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坐下的时候我已经平静地接受了商佚和徐菀卿搞在一起这个事实。
除了徐菀卿已经活了五百多年这么玄幻的事情。
看丑男孩捧着iPad一脸英国管家似的专业模样, 再看刚刚才进门站在门边尽忠职守的杵着棒球棍看起来要杀人的脏辫儿老女孩,再看吧唧吧唧嗑瓜子的商佚,还有面前脸孔陌生但明明白白就一双刚放开没多久的小脚的徐菀卿, 她们脸上不约而同地挂着同一幅面孔:
淡定
是我不淡定了, 我收回身份证, 等徐菀卿和商佚说完话回来, 我搓搓膝盖, 屏息凝神。
徐菀卿说:“不是第一次见,上次我们见面,是在墓中, 你记得么?”
说实话,不记得。
我抓耳挠腮, 竭力思索我从未记得又或许忘却的细节, 最后还是摇摇头。
商佚给我递了一把瓜子, 她真的很善解人意,我已经紧张到大腿抽筋, 需要点儿什么事情转移注意力。
徐菀卿和商佚对视一眼,让我想到很久以前我爸和我妈对视一眼,山雨欲来的架势,紧跟着一些不太好的决定,比如, 我爸妈对视一眼之后就会决定今天谁来打孩子, 或者他们又要去哪个地方打工要我再次转学。
果然, 商佚咳嗽两声:“你得去看看脑子。”
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我就是脑子笨记忆力差也不要这样说我好不好?
万一是徐菀卿认错了呢?
说干就干, 我们留丑男孩一个人在这里和李招娣交代我的去向, 说走就走拽我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去北京看病,看我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
路途漫长, 老女孩对着镜子挤痘痘一点儿都看不出她是个保镖,徐菀卿和商佚之间夹了一个我,她们彼此没什么交流,全是对我说的,她们分工明确左右开弓,商佚开头:
张绪你回想一下你父母去世的经过,你记得具体细节吗?你当时真的不在场吗?
最近有没有好好学习?
上次碰到许敏到底什么情况?
等我一一回答,啊我不太记得了,我应该不在场,我睡了一觉起来别人就跟我说我爸妈没了……最近没好好学习顾着气死许敏了,许敏就大发神经地以自我为中心带我去山路十八弯飙车……
等商佚点点头若有所思之后,短暂中场休息,我喝了一杯橘子水,徐菀卿就开始了:
她醒来的时候如何如何,看见我爸妈见财起意下来偷拿结果一□□把自己搞进去了,把我推出去结果之后我不认得她了。
又等了很久见到了下来看她的商佚于是现在住在她那里如何如何。
“那你是有两个灵魂?五百年前的你和现在的你还不是一个人?”
“恐怕如此,先前试探时,魂灵离开身体,再醒来毫无去别处的记忆。但若真无关系,我的魂魄便不该离开。”
徐菀卿的事情我怕是弄不明白了,所以我转头看商佚,商佚低头翻杂志,哗啦啦翻过两页后,轻声说:“曾经有个说法,灵魂是有重量的,或许是21克又或许是35克,把灵魂认为是一种物质,我不是搞学术的,这种事情也不好拿到台面上讲,与其探究灵魂怎么个活动,徐菀卿到底是一个灵魂还是两个,都没有任何意义了,现在只有我在魂穿你身上。”
我点点头。
“我曾经认为……”她稍微拉长了一下语调,声音很轻,“既然由于这种不可控力让我们紧密联系在一起,那么第一接受事实,第二,把变化控制在自己手里,我才决定认你当干女儿,当然,也有愧疚的成分……”
“啊我有点儿想……想拉……不是,想去洗手间……”我欠起屁股几乎要站起来了,商佚微微瞥我一眼,我又吓得坐下了。
商佚给我一个她要谈正事儿的严肃脸,我不敢轻易造次。
就像我爸要把我捆在树上抽的时候肯定会板着一张大黑脸,那时我就像闻到腥味的猫一样赶紧滚出家门逃之夭夭,虽然回来后挨打更痛,但我还是想逃。
我现在不敢逃,也没办法回避问题,耸着肩膀耷拉着脑袋等候发落。
“后来我改变了主意,我对你有了足够了解,觉得你很好,想跟你当一家人。”
我挪不动腿了。
我以为她要说什么“我现在看见你就烦你太笨了脑子有病,要不是我魂穿你身上我就一脚踹死你”这种类似的话,我连眼泪都没来得及收回去,尴尬地耷拉着泪眼想笑又不敢笑,想哭又不合时宜,给商佚看见了就觉得我很没有出息。
“不过,选择是双向的,我了解了你,我应该坦诚一点,让你也了解一下我,再好好选择要不要和我当一家人。我自己决定,有点儿蛮横霸道不讲理,魂穿这件事是个机会,既然想不到怎么解决,就接受事实,我们需要更多交流,我已经不想再下指令说,你应该干什么,我始终是一个人,思维很狭窄,可能解决好自己的事情,给你的生活带来很多麻烦。”
商佚怎么回事?不是她选了我么?现在她要我选择我选不选她?
她把主动权给我,无异于把一个国家的核按钮交给街头一拿尿和泥的小孩儿。小孩只会傻呵呵地笑,心智也不完全,怎么能独立做出选择?
我求助徐菀卿,把我灼热的视线往她身上扔,但徐菀卿只是个古人,她不太能理解我现在这欲哭无泪又挣扎又纠结的表情是什么,只微微笑了笑。
她还是帮我了,她抬头看看商佚:“怎么现在说这话?太突然了,若她不选你,你还能丢下她不成?”
我当然不是不选她啊!但是这样说总是很难为情的啊!徐菀卿你怎么一点都不懂含蓄!你不是个古人吗!
商佚前一秒问我愿不愿意,后一秒我就迫不及待地点头,好像生怕商佚反悔似的傍大款?
太难为情了,要我坦率地对商佚表达我其实很崇拜您我很支持您,能和您做家人真是我三生有幸我真的很高兴你也接受我啊这种话无异于让我无师自通地学会对李招娣道歉。
这时候我真希望商佚变成许敏我就可以大大方方地怼回去:“你不是很早就自己决定了吗我可没拒绝你,现在来问我是想让我反悔?门儿都没有的!”
商佚还是在翻杂志,在同一页广告看了太久,一个西装男人戴着手表在黑色渐变背景下露出一副商业精英的模样,下面是广告词:商务华耀,男士的内敛品质。
我也不是男人啊我怎么就突然内敛了!
“这个是题外话,我觉得你有一段记忆丢了所以带你看医生,顺带觉得应该告诉你更多事,免得你生活很多麻烦。”
商佚终于把那页内敛翻过去了,我略微松了一口气。
我叫张绪,我今天来看医生,因为我名义上的干妈和她的暧昧对象觉得我失忆了。
医生是商佚的熟人,我在他手底下把这个小小的医院转了一圈,经过了各种测试,各种检验,各种我说不上来的项目,比如把我脑袋塞进这个里面那个里面,悄无声息地出来一堆报告单。
商佚来接我,她和徐菀卿站在一起,两个人妇唱妇随地进来,医生的眉头拧成疙瘩,说第二天再告诉她结果,所以商佚带我去吃饭,趁徐菀卿去洗手间,我小声说我觉得我在发光。
“求求你了救救我。”商佚叹息一声,对着洗手间看了一眼,低声说,“别让我跟她独处!”
“你们吵架啦?”
上次她俩看起来有矛盾时商佚让我烧了徐菀卿的风筝,现在商佚又鬼鬼祟祟看起来不像干好事。
但是徐菀卿今天帮我说了一句话解围,我暗自决定商佚再撺掇我干坏事我就严词拒绝或者从中作梗。
“不是吵架……小孩子家家这么八卦干什么?”
“哦,那为什么啊!”
商佚一拍额头很是痛心疾首地拽着我:“你知道我的职业吗?”
“霸道总裁?”
“……你现在很飘啊,拿我当许敏啊!算了算了挺好的,我很不光彩,我是……”
“商界大佬许安程的情妇?”
“你知道啊!”
“网上搜得到啊!”
当人情妇当然不道德了,死罪难免活罪难逃,至少得被街坊大妈们一人一口唾沫吐脸给挂上耻辱柱才行。
人就是这点儿不好,护短,许敏真是说得好,我年纪轻轻就很三观不正,事实都已经摔在我脸上给了我一百个大耳刮子,我还是坚持没看见。
“总之当情妇就要有情妇的样子,我不能和她有……任何关系!但问题是我现在得照顾她,她是古人你懂吧?就是没办法在现代独立生活。”
“噫你关心她。”
“废话。”
过了一会儿徐菀卿出来了,商佚立马换了副表情,热情地拉着她:“走了走了,一起吃饭。”
虽然我不太懂商佚纠结的点在哪儿但是既然她诚心诚意地请求了,我就大发慈悲地帮助她。
我大概是月老此生的宿敌,吃饭的时候我挤着和徐菀卿一起坐,让她无法靠近商佚,拼命给她夹菜让她没办法给商佚夹菜。
我也因此借机在徐菀卿这里借住,我发现她在写小说,下面还有商佚批注,真是五百年如一日的坚持,我把小说合上,缠着徐菀卿问她古代怎么怎么样,裹脚疼不疼,现在放开脚走路疼不疼,在这里生活习不习惯。
徐菀卿也耐着性子回答我,看不出来她有什么靠近商佚的企图。
徐菀卿说话温柔得像个电台主播,轻声细语得我骨头都酥了。而且也真是奇了怪了,我网红脸看多了,被荼毒了审美还能看出徐菀卿这个单眼皮的好看,别人单眼皮,眼皮肿得像哭了一晚上,她单眼皮就眼波流转顾盼神飞的,女娲造人的时候可能好好雕琢了一下她,她让我想到一尊精致的白瓷仕女,神采就和现代人不同。
商佚在阳台打电话聊事儿,过了一会儿拎包走了,说晚上可能不回来,如果回来也是凌晨了,让我俩先睡。
“她总如此,偶尔来,也匆匆走了,谁拨了那电话来,她便呆不住,偶尔夜半走,偶尔是饭还没吃,撂下筷子便走,忙碌得站不住脚。”
门关上,徐菀卿轻声感叹一句,回头望了一眼,也没瞧见背影。
“你们古代有这种,就是什么什么,断袖之癖……吗?”
“断……啊并不,你是指女子之间吧?”
“哦,对,你喜欢商佚呀?”
她低头笑了。
我抱着膝盖看她,她含羞一笑的样子真的很好看,但是得亏商佚不是恋爱脑,不然天天不早朝。
“我迂腐,陈旧,老派,是棺材里爬出的僵尸。”
“噫大半夜的,别这么说。”
“我其实并不指望太多,只是……只是你若也活百年,五百年,见了她,便觉得一生的欢爱太过短暂,也并不那么重要。”
“哦……”
我持保留态度。
“你只想瞧着她,远远望着。但情字总藏不住,说着无欲无求,实则早早地不甘心了。你先想让她明白你这份心意,又不甘心等她百年后再孤身一人,就给了她仙丹,让她能活到你死的时候。一旦给出去,你又觉得,只有你二人能活到那时候,别人怎么能配,便越求越多,愈发贪心,无法收场。到了这时候,非得把整个人都算进去,争个不得不,争个鱼死网破,变得极端,要么厮守,要么……”
“老死不相往来?”我接茬。
徐菀卿活五百年这件事已经是既成事实了,商佚教育我要接受事实并努力掌控。从徐菀卿这里我又得知了商佚能和徐菀卿再活更久,这样,这个问题就不是我能插嘴的了。
等现在地球上这批人都死干净了她俩还活着,那时候什么重要呢?什么都不重要了。
“我是否太过贪心?”
“贪心?嘛,我又没有谈恋爱,不知道啊!”
“张绪。”
她正色道。
我连忙坐直了。
“多谢。”
诶?谢谢我的身体让你和商佚相遇吗?
你俩是人吗?
“别客气。”我酸溜溜地回答。
“早些休息。”她起身,轻拍我的肩膀。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徐……徐菀卿,你要不要来和我住啊?”
“何出此言?”
“我和李招娣住在平都的房子里,她不喜欢我,她喜欢学习好的,能写古诗词的,就是你魂穿我身上的时候,她才喜欢和我做朋友。我一个人在那里没有人支援我啊,孤孤单单的,正好你也一个人住,来陪我玩嘛,我反正很笨,你可以拿我当借口学很多现代基础常识。”
找遍屋子终于找到一张便利贴,我写下了我的号码:“你会打电话吧?不要告诉商佚,等你决定好了就打电话给我,我会做鱼香肉丝给你吃。”
“我并未有搬离这里的……”
“偶尔来玩嘛。”
她收下了,我滚回去睡觉,第二天早上,商佚破门而入把我从被窝里拉出来:“结果出来了,我给你安排了手术,你这里有淤血,这里又……”
商佚说话好像天外的声音,我迷迷糊糊在她拽着衣领子的情况下睡着了。
等我再起来,商佚和徐菀卿已经吃过早饭,丑男孩已经过来了,老女孩歪斜在沙发上呼呼大睡,他就站在老女孩身侧,不声不响地往她身边放了个屁扇扇风,再走到我跟前,给我展示我脑子哪里淤血,哪里神经不对。
我嗯嗯啊啊地应着,老女孩暴跳如雷地站起来:“我梦见我跟狗抢着吃屎!”
商佚眼神就撇了一下,老女孩就意识到了罪魁祸首是看起来人模人样实际上背地里放屁的丑男孩,像大炮一样冲过来炸了他。
我坐到桌边,商佚正在喝茶,徐菀卿递过来个梅花小碟,放满了小点心。
“下午茶?”
“下午还没到,下午我该魂穿你了,我给你安排了后天的手术。”
“做完手术我就想起来了?”
“啊不是,是医生说你那里多出来个东西,阻碍了你记忆,所以你上课老记不住,或许会对你想起什么有帮助。你总不希望脑子里多点儿什么吧?”
我点点头,也没敢说什么。
“昨天跟你说的那件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一下子吞吞吐吐好像被堵住了嘴巴。
商佚笑笑,拿了一块儿小豆沙酥塞进我嘴里:“我很好吧?”
这人怎么自卖自夸的?
“你很好啊。”
“我知道了。”
你知道啥啊你知道了?
我呆呆愣愣地想了一会儿,丑男孩挣脱老女孩的束缚过来替商佚说话:“手术安排在后天,明天把领养的手续搞定,是不是很完美?”
可能别人都没有这样的好运气,虽然没有一觉醒来父亲说其实咱家很有钱只是为了锤炼你,也没有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其实是某个豪门失散多年的女儿。
但这种运气就像一觉醒来发现我在五百平方米的大床上,旁边站着燕瘦环肥二百多个女仆对我说大小姐您终于醒来了。
我恨不能流出我两眼的珍珠泪,抚弄我五彩斑斓的头发表示我的高兴。
喃喃自语:“我运气也太好了吧?”
“接受事实,阿绪。”商佚把杯子放下站起来,漱漱口换了睡衣,一脸安详地躺上了沙发。
我还没弄清楚她这是什么情况,紧跟着我脑袋一昏,就没有知觉了。
哦,原来她是掐着点魂穿的。
众目睽睽下被魂穿,感觉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