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忧国忧民
康熙噎了一下,色厉内荏:「你想气死朕?!」
「儿臣不敢。」太子拱手道, 「儿臣不过是陈述事实。」
康熙深深的看他一眼, 冷嗤一声, 转身回乾清宫。
张起麟很是担忧:「爷,您怎么能这么跟皇上说话呢。」
「孤早就想这样说了。」太子望著漫天大雪,「今儿终于说出来,舒坦!」
梁九功连走带跑追上康熙:「皇上, 您慢点,地上滑。」
「朕摔死正好,如太子的愿。」康熙怒气腾腾,非但没停还加快步伐。
梁九功叹气:「太子爷和四爷一向要好,如今听说四爷府上死好几个人, 院子塌一半, 眼瞅著还快过年了, 难免替四爷生气。一时口不择言, 您别往心里去。」
「他那叫口不择言?」康熙猛地停下, 转身盯著梁九功,「分明是故意的。你这奴才是不是也巴不得朕早点死, 好去东宫伺候你主子?」
梁九功苦笑:「太子爷身边有那么多人,哪能用得著奴才。更何况奴才这把老骨头, 指不定哪天就先您一步去了, 奴才纵然有心, 老天爷也不给奴才这个机会啊。」
康熙看到梁九功头上的白发, 没有言语, 继续往乾清宫去。
梁九功伺候康熙多年,立刻明白康熙不再疑心他,「皇上,四贝勒后院的女人的身份,的确有点不像样。」
「你也觉得是朕故意为之?」康熙目光灼灼地盯著他。
梁九功:「奴才跟在主子身边多年,比谁都清楚您在乎的只有阿哥们的嫡福晋,很少过问阿哥们后院又添了几个人。可别人不知道。比如太子爷,他就不清楚。」
「那是他没用心。」康熙下意识往东宫看一眼。
梁九功心想,太子过于用心,您又该觉得人家别有用心:「太子爷身子骨不好,精力有限,有所疏忽也是在所难免。」
康熙蓦然想到:「太子穿的薄,叫太医去给太子看看别受凉了。」
梁九功就知道会这样,不禁庆幸没跟著他一块讨伐太子:「皇上,太子爷不舒服,太子妃会宣太医。」
「也对。」康熙道,「朕那么多儿媳妇,都没她仔细。」
梁九功很无语,这会儿又是仔细?不是太过精明,「四爷府如今只有四福晋一人没事,是不是叫内务府过去帮衬一二?」
康熙颔首:「你去跟内务府说先把死的那几个庶福晋的后事料理了。」
「嗻!」梁九功不想再看康熙一会儿一个态度,也没使人去,自己跑去内务府,顺便,顺通透透气。
石舜华瞧著太子春风满面的样子,极为纳闷:「四弟府上出事,您就这么高兴?」
「你把孤想成什么人了。」太子白了她一眼,就忍不住把刚才堵得康熙哑口无言的事说给石舜华听。
石舜华很意外:「爷怎么,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大胆?」
「孤的胆子本来就不小。」太子道,「以前不敢顶撞汗阿玛是心有顾虑。今儿四弟府上出事,让孤明白生命无常,谁也不知道谁能活多久。
「孤把汗阿玛气得吐血,也不过是他直接传位给弘晅。毕竟他的身体好,足矣撑到弘晅长大。既如此孤当然不能再委屈自己。」
石舜华想到郭布罗秀逸说,经历两废太子,十分悲痛的康熙还活到六十一年,很是赞同太子的话:「你也别太过分。」
「汗阿玛要面子,孤不会当著外人的面堵得他语塞。」太子道,「你要不要挑两个人去四弟府上帮四弟妹料理后事?」
石舜华:「我一回来就使谢嬷嬷去永和宫了。德妃有心的话,这会儿已使人过去。」
「主子,殿下,十五爷和十六爷来了。」孙河过来禀报,「在前院西暖阁。」
太子:「肯定是来问四弟府上的事。对了,使人跟皇祖母说一声。」
「你去吧,我来安排。」三声巨响吓得宫里的主子奴才都不敢进屋,石舜华不但派人去宁寿宫,还使人去延禧宫、翊坤宫,连最后面的钟粹宫都没拉下。对外没有说火器,而是说钮钴禄氏偷偷弄玻璃,不知道胡乱添了什么东西,把整个西跨院全炸了。
火器乃国之重器,这东西对后宫的女人来说太过遥远。皇妃们纵然怀疑东宫奴才的说辞,想不出别的也只能信她。
胤祀惦记著火器方子,看到内务府总管带人过来帮忙,怕被他们发现,便一直盯著众人清理废墟,晌午饭都没回屋吃。不明真相的内务府诸人,误以为四贝勒和八贝勒兄弟情深。
胤祀看著木梁,大块的石头全被搬开,却不见笔墨纸砚,忍不住怀疑没有方子,那东西是钮钴禄氏乱搞出来的。然而,当他府上的奴才把裹在泥土里的丝被拽出来,从里面飘出一张纸,胤祀眼中一亮:「别动,把那个给我。」
「钮钴禄格格还会画符?」内务府总管勾头看一眼。
胤禩:「这不是符。这上面的字是英吉利语。」
「八贝勒还懂英吉利语?」内务府总管惊讶道。
胤禩:「我不懂,我在太子二哥书房里看到过。二哥跟洋人学过几天西洋数字和西洋话,他书房里有洋文书。你们快点清理,雪越来越大了。我进宫见汗阿玛。」
钮钴禄氏一个养在深闺的大家小姐居然会洋文?内务府总管觉得里面定有什么要不得的大事,又见胤祀著急,便叮嘱手下人此事不得外传。
申时两刻,胤祀抵达乾清宫,把翻出来的那张纸呈给康熙。
康熙认识上面的数字,不认识文字,一边抄下来,一边夸胤祀办事仔细。
胤祀谦虚道:「得亏汗阿玛提醒,不然儿臣也不会注意到那东西还有配方。」
「朕提醒?」康熙不明白,「朕提醒你什么?」
胤禩蹙眉:「不是您跟二嫂说,清理废墟的时候看看能不能找到方子?不对,二嫂是说找到就送过来,儿臣潜意识认为是您吩咐的。」
「你二嫂啊,什么事她都能想到。」康熙把纸上面的词,分几张纸抄下来递给胤祀,「朕听说她庄子上有几十个洋人,什么西班牙,英吉利,葡萄牙的都有,去问问他们知不知道这些词是什么意思。」
胤禩收好:「汗阿玛不觉得奇怪么?」
「京城懂洋文的人不少。」康熙道,「金玉满堂四家商号养的工匠,应该都懂洋文。朕奇怪的是她居然能弄出火器。」
胤禩:「钮钴禄氏此人儿臣知道一点,看到堂堂杂货店的生意红红火火,就跟四哥说她要卖蛋糕,后来要卖猪下水,再然后说她会做玻璃,四嫂叫她把玻璃方子写出来,她写不出来才打消念头。
「再后来听说弄洋胰子,又弄一些艾草搁西院小厨房里熬,说是做什么风油精。折腾半个月,什么都没做出来,四嫂把她的铺子关了。还以为她老实了,没曾想不声不响弄出三个惊天雷。起初都没当回事。」
「你的意思她误打误撞?」康熙问。
胤禩:「估计是听谁说过一点,可能是教她洋文的人,然后她就试著做。儿臣看过方子,虽然不认识,但上面的字不多,想必挺简单,凑巧倒也能弄的出。」
「这么说除了南怀仁,还有别的洋人懂火器?」康熙思索道。
胤禩:「儿臣以前听四哥说过,海上讨生活的八旗子弟曾跟四哥说,英吉利、葡萄牙、西班牙这些国家都有火器,这东西在西方很普遍。那边的勋贵家中都有。」
「他们怎么知道?」康熙问。
胤禩:「好像是咱们南边那些国家和小岛都被洋人占了。分到海南那边的八旗子弟出海捕鱼,经常能碰到金发碧眼的洋人。」
「全被洋人占了?」康熙心中一惊。
胤祀微微摇头:「儿臣不甚清楚,只听四哥提几句。」
「你,你找人把那些洋文译出来。」康熙道,「你亲自去审钮钴禄氏,审问清楚就把人处理掉。」
胤祀觉得康熙的话没说完,但钮钴禄氏的事当紧,便没继续问。
腊月十八上午,走了一个多月的胤禛和胤祥回来。
胤祥还住在宫里,胤禛便让胤祥向康熙禀报,而他直接回家。在回去的路上,胤禛总觉得京城百姓看他的眼神不对,心下奇怪,难道是因为他没刮胡子。
「爷,您去哪儿?」四福晋十天前接到胤禛的信,不出意外今天能到家。虽然不知道是下午还是半夜,吃了早饭,四福晋就在门口等著,看到胤禛从她身边经过,却没有停下来的打算,连忙喊他。
胤禛「吁」一声,从马上下来:「你怎么在这里站著?」
四福晋苦笑:「爷,这是咱家。」
胤禛下意识后退两步,看看东边,又看看西面,最后看了看正门,越看越眼熟,越看越不对:「我怎么感觉有些奇怪?」
「西半个全没了。」四福晋侧身,「您进去一看便知。」
胤禛抬手把缰绳扔给门房,走进去往西边一看:「地龙翻身了?你们有没有事?弘辉呢?」
「没有发生地龙翻身。」四福晋怕一下说太多吓著他,「弘辉没事。是钮钴禄氏弄出来的……她如今已被宗人府处决。」
胤禛吃惊:「死了?」
「快一个月了。」四福晋道。
胤禛眼中快速闪过一丝不快:「你怎么不告诉我?」
「怕您担心。」四福晋道,「除了她,宋氏和武氏也去了?」
胤禛猛地睁大眼:「怎,怎么回事?」
「那日下大雪,天气冷,她们都在自个房里,有的睡觉,有的在唠嗑。那事发生的太快,我听到响声出来,房子就已经塌了。」四福晋一边说一边走到胤禛身边,恐怕他气晕过去摔在地上,「李氏断了一条腿,如今在东厢房养著,您过去看看她?」
胤禛抬抬手:「你……容我缓缓。」
直到掌灯时分,胤禛还觉得跟做梦一样,出去一趟把几万百姓安置好了,他家毁了?府里的女人除了离得最远的福晋没事,其他人死的死,伤的伤,他这是做了什么孽?
四福晋推开书房门,看到胤禛躺在椅子上发呆:「吃点东西吧。」
「汗阿玛怎么说?」胤禛问。
四福晋:「汗阿玛没说什么,西面的院墙是内务府帮著砌的。您早点休息,明儿去问问汗阿玛?」
胤禛本来可以在家歇息几天,然而,翌日早朝就进宫了,见到太子便问康熙的态度。
「那个钮钴禄氏也算做一件好事。」太子道,「她弄的那个东西比军中的还厉害。方子是用洋文写的,汗阿玛很清楚你不懂洋文,没往你身上想。」
胤禛一晚上没睡好,放心下来就跟太子说:「待会儿汗阿玛过来,你跟他说我身子不舒服,回府歇著去了。」
「去吧。」太子见他眼底乌青,拍拍他的肩膀,「别多想。」
申时左右,胤禛正在用迟来的午饭,乾清宫跑腿太监来了,康熙请他过去一趟。
胤禛心中纳闷,他太子二哥忘了说?可是到了乾清宫,太子也在,胤禛下意识看向他,又出什么事了?
「胤禛,是朕找你。」康熙道,「朕听你跟胤祀说,南边那些国家和小岛都被洋人占了?」
胤禛点了点头:「是呀。好多年前就被洋人霸占了。皇玛法在时南边岛上的王还向皇玛法呈献燕窝等物,后来没了,正是因为那边的王成了阶下囚。」
「除了这个你还知道什么?」康熙问。
胤禛:「没了。这事也是儿臣听他们说几句猜到的。汗阿玛,怎么了?」
「孤使人问过你二嫂庄子上的洋人,他们说百年前英吉利侵入当时的莫卧儿国,建立个东印度公司,如今整个国家都成了洋人的地方,莫卧儿国也成了英吉利的附属国。」太子道,「孤就在想近几年越来越多的洋人来咱们大清,他们是不是盯上咱们了。」
胤禛张口结舌:「不会吧?」
「看到来咱们大清的洋人,在汗阿玛面前很是谦卑,是不太像。」太子道,「可是,若不是汗阿玛跟孤说起这事,孤使人去打听,也不敢相信那些洋人在外面如此嚣张。」
胤禛忍不住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那,汗阿玛怎么打算的?」
「朕没想好。」康熙道,「快过年了,在海上讨生活的八旗子弟都该回来了。你去跟他们说,年后从福州那边找几个洋人同他们一起去南洋打听打听,英吉利人是在那边做生意,还是把那边的人当成奴隶。」
胤禛拱手道:「儿臣谨记。」
「没事了。」康熙摆摆手,示意胤禛退下。
太子跟著胤禛出去,就冲胤禛使个眼色,哥俩到惇本殿。
胤禛就问:「二哥还有吩咐?」
「陕北百姓迁到蒙古不是长久之计。」太子道,「百姓走了,田地无人打理,只会越来越荒。你和十三弟这次在那边待好些天,对那边比较了解,有想过怎么处置那边的地?」
胤禛被问懵了:「没有。太子二哥有办法?」
「孤只想到地不能荒废。」太子道,「年后把晋北的百姓迁到漠北,那边也会有很大一片荒地,你年后过去多留意,必要时也问问当地百姓。」
胤禛点头:「我记下了。还有吗?」
「暂时没了。」太子道,「府上的事你别难受,孤跟汗阿玛说了,年后内务府出人把你的院子重新修葺一番。」
胤禛:「谢谢二哥。」
太子盯著从康熙那边要来的中原地图看好一会儿,才起身去后面毓庆宫。
东次间里烧著火炉,太子进去就把斗篷拿掉,看了一眼正在学女红的弘暖和弘晗,就把石舜华手里的书抽走。
「怎么了?」石舜华起身拿掉他的帽子,「汗阿玛训你了?」
太子:「不是。咦,你看的什么?」
「额娘说是一个叫徐霞客的写的游记。」弘暖放下针,揉揉眼睛。
太子见状:「你俩歇会儿,会用针线就行了,又用不著你俩做衣纳鞋。怎么想起来看这个?」
「你前天夜里做梦,念叨著陕北晋北的事。」石舜华道,「我一夜被你吵醒两三次,才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法子。」
太子:「那边干旱少雨,高土黄沙,碱卤难耕,这上面即便记载,也不会写如何改良那边的田地,你看这个也没用。」
「假如蒙古是俄人的地儿,晋北的百姓无处可去,就只能在家等死了。」石舜华思索道,「我觉得老天爷不会这么做。如今穷也只是暂时,是咱们没有找到助百姓脱贫的法子。」
太子:「你觉得有老天爷?那请问老天爷,你想到法子了吗?」
「别嘲讽我。」石舜华道,「我只是觉得天无绝人之路。至于法子,我不是正在找么。」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书。
太子:「这可不是你开杂货店,找到稀奇古怪,别人没有的货物就能赚钱。此事得交给懂农事的官吏。」
「爷交代下去了?」石舜华问。
太子往炕上一趴:「给孤捶捶肩,孤就告诉你。」
「不用你说,我知道了。」石舜华嘴上这样说,依然跪坐在太子身边,给他揉肩捏背,「汗阿玛不同意?」
太子:「年底了,满朝文武等著过年,即便交代下去,他们也没心思做。年后再说。」
康熙四十四年,正月初六下午,太子去乾清宫,没容他跟康熙提关中的事,康熙就先跟太子说,他打算南巡。
太子险些被他爹给呛著,以前南巡会提前准备,这次居然这么突然:「儿臣也去?」
「你留在京师。」太子上次在德州生病可把康熙吓得不轻,如今想起来依然心有余悸,「朕带弘晅过去。」
太子:「弘晏和弘曜不去?」
康熙想说不,到了嘴边又想到只带弘晅,文武百官又该琢磨他打算立弘晅为太孙:「他俩也去。老大、老三,十五和十六跟朕一块去。」
「什么时候启行?」太子问。
康熙:「二月份。对了,你找朕是不是有事?」
太子说明来意。
康熙看了看太子,感慨道:「你有心了。朕年前也在琢磨这件事,过几天胤禛和胤祥去晋北,你来安排。」
太子出了乾清宫就往南边去。而他还没出午门,王以诚就向康熙禀报:「不出皇上所料,殿下去户部了。」
「他真是著急。」康熙沉沉叹了一口气。
王以诚下意识看梁九功,师傅,皇上啥意思?
「太子爷忧国忧民。」梁九功道,「奴才觉得殿下身子骨不见好,跟这点有关。」
康熙:「朕何尝不知。」
「那您不如给太子爷找几个帮手。」梁九功道,「八爷,九爷,十爷,十一爷,十二爷,手上都没多少事。」
康熙沉思一会儿:「也不是不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