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蜀葵一直睡到了午后才醒。
她一睁开眼睛,便发现赵曦还在她身旁睡。
这可太难得了,赵曦一向勤快得很,基本上每次蜀葵醒来,他都已经起来了。
蜀葵闭上眼睛养神,待清醒了一些,便从床上爬起来,单手托腮看着熟睡的赵曦。
赵曦生得实在是太好看了,眉毛浓秀,长睫毛在眼睑上打下了一片扇形阴影,鼻梁挺秀,嘴唇微抿,整张脸看上去精致得如同一幅画。
蜀葵一想到自己曾经拥有过这样一个男人,心里便觉得幸福得很。
她悄悄凑了过去,在赵曦唇上轻轻吻了一下,觉得赵曦的唇温暖柔软,便凑过去,飞快地又吻了一下,然后躺了回去,小狗般钻啊钻,终于钻到了赵曦怀中,满足地闭上眼睛又睡着了。
待蜀葵睡着了,赵曦睁开了眼睛,被长睫毛遮住的丹凤眼流光溢彩,满是笑意。
蜀葵再次醒来,发现赵曦已经不在房里了。
素兰和善睐进来侍候蜀葵梳洗。
素兰一边用碧玉梳为蜀葵梳理着长发,一边道:“姨娘,王爷交代了,让您今日做市井寻常娘子打扮!”
蜀葵闻言先是一愣,接着就猜想到赵曦也许是要待她出去逛逛——按照大宋朝习俗,大年初一除了拜年之外,还有阖家游园的习俗。
赵曦进来的时候,发现蜀葵已经妆扮完毕了,
她梳了市面上常见的堆髻,头上堆满珠翠,脸上薄薄施了一层粉,愈发显得眉目浓秀粉面朱唇,身上穿着一件月白绣花立领窄身袄,系了条羊皮金沿边挑线紬大红缎裙,露出了一双玫瑰红高底绣鞋,扶着素兰娉娉袅袅走了出来——正是市井中新婚妇人的打扮!
只是蜀葵年纪小小的,分明是个刚成亲的娇娇的小娘子!
赵曦心跳有些快,移开了视线。
蜀葵抬眼看向赵曦,见他头戴黑纱幞头,身穿石青圆领便袍,洁净挺括的便袍下是洁白如雪的绫裤,脚上则是普通的皂靴,分明做书生打扮。
她甜蜜蜜笑着迎了上去,屈膝行礼:“见过相公!”
赵曦被她这么娇滴滴叫了声“相公”,不知为何,心里甜得很,便含笑道:“娘子,起来吧!”
蜀葵顺势起身,双目盈盈走了过来,得意洋洋道:“王爷,咱们这样出去,别人绝对看不出你我的真正关系!”
赵曦一愣,想了想,这才明白蜀葵所谓的“真正关系”指的是他和蜀葵并非真正的夫妻。
他不动声色打量着蜀葵。
蜀葵貌似没心没肺地笑着拿了一件玄缎披风抖开:“王爷,给你准备的披风!”
赵曦系好披风的带子,开口问蜀葵:“你呢?”
蜀葵笑眯眯接过素兰递过来的大红刻丝缎面皮袄,道:“那些斗篷太惹眼了,一般富户的小娘子穿的都是这种缎面皮袄!”
她在素兰的侍候下穿上了皮袄,转过身让赵曦看。
这种大红刻丝缎面皮袄穿在身上甚是臃肿,愈发显出了蜀葵小小的脸和婀娜纤细的身材,倒也不算太差。
蜀葵跟着赵曦走到了内院门口,发现兰锐已经备好了车马,只等着他们了。
赵曦骑马在前,蜀葵乘坐的马车在后,在中牟城东的街巷中穿行。
蜀葵把车帘掀开了一条缝,悄悄看着外面既熟悉又陌生的街巷,心中有些茫然。
马车紧跟在骑着马的兰锐和赵曦的后面,驶进了柳枝巷。
此时的柳枝巷热闹得很,各家各户都大开大门,街巷中人来人往,小孩子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燃放爆竹玩耍。
蜀葵有些近乡情怯,放下车帘不敢再看。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赵曦下了马,走到马车前搀扶了蜀葵下了车。
虽然刻意换了装束,但是赵曦和蜀葵的外貌气质实在是太过引人瞩目,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蜀葵立在那里,仰首看着眼前这个门楼——门楼已经破旧不堪,别人家门上都挂着崭新的桃符,只有这一家的门上空荡荡的,门楼上垂下刺玫的枯藤,在寒风中瑟瑟作响。
兰锐装模作样上前,用力敲了敲门。
自然是没人应答。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西隔壁的李家两口子也在人群中看。
李玉芝的娘李大娘盯着蜀葵看了好一阵子,终于凭着那双会说话般的清泠泠眼睛认出了白蜀葵,试探着问道:“小娘子,你,你是白振祥的女儿白大姐儿吧?”
看眼睛的话,李大娘觉得像是蜀葵,只是蜀葵被孙二娘卖了这么多年了,李大娘也有些记不清楚了,而眼前这个小娘子打扮得很是齐整,因此她不敢轻易相认。
蜀葵闻言看向李大娘,发现四五年不见,李大娘多了不少根白头发,眼角也添了不少皱纹。
她眼睛有些湿润,微笑道:“李大娘,我是白大姐儿啊!”
李大娘闻言,盯着蜀葵端详了又端详,终于能够肯定是白蜀葵了,笑了起来:“真的是你啊,蜀葵!”
众邻舍也都打量着,也都认了出来。
其中有几位悄悄议论着:白家大姐儿自小生得便好,长大了出落得更美了!
李大娘疑惑地看向赵曦:“这位是——”
听说白蜀葵被孙二娘卖给高门做丫鬟了,那么这位清俊高挑极为好看的小哥是谁?
蜀葵瞟了赵曦一眼,鼓足勇气道:“这是我家相公……”
说出口后,蜀葵怕赵曦不高兴,忙看了赵曦一眼。
赵曦似乎心事重重,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他这个样子,蜀葵心里“咯噔”一下,忙转移话题,询问李大娘:“李大娘,我爹,我继母和我弟弟呢?”
李大娘叹了口气,道:“大姐儿,此事说来话长,请进我家里,听我细细说来吧!”
留下兰锐在外面守着后,蜀葵和赵曦随着李大娘李大叔进了李家堂屋。
李大娘一边给蜀葵和赵曦让座,一边指挥着李大叔去烧茶,忙得不亦乐乎。
待蜀葵赵曦坐定,她这才说了起来:“大姐儿,你走了没多久,你爹从南方贩丝回来,发现你被孙二娘卖了,当夜就和孙二娘闹了大半夜,我们隐约听到你爹说要去京城寻你。一直到了天快亮时候,你家才安静了下来。”
蜀葵没想到爹爹当年曾经要去寻她,鼻子一酸,眼中溢满泪水。
她怕人发现,便低下头,从衣袖中掏出丝帕,轻轻在眼角拭了拭。
李大娘继续道:“因为孙二娘不肯放你爹去寻你,你爹和孙二娘接连闹了好几日。大概过了六七日吧,夜里你爹和孙二娘又吵了大半夜,谁知大清早的孙二娘便开始嚎哭,说你爹得了急病连夜去了……”
“孙二娘说你外婆家的亲戚在南方,早已没了来往,孙二娘便请了人,把你爹送到化人场一把火烧了,骨殖扔到城外的运河中……”
“没过多久,金大官人便派了个轿子把孙二娘抬走了,孙二娘如今成了金府的六姨娘,可是过上了神仙日子……”
见蜀葵低头用丝帕一直在拭泪,赵曦心里不太好受,伸手握住了蜀葵的手。
蜀葵眼中都是泪,没有看赵曦。
听罢往事,蜀葵拭去眼泪,声音沙哑问李大娘:“大娘,玉芝如今怎么样了?”
提到自己的独生女,李大娘脸上总算带上了些笑意:“玉芝是去年出嫁的,如今已经给我们生了一个外孙女啦!”
蜀葵闻言,含着泪笑了,从腕上褪下一个赤金虾须镯塞给了李大娘:“大娘,这是我给玉芝压箱,您可不要推辞!”
李大娘一见这赤金镯子,眼睛一亮,假意推辞一番之后,方眉开眼笑接了过去。
临离开李家,蜀葵又问了一句:“李大娘,秀林如今在哪儿,您知道吗?”
听蜀葵问白秀林,李大娘脸上现出鄙夷之色来:“白秀林现如今改名了,叫金秀林,现如今也进了学,在清和书院读书呢!今日是大年初一,他应该还在清和书院呆着。”
蜀葵听出了李大娘话中的漏洞,略一思索,开口问道:“李大娘,他既然改为金秀林了,为何不跟着孙二娘去金府过年?”
李大娘尴尬地笑:“谁知道呢!”
她觑了蜀葵一眼,陪笑道:“这些事情,我们外人怎么知道!”
四邻八舍都传着说,金秀林原是孙二娘在金府做丫鬟时怀上的,是金大官人的种,所以才会跟着孙二娘进了金大官人府上,才会改姓金。
不过这样的话,自然不能在蜀葵面前说。
蜀葵其实心中一直在疑惑:白秀林是她的亲弟弟,还是孙二娘和金大官人生的孩子?
她抬眼看向赵曦。
赵曦也正在看她,丹凤眼中带着一抹沉思。
蜀葵猜到赵曦也在怀疑,不由苦笑了一下,辞别了李大娘李大叔,登车离开了柳枝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