很烫,烫得他连连咂嘴。
“照局长阁下如此分析,贵国政府就撇开我们不管,袖手旁观了?”蒋经国几乎绝望了,提出心中的不安。
“看在您的蓝山咖啡份上,我可以向您透露,这只是我个人的分析和看法。当然,我会把我的分析报告提交给美国国务院和国会,采纳不采纳是他们的事。据我所知,现在美国政府两种意见正在争论,有赞成你们发动大规模进攻的,有反对的,也有‘有限制捆绑式’让你们打的。出主意的人很多,肯尼迪总统现在举棋不定,正在听取各方面的意见,分析来自各方面的情报。我本人这次到台湾来,就是这种犹豫的结果。但是,无论如何,指望美国全面介入、像介入越南战争那样的可能性,几乎是不可能的,也是不现实的。如此明显的问题,并不复杂的态势,作为与您经常见面的美国中央情报局台北站站长克莱恩先生难道就没有提醒过您吗?我这是喝了您的蓝山咖啡给您的汇报。嗯,这咖啡还真好喝!”
蒋经国听了真不是滋味。
他在内心不得不承认希尔斯曼的分析与克莱恩的话几乎如出一辙。尤其是希尔斯曼最后透露的美国政府的态度,也完全一致。因此他又确信美国人现在还没有把门关死,台湾还有争取的希望。
“局长阁下,您高瞻远瞩,您的分析透彻,不无道理。但是,我们中国的国情与古巴根本不同。中国的民众大多没有政治倾向,缺乏政治头脑,都是随风杨柳,一有大风,绝对一边倒。而且现在我们的国军经过十几年的整顿,战力明显提高,士气高涨,只要登陆上岸,绝对是所向披靡。我的父亲已经下了拼死的决心,决心毕其功于一役,背海一战,与大陆**做最后的决战。”蒋经国牢记他老子的教诲,你讲你的,我讲我的,反复给你念叨,就像老太太念佛,不怕重复,不厌其烦。“不管局长阁下此行的目的如何,还请您向腊斯克国务卿和肯尼迪总统转告我们反攻大陆的决心,转达我们要求贵国一如既往提供军援的请求。对于贵国过去的无私帮助,我代表我的父亲表示最诚挚的感谢,同时希望能够说服你们的国会,坚定地支持我们,我们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蒋先生的意见我可以转达。但是我可以自信地说,您的期望值过高是不现实的,到时候会很痛苦。因此我倒建议您多多说服您的父亲,让他放弃那些奇怪的念头,经常用冷水冲洗一下他那光亮的脑袋是有好处的。嘿嘿,我没有恶意,请您别介意。”希尔斯曼大笑起来。
“好吧,局长阁下,咱们先别把话说死。谈国事不能对不起肚子,我就在家里设个便宴,欢迎您的来访,聊表心意。一会儿克莱恩站长来作陪。”蒋经国做了个离座换地方的姿势。
“喔哟蒋先生,我可是听说您是海量,别把我弄醉了!”希尔斯曼担心起来。
蒋经国在前,走下楼梯。“不会的,我教您猜拳,兴奋了就不容易醉。”
“算了吧,我不懂你们的规矩,您绕了我吧。”希尔斯曼真的心虚了。
芬娜在楼下的楼梯旁站着,两手交叉放在腹部,见客人下楼,微微向前倾身,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来人!”蒋经国朝底楼右侧的侍卫室喊了一声,“带局长先生到外面转转。”
“是。”侍卫应声而出,陪同希尔斯曼走出小楼,去楼外的庭院溜达。
蒋经国立即返回楼上的办公室,给他的父亲蒋介石挂电话,报告刚才谈话的内容。
蒋介石听了报告,心里多少有些不快,指望美国人全面支持的打算和期待越来越渺茫,但是,他还不死心。“经国,要热情接待这个局长,多说一些好话,要恳求美国全力支持,不能把关系弄僵,晓得不晓得?你探探他的口气看,如果他想见我,我可以跟他谈。现在没有什么面子里子的了,只要美国人肯帮忙,我给他下跪都是可以的!”
蒋经国按照父亲的意思,摆酒设宴,招待这位美国的钦差。
不用说,蒋经国在酒桌上那是使出了浑身解数,频频劝酒,希尔斯曼与作陪的克莱恩不是他的对手。克来恩已经适应,也有了应付的经验,而希尔斯曼不到半个时辰就招架不住,连连告绕,第一次领略了东方人的热情。
希尔斯曼对与蒋经国的会见十分认真,也许是被蒋经国的热情所感动,也许出于别的目的,返回美国后没几天,便约请美国中央情报局包括麦肯在内的高级官员商讨对台湾的军事援助。希尔斯曼召集的联合会议决定,向肯尼迪建议,可以向台湾提供比较新型的作战飞机,并帮助台湾训练飞行员;同意台湾向中国大陆实施空降空投的计划,提供中型运输机;同意向台湾提供一批远程炮和重型武器、无线电侦察器材。
这个结果虽然不是蒋经国所开单子的全部,但是这足以让蒋经国感觉到美国是坚决支持台湾发共反攻的,这同时给蒋经国及其父亲蒋介石一个错误的信息:只要多叫唤,美国人终究会提供帮助,叫得多,给得多。所以,蒋经国频频向美国发出邀请,希望他们多派人来,级别越高越好。他自己也争取亲赴美国,直接与肯尼迪见面,一锤子定音。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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