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至再走出江麟儿营帐之后,去见的第一个自然是南宫寻常。
陈至见到南宫寻常时,南宫寻常特意支开了南宫胜寒,于是陈至自然明白这是需要开门见山的时候:“玄衣卫年幼的问事江麟儿随着形势变化,仍需要其在台面上主持事情,但是已经无碍我们最初想要的结果。
游剑‘灯庐’发挥奇效,给玄衣卫和会盟的群豪争取到了一场恰逢其时的胜利,那位江麟儿如今少他不得的颜帷秀对我们一定印象极佳。
如果南宫妙霖等人一方能在事后仍保住在会盟群豪中的地位,将其事前投靠的殊胜宗一方法却形破去‘秘境’之功以继承其遗志为由揽过,倒可能尚有一搏之力。
但是他私下勾结的修罗道‘夺眼西风’叶西风事情已败,而他在这时候作为南宫飞星和南宫舞彩两人身边的谋划者选择了直接畏罪而逃,那就连将功赎罪的机会都无。
不过他们这算是意外碰上了条唯一可行的路。
殊胜宗的做法出乎预料,但是这样一来殊胜宗要为法却形的事善后,更连成为南宫妙霖一方人马的庇荫余地都没有,即使南宫妙霖等人留下,也是必定无法行动。
‘切利支丹’贼人讨伐之局,将会是我们这一方得到替南宫妙霖‘将功赎罪’的机会,趁机在玄衣卫的大旗之下大展拳脚。”
南宫寻常尚不知“秘境”中的经过,不过陈至将起形势,他就也先听形势。
他只多问了一句:“你把背负上替我这三位堂弟堂妹善后的机会,当做是我争取到的机会?”
“没错,而且这个机会还会比之前我们想要争取的更好。
事情一旦做好,就有变成‘我们是我们,他们是他们’的局面,天衡府平安司不会再把南宫妙霖一方的罪过算在我们头上,最多只在和百花谷谷主的正式会面中分别提到。
而南宫大哥和胜寒兄弟两人,回到百花谷后就会成为在南宫妙霖一方昏聩决定触怒玄衣卫的紧张局势下力挽狂澜的英雄。”
两人事前认定的局势虽因为意外变数导致偏差,不过偏差中的江麟儿随着局势变动已经成为暂时不能让其退场之人,而陈至许诺给南宫寻常的机会,他已经创造了。
陈至先说完大致,之后就开始向南宫寻常讲述殊胜宗毁掉“桃源乡地上天国”的做法,以及江麟儿必须处理的“替桃行道”业无极后患。
听完这个事态,南宫寻常才对为何殊胜宗会变成替法却形善后的一方恍然大悟,开始理解陈至之前分析下的种种局势变化。
南宫寻常这才对到目前为止的进展开始感到满意,于是再问起陈至:“那么,我们接下来的做法……
……持有游剑‘灯庐’的廖冾秋和张大夫眼下都是玄衣卫迫切要用到的人才,我自然不能安排他们先回谷。
继续征伐‘切利支丹’和搜杀那只妖魔‘替桃行道’业无极,我们是应该争取先帮哪边?”
陈至只思索了一小会儿,就已给出建议:“虽然廖大哥和张大夫眼下为玄衣卫最看重的人物,但是他们也不会擅用,仍会是必要一击时再动用这两位。
张大夫可能相对而言会忙一些,因为接下来种种行动都可能产生伤员,但是处境不必我们特意费心。
争取搜杀那只妖魔吧,在这件事情上出力气,玄衣卫会格外承情。
而且此事后‘天童子’会开始着手转为反扑,他们早晚会反应过来就算妖魔业无极是放着我们这边也会处理,
他们无法得到新的‘秘境’作为暂栖之地,仍是被封堵着的笼中之鸟。
玄衣卫这位年幼的问事江麟儿……也许我该在南宫大哥面前唤他腾蛇寨寨主,才能更好说明此人的能力大小。
他有足够的智慧,所以应该会为这次必然的反扑把决胜时刻定在强援到来之后。
眼下最可依靠的强援,有已经行动起来却被其他事情耽搁的灭度宗,还有此事后转为必须善后立场的殊胜宗也必然派来更厉害的人物作为帮手。
南宫大哥最安全地做下人情的办法,应该就是在搜杀妖魔业无极上出力,以及等着秦隽那方面的消息。
等到缕臂会——也就是天空寨——随着患殃军反贼的失利步步自己走向灭亡,一切就已经是定局了。”
南宫寻常“嗯”了一阵,跟上思路后又问:“那除了尽力保全自己,还有什么需要注意之处呢?”
陈至早备好了这个答案:“小安帮!”
小安帮帮主室自宽和患殃军或者缕臂会网罗的江湖败类必有某种联系,虽然因为这人狡猾一时看不出来到底是何种联系,陈至却因为此人小题大做真的毁去栈道一部分以至于双方都不得不在栈道口展开硬仗的利落印象深刻。
南宫寻常虽然在局势判断上容易急躁,但是听到“小安帮”这三个字也已明白:“好,我会盯紧他们那位室帮主的动向,直到这伙人给出足够的理由让胜寒可以合理带着手下刀手转为针对缕臂会,让刀手们脱离大战中凶险之处。”
陈至点点头,见南宫寻常没有其他的疑惑,就一个人从营帐中走出去了。
他走出去的时候,正好有名见过的玄衣卫校尉捧着个黑瓷碗来找自己。
陈至连这人的名字都没记住,却有印象此人在栈道口之战中也参与了颜帷秀主持的“五行决离阵”。
此刻这名玄衣校尉找上陈至,脸上也是一片热情,客套了一会儿后就要把手中黑瓷碗递给陈至。
陈至这时候才想起问这是什么:“大人,这是……?”
“这是一碗鸡汤,颜总旗亲自宰杀一只特别的‘走地鸡’烹成的。
颜总旗说这鸡汤另有重要意义,本次的有功之臣都有份喝到。
‘闭眼太岁’陈少侠随法首座创下毁坏‘秘境’之功,居功至伟,万万不能错过,所以颜总旗亲自着我趁热送来。”
原来这是颜帷秀亲手烹的鸡汤,陈至虽然不明白一只鸡能有多特别,却相信其中确实应该有些特别的意义。
所以陈至也不推辞,接过鸡汤道句:“好,如此就请代我谢过颜大人。”
这名玄衣校尉带着热忱先看陈至亲自喝了一口,便问道:“陈少侠,味道如何?”
陈至一笑,答道:“不咸不淡,味道正好。还请一定代我谢过颜大人赐汤。”
玄衣校尉双手在腰间摆出玄衣卫特别的反掌握拳礼,答应道:“一定。”
这名玄衣校尉这才自己告退了。
陈至当然不知道烹制此汤的颜帷秀和这只“走地鸡”背后的故事,也不知道吕岁远这个人,但是却从汤中也能尝出点江湖的独特味道。
那是一名身在朝堂的玄衣卫总旗,终于为救下自己一命战友复仇的味道。
快意恩仇的味道。
与此同时的“天童子”天草四郎,虽然没有被人送来一碗特别的鸡汤,却也从风中嗅到了另一种江湖的味道。
这是血腥的味道。
此时的“天童子”已经听完宝藏院胤舜对“桃源乡地上天国”剧变原因的说明,他嗅到的血腥味道来自三具尸体。
其中第一具,是用“人析之法”造出妖魔业无极的法却形的干尸。
第二具,是从乱尸堆里认出独特木屐而被寻回的被截断的东乡斩我半身尸体。
第三具,是被业无极挖去喉咙失血而死的田宫小太郎的尸体,只是如果陈至看到这具尸体的状态一定会惊讶,因为这具尸体的“盐化”速度快到相比其他尸体都更快,甚至已经几乎算是个盐堆。
这非比寻常的“盐化”速度,来自于这具尸体相比其他尸体更为特殊之处。
荒木又右卫门比较幸运,他一早被陈至击杀,尸身早被其他敌人的尸体盖住,所以在群豪搜查中被忽略。
所以此刻,荒木又右卫门仍能作为个活生生的“盐人”站在“天童子”的身旁。
其他的三人,自然是宝藏院胤舜、御色多由也和柳生宗矩。
一早失去联络的真野段平吉凶未卜,这四个人,是“天童子”如今身边仅剩的“天草十人众”。
“天童子”此时额上已经满是汗水,开口之时虽然语气颓败,仍是那种自带微弱回声的清圣之音:“田宫大人,已经无法用我的异能来救回。
他和东乡大人的情况却不一样。
东乡大人上半身和他的佩刀是最能展现他这个人存在过的依据,如今我无法救回东乡大人,应该是这个原因。
同样,新免大人如果那口虎彻仍在,而且确认已经身死,应该也能回到我们身边。
但是田宫大人不能救回……原因和这名我们的敌人的原因恐怕更为接近。”
宝藏院胤舜亲眼目睹了田宫小太郎的结局,他也最先明白“天童子”话中的意思:“这么说,和那妖魔有关。
……是它的异能!它的异能夺去了这两人其中某些类似于‘天童子’大人必须依靠的存在依据一样的东西!”
宝藏院胤舜这时候才想起自己因为被陈至误导而忽略的细节,得出这个结论。
“天童子”点点头,他的心绪混乱,体力更是因为尝试施展异能而消耗,已经显得十分疲劳。
柳生宗矩问了一个其他人没能向“天童子”问出的问题:“那我们接下来应该如何?”
“天童子”如同从体内再次抽出点力气,带着坚毅表情缓缓抬头。
他转向的人,是御色多由也:“御色大人,我明白了。
那名‘闭眼太岁’的指摘字字属实,只是我之前恍若人在梦中,如今这冰冷的事实终于让我明白了。
只是,我不会放弃我的道路,我要尝试!
就算人与人之间的理解,是天下间最为罕有的珍奇,我现在就算承认这一点……
……也要为我和信任我的人,强开生存之路。
谁不能理解我们,就要用力量压服,让他们不得不主动来理解我们!
所以,我决定使用御色大人您备下的那三样东西了。”
御色多由也点点头,表情平静到好像她早想到会有这样一天:“好,叫人把箱子抬过来!!”
三口形状不一的木制黑漆箱子被“切利支丹”民众从那“南蛮寺”的深处抬来放到“天童子”的面前,御色多由也从怀中掏出一把古铜钥匙郑重奉给“天童子”。
“天童子”也从自己系着怒界古怪配饰“勾玉”的绳子上解下另一把古铜钥匙。
御色多由也侧头看向柳生宗矩,出言提醒道:“柳生但马守。”
柳生宗矩看了看“天童子”,又看了一眼已经复用旧名的宝藏院胤舜,最后叹了口气,也取出一把古铜钥匙交给了“天童子”。
“天童子”接过钥匙的同时,向柳生宗矩郑重而诚挚地道了句:“多谢但马守大人!”
三口箱子依次被打开。
最小的那口箱子中,是五部经书,封面之字已经损到不能再辨,看样子却好像是人血写成。
扁长的箱子中,横着一口怒界“太刀”,这口刀不知过了多少年岁,仍然能发出锋锐的寒光,刀身上有阴文铭着“安纲”两字。
体积最大也最终重的那口箱子中,是用绳结团团包住的一块不算小的石头。
“天童子”向三口打开的箱子再运异能,用的却是“切利支丹”民众从没见过的一种用法。
一时间,微光如尘,自“天童子”身上散出飘飞,和煦的光将四周照亮。
“切利支丹”民众们只觉得自己又见证了一种奇迹,纷纷跪倒。
开始还有人诧异出声并向周围人抒发感动之情,慢慢地,没有人再开口打扰这神圣的情景。
开始有纯白的微尘从三口箱子中的物事中飞出,再进入“天童子”伸出的双手。
“天童子”身上也开始发生让人难以置信的变化。
他的身高本来并不高,面相更是中性柔和,此刻身形暴涨,转眼就有近九尺的壮硕身形。
“天童子”身上华贵的怒界“单衣”也被撑破。
“天童子”本人心中情绪却在不断涌动。
曾经,他以为可以用和平的方式,在世间传播自己的理念,最终将“死亡”这项人类最大的敌人消灭,让所有人不再丧失亲者。
五部经书上的“纯白光尘”最先消失殆尽,不再飞出东西。
到这时,较近的人才能看出原来那些“纯白光尘”落到“天童子”手中时是先变成盐巴一样的东西,再慢慢析进“天童子”的手掌。
“天童子”的背后骤然长出一对硕大的翅膀,其上羽毛黑白相间,羽毛竟好像是乌鸦的那种。
天草四郎的悲愿被欲界江湖的残酷冲击得支离破碎,他才终于开始明白江湖的意思,只恨自己被自己信任的人和信任自己的人保护得太好。
石头上的“光尘”或者盐巴此刻也已经殆尽,尽数飞出。
“天童子”腰后更低处,生出九条不算小的淡金色尾巴,其上是极为柔顺漂亮的兽毛,有种独特的美感。
天草四郎经过两度败亡,这是他第一次明白自己两世为人到底错在何处,他渴求的相互理解,和他自己另类的异能本就冲突。
他本来就该走上一条更加异形的道路才对。
最后,那口铭文“安纲”的怒界“太刀”之上的“光尘”终于也全部飞进“天童子”的双手中。
“天童子”的额头两边生出颇直的白色双角,昂然指向天空。
这时候的陈至在营寨之中捧着黑瓷碗寻找该还到何处,突然听到营寨里一股喧哗。
走到营寨正门前,他看到一个精悍而双眼有神的人提着一口剑走进这营寨之中。
看到那口剑,陈至的脑中就突然多了一段讯息,马上明白这一口就是“十三名锋”中的圣剑“满身”。
消化讯息让陈至在原地滞了一小下,那男人已经走近,他旁边好几个玄衣卫慌里慌张,好像想拦又不好拦。
走到陈至不远处,这人才稍微停下脚步,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回神的陈至觉得这人的气魄居然比他手中的“十三名锋”更为慑人, 一时只皱眉没有回答。
反而是这男人身边一名玄衣卫道破了陈至的身份:“这位是在营寨中义助的‘闭眼太岁’陈至陈少侠。”
“‘闭眼太岁’……‘太岁’……!!”
男人咀嚼着陈至的名号,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愤怒浑身都散发出杀气,让整个营寨的人都感到如针刺一般的寒意。
“浪风范客”最为难以按耐,第一个从自己所在的帐子里奔出来,看到这个男人不由得想探入怀中取出“烟斗”,手已经探进去才想起烟草已经没了。
男人仍然自顾自地厉声说着自己想说的话:“‘太岁闭目,完满所想。一身向东,仇剑无双。’
‘太岁’原来是你!!!麟儿呢?!”
陈至仍然没有马上回答,他浑身都在颤抖。
不过他并非慑于这股杀气或者明显针对自己的这股无名怒火。
这男人念出的句子,听起来就像那陈至一直找不到新线索的《异日纬》中的句子。
“闭眼太岁”浑身颤抖,兴奋地不自觉对“天下第一剑”江南城露出笑容。
另一边,“天童子”天草四郎的身上已经结束了那种难以置信的变化。
为了对付天草四郎,欲界江湖不惜生出一只妖魔,来断他和他身边人的生路。
天草四郎这才终于做出对此挑衅的回应。
他不再顾忌“魔童”之名了。
既然不能理解天草四郎的人认为他是魔,他就干脆给他们一个魔吧!
最后,就看是魔在地上创天堂,还是人在地上造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