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浪的听力一向不坏。
可是当他赶到那边的时候,就发现那间房里一个人也没有。他感到有点奇怪,但仍然把周围的房间都找了一遍,却还是没有找到王怜花。
这么大个活人,难道就从这封闭的地宫里消失了不成?
“王怜花!”
周围的石壁传来轻轻的回响,但并没有人回答。
沈浪有点冒汗,突然地就想起那地道里消失的石室,只觉得心口一紧。
不,王怜花不会那么莽撞的,有了刚才的那一次,一定会加倍小心。他也不该是会这么轻易地死掉的人。好人不长命,恶人遗千年。沈浪想着想着不禁微笑起来,唇角刚刚上扬一些,突然地心里就冷了下来,半个笑容也僵硬了——如果他真的这么无声无息的死掉呢?
方才还在冒汗,此时这个念头一上来,竟是只觉得全身上下一阵透骨的寒意,整个人都要颤抖起来。
“王怜花!”
用尽力气大吼一声。
四壁震荡的嗡嗡声过去以后,依然是一片寂静。
惟有心跳。
急促的心跳声,仿佛整个血脉都在颤动的感受。
不可以惊慌。沈浪闭上眼,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将体内的真气缓缓压迫流转,方觉得心情平稳了一些。
王怜花一定就在这地宫的某处,就算是死了,也该见到尸体。
就算没有尸体,也该有一滴血,甚至一根发丝留下。这世上本没有天衣无缝之事。
即使什么也没有,至少还有那一声惊叫。
叫的是他的名字。
沈浪的突然觉得一阵莫名的酸楚,但他马上把这种感觉压抑下去了。
对,就是那一声惊叫!
他叫的是他的名字,而且那声音听起来只是惊恐和求救,并非惨叫。世上能杀得了王怜花的人也许并不是太少,但是绝不会有人能够把他杀得这么干净利落。所以,他也许是中了埋伏,也许是遇到莫大危险,但一定未死。
想到这一点,沈浪觉得自己的心情开始好转,思路也开始灵活敏捷起来。
如果那是他发出的最后的声音,那他一定就还在那个地方。
沈浪决定相信自己的听力。
他回到最初的那间厢房内,开始细细查探。
这是间书房,一排壁柜里,密密麻麻地陈列着书籍,其数目之多足以叫沈浪都汗颜。
他也是喜欢读书的人,虽然并不沉迷。
事实上,他本来就是对一切事情都游刃有余,但都不太热衷的那种人。
这书房里的书,种类之多,数目之庞杂,以及那书被翻看过半旧半新的样子,都让人觉得此处的主人不仅是花许多心血,而且是浸淫在这书中了。
若这些书只是普通的经史子集,也不至于叫沈浪如此惊讶。
当然经史子集也是有的,而且为数甚多。不止是经史子集,诗抄、乡土志等寻常读物也列了好几柜,下流俚俗的艳情也为数不少。但身为一个江湖人,看中的必不是这些。
失传的医书,几百年前的“毒王”朱渺所著的毒经的手抄本,许多个门派的武功心法秘笈,搜集锻造独门暗器的方法的笔记。
若是有人真能将这些都学会,岂非是无人能阻?
但沈浪看的,也不是这些。
他只是在观察这些陈列的书籍的摆放,挪动的痕迹,以来猜想王怜花到了此处之后的动作。他甚至想象得出他见了这些书籍时惊讶而喜悦的神情,小心翼翼地查看的模样。以王怜花的性子,是否会先去看这些失传的秘笈,不外传的武功?
不,他先找寻的必是更有价值的东西。若不是如此,这些整齐排列的武功心法、医药奇书,不会没有一点翻动过的痕迹。
无敌宝鉴,也是一本书。
也许找出这本书,就会找到王怜花失踪的原因?
但这茫茫书海,要找那样的一本书,虽不能说是大海捞针,但也是十分困难的。沈浪也还没有单纯到以为那本书会和寻常的武功秘笈放在一起。就像一个收藏家,绝不会把周朝的铜鼎和普通的黄金碎银放在一起。
而从他们自闺房出来后,他到正厅前门去的时间,并不是很长,那么王怜花必是很快便找到他要的东西。他究竟是从何找起的呢?
一闭眼,那狡黠微笑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一般。
微笑如谜。
如果是王怜花,如果是王怜花。
沈浪步伐坚定地朝其中的一个书柜走过去,不过半刻钟,就找到了要找的东西。
无敌宝鉴。
若这真是无敌和尚亲手所著,那写在封边的四个字委实娟秀得令人吃惊。
但那本书并没有被拿出来,而是好好的被夹在两本传奇中间。只是被拉出了一点。左边那本叫《海山记》,右边叫《忠烈志》,旁边过去皆是些奇奇怪怪,五花八门的书名,装裱各异,许多在坊间也还能买到。放在此处,确是不显眼的。
沈浪刚想伸手去取,却又停住。
他的思绪之中,突然便出现了王怜花伸手去取这书的那一幕。
为什么这书只被拉出了一点,但还在这架上?
沈浪有些不解。
他又细细查看了下周围的墙壁石地,依旧一无所得。
若这书后便是要命的机簧,那他现在贸然身手去取岂非莽撞?兴许会落入与王怜花一般的陷阱?
但若再作迟疑,王怜花是否会有危险?
地道里消失的石室,他抱着王怜花从里面冲出来时,直撞到地面时的感受,仿佛又从身体某处涌出来,无比真实。
真气在体内翻涌的烧灼感,**的肌肤和地面相摩擦的刺痛,王怜花身体的温热和急促的呼吸。
还有——自己在那一瞬间的茫然与空洞的感受。
如果他死了。
如果他死了。
如果刚才一起死去。
激烈的情感如汹涌的潮水猛然将他淹没,他已无法再思考下去。
身下的石地突然裂开,然后他就掉了下去。
原来那本书一取出来,机簧便打开了,瞬间便又合上。
又是撞到了坚实的岩地上。沈浪苦笑着心想,除了小时候爬上树捉知了,他这一辈子倒还真没有像今天一般,不但跌这么多次,还总跌得这么惨。
周围很冷,冷得非常不寻常。
可是那个人声音和笑容却叫他只觉得从心里头温暖和快活起来。他很衷心地微笑着,然后扬了扬手中抓着的无敌宝鉴说:“你没有事。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掉下来了,这本书还在那架子上。”
王怜花也在笑,笑得一如既往地毫无愧疚之意。
“我在掉下来的那一瞬间把它弹了回去。”他理所当然地说,“我总得留一点线索给你。”
沈浪苦笑:“即使结果是两人一起掉进来,也在所不惜?”
王怜花似乎很惊奇地看着他,问:“你既然知道这本书有古怪,为什么也让自己掉进来?”
沈浪叹了一口气。事实上,是他根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伸手去拿那本书了,似乎并非是出自本心,而只是头昏脑涨状态的一个决定。因为他那时满脑子都是从石室顶是掉下来的巨石,千钧一发的时机,差点死掉的王怜花。
王怜花见他沉着一张脸不回答,便得意微笑道:“可见你是自己愿意和我一起掉进来的,又怎能怪我。你应该在发现不对的时候更多些警觉才是。”像他这样的人,是下地狱也定要拖人一起的恶性子,哪里又会心怀愧疚。
不料沈浪却抬起头,苦笑道:“你说得没错,的确我是自己愿意掉下来的,怪不得你。”神情中竟是无比的萧索之意。
王怜花本是一脸顽皮的神气,见了他这模样,方才想要说的那些个俏皮话,明明已到了唇边,一张嘴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他直勾勾地看着他,问道:“你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说:若我方才已经因此而死,你也愿意和我一样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