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萨市公安局审讯室。
警员连夜对一名女性犯罪嫌疑人进行问讯。
“你叫什么名字?”
“梅朵。”
“知道为什么把你叫到这里来吗?”
“不, 不知道。”
“想清楚了再说话!”
“是……是我跟刘黑子里应外合……制造了交通事故……”
“还有呢?”
“没……没有了。”
“刘黑子已经死了,下一个没准就是你,梅朵, 都到这个份上了, 我劝你还是乖乖招了, 否则事情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你非但捞不着一点好处, 没准还会搭上自己的一条命,你可想好了。”
“……”
“那个叫卓雅的女孩是你杀的吗?”
“……”
“是还不是?”
“……是……”
“怎么杀的?”
“趁她解手,把她捂死在厕所里……”
……
几周前, 慕葕坐了一辆大巴车前往达孜,路上遇到刘黑子带着几个壮汉拦路, 当时承野也在车上。
承野将刘黑子骗到车外, 后来起了争执, 慕葕下车去找承野,这段大家都很清楚, 唯独慕葕下车以后,一直到几人在无名村发现卓雅尸体期间发生的事情不得而知。
承野找到陆文峰,借用公安局的力量查到了那班长途车的行驶记录。
车子一直开到达孜县,中途没有发生任何事,只是少了个人, 那人就是卓雅。
大巴车在这期间只停过一次车, 是检票员梅朵要求的, 说是大家都喝了水, 要上厕所, 让司机在加油站停了一段时间。
除了加油以外,没有哪辆大巴车会选择在加油站停车, 卓雅下车的地点只能在那里。
警方将目标锁定在梅朵身上,同时调了加油站的监控录像,确实发现两人先后进了洗手间,但最后出来的却只有梅朵一人。
与此同时,有个带着鸭舌帽,身穿黑色T恤的男人全副武装地进了女厕所,很快便扛着一个大麻袋出来。
经过多方取证,这人正是刘黑子。
也就是说,梅朵将卓雅杀死之后,径直上了车,而刘黑子则将尸体带回了无名村,这是一起典型的抛尸案。
换句话说,卓雅没有故意返回拉萨,而是在中途就遇害了。
根据梅朵的交代,她也是雪狼集团的一员,而她的上级不是别人正是雪狼集团的二当家,只不过这个二当家不是嘉措,而是另外一个一直跟嘉措内斗的人。
现在这个人成为了整个案件的关键人物,只要找到这个人,很多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只是,雪狼集团制度明确,上下级之间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这也是自保的一个手段,以防止一人落网,经不住刑讯,而将其他人招供出来。
所以,想要找到这个神秘的二当家,并没有那么容易。
……
“要小心……”
慕葕从梦中惊醒,嘉措临死前未说完的那句话一直在耳边回荡。
她从床上坐起来,单手将长发往后撩了撩,深呼吸几口,细细思考一些问题。
嘉措要他们小心什么?那句话后半段到底指谁?是他们熟悉的人,还是一个新出现的人?
慕葕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之后无路如何都睡不着了。
她穿了一件外套,推开门想出去透透气,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承野站在院子里抽烟。
很快,一支烟抽完,他将烟屁股丢在地上踩了几脚,然后捡起来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男人的后背宽阔,身体笔直而挺拔,站在远处仿佛一棵参天大树,天与地仿佛隔得很近,只因有他在那里。
慕葕走到承野身后,双手环住对方腰身,脸颊贴在他紧实的后背,那股温热的体温瞬间传到她的心里,整个人这才慢慢静了下来。
男人的身体明显一怔,但很快便恢复平静,他唇角微勾,似乎已经知道是她,只轻声问:“怎么还不睡?”
慕葕回:“睡不着。”
承野转身,站在女人面前,他是那么高大,仿佛面前有一个巨大的黑影将她整个紧紧地包住。
他拢了拢她的外套:“阿葕……”
“嗯?”
“我跟张倩,从来没有在一起过。”
慕葕愣了一会儿,只一会儿,她突然抬头看着他,眉梢带笑:“我知道呀。”
承野拧着眉:“你知道?”
慕葕点点头:“都知道。”
“达瓦告诉你了?”
“不是。”
“那你怎么知道?”
慕葕将手附上承野的眉心,试图将它抚平,男人的表情很快便放松下来。
她娇嗔模样:“我就是知道。”
承野很少见慕葕撒娇,可就那么简短的几个字,让他心里一阵发痒般难以自持,他突然抓住女人的手,声音低沉而又沙哑:“最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慕葕皱眉:“什么……”话还没说完,便被男人的唇堵住了嘴。
她瞪大了眼睛,身体笔直而又僵硬地杵在原地,双手垂在身体两侧,完全不知所措。
承野的嘴唇是干燥而粗糙的,甚至能明显地感觉到一种磨砂颗粒般的触感,这让慕葕想起他的大腿,也是疤痕累累。
这样的男人,却有着性感的声线和邪魅的皮囊,却是让你从一开始就沉沦进去,无法自拔。
男人微闭着双眼,纤长的睫毛轻轻地搭在眼睑上,右耳的银环在月光的折射下发出梦幻般的光芒,他的鼻尖时而抵着她的鼻尖,他的气息时而漫游在她的脸颊,那种丝丝带痒的感觉,让她的心突突地跳个不停,像是有一万头小鹿在蹦跶。
他要做什么?在这里?
在如此海拔的高原上做这种暧昧的事,天知道,她有多担心自己会再一次流鼻血。
慕葕还未来得及思考答案,只见承野已经将她打横抱起,她依旧木讷地盯着他,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她不知道男人是否注意到她内心的起起伏伏,只看他嘴角上扬,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小心思,突然低头凑到她的耳边,故意压低了声音说:“如果你想在这里,也可以……”
慕葕立马捂住眼睛,不敢再看他。
承野的笑声,像是雄鹰划过天际时那一声鸣叫,悠远而明亮。
……
第二天,许江国那边带来消息说有新的线索,承野带着达瓦和丹巴一早就赶去县城打听消息。
“承野说你昨晚太累了,就没让叫醒你。”阿春奶奶认真地解释说。
慕葕尴尬地笑了笑:“没,没事,我也不是很想去。”
慕葕一个人待在客栈无聊,阿春奶奶就邀请她一起去制香厂参观。
先前是去见顿巴,身上带着任务,只去了仓库,完全没注意到这个坐落在吞巴村拥有百年历史的制香厂,眼下从前门进去,又是另一番光景。
偌大的制香厂总共分为三个区间,除了后面的仓库以外,还有左边的调香室和右边的加工车间,俨然已经形成了一条完整的流水工作线。
现在早已不是爷爷当年手工制香的年代,随着科技进步,厂里已经引进了许多先进的生产设备,这样不仅提高了工作效率,也节约了人力成本。不过真正核心的部分,还是在于调香这个过程,这一步仍旧是手工处理,调香师的精准技术成为了香料是否成功的关键所在。
慕葕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阿春奶奶:“奶奶,先前听您讲那个故事,能再跟我详细说说吗?”
阿春奶奶笑着说:“怎么,你有兴趣?”
慕葕说:“是呀,我本来就是一个闻香师,对于调香高手一直都很有兴趣,而且听您说过,他不仅是一位调香高手,也是一位闻香大师,我想着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去拜访他老人家,没准还能学习一些新的知识。我现在正在准备毕业论文,还差一味香,正发愁呢。”
阿春奶奶叹了口气:“好孩子,你来晚了,他已经过世了。”
“过世了?”慕葕失望地说,“那真是太不巧了。”
阿春奶奶也有些遗憾:“确实太不巧了,其实不过今年不久前的事情而已。”
慕葕没接话,只微微笑了笑。
阿春奶奶突然想起什么,拉着慕葕的手就往左边走。
“怎么了?”
“跟我来。”
慕葕不知道阿春奶奶要把她带去哪里,又不好拒绝,只能跟着走,两人一直走到调香室门口,阿春奶奶才放开慕葕的手,对她说:“你等一下。”说完推门而入,留下慕葕一个人在门外,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只能苦笑一番,然后干等着。
大概过了有十来分钟,调香室的门突然开了,阿春奶奶终于出来了,身后还有一个跟她一般年纪的老太太。
那老太太虽然满脸褶子,但从她的穿着还有仪态可以看出,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一个大美人。
他满脸不悦,一个劲地嚷嚷:“哎哟,要死了哦,秀文呐,你到底找我做什么嘛,我这还忙着呢。”
慕葕想,原来阿春奶奶的闺名叫做秀文。
阿春奶奶将慕葕拉到老太太面前,指着慕葕对她说:“丽芳,这是慕葕,法国很有名的闻香师……”
慕葕听到阿春奶奶这么介绍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急忙摆手说:“还,还只是一个初级闻香师,没有什么名气的。”
那个叫丽芳的老太太见到慕葕,鼻子轻轻嗅了嗅,一时间有些微微发愣,但也只是一瞬间,就立马恢复了平静,她上下打量了慕葕一番,然后冷哼一声:“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忙着呢。”说完就要转身回屋,被阿春奶奶一把拉住,“我说你这老婆子,这么多年还是这臭脾气,小丫头想要向你请教一些制香的方法,你就不能给年轻人一些机会?”
慕葕识人的能力一向不差,像丽芳奶奶这种人,看似傲气不可一世,但往往是吃硬不吃软,你越是求她,她越瞧不上你,你如果装作不屑一顾,她也许会对你另眼相看。
“没关系的阿春奶奶,要是丽芳奶奶瞧不上我这个无名小卒,我们走就是了,想来丽芳奶奶也只是井底之蛙,对我们慕家的调香术没什么兴趣,算了算了,我们还是走吧。”
慕葕扶着阿春奶奶转身就走,突然被丽芳奶奶叫住:“等一下……”
慕葕嘴角微勾,知道这一招已经奏效,但眼下还不能马上回头,还得继续激她,脚下却并未即可停止。
丽芳奶奶说:“慕国沣是你什么人?”
慕葕本来只是不服气,想要给阿春奶奶挽回一些颜面,可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直接喊出了爷爷的名字。
慕葕回头看向丽芳奶奶:“你怎么知道我爷爷的名字,你认识他?”
丽芳奶奶没有立即回复她,但慕葕从老人家的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凝重以及无言以表的惆怅。
丽芳奶奶伸出右手,随后哼笑一声:“把你身上的香水给我闻一下。”
慕葕皱眉:“你怎么知道我身上带着香水?”
她淡淡地说:“刚一见到你的时候,我就闻到了。”
“可万一是我来的时候喷的香水呢?”慕葕想要试探她,“你怎么会确认我带了一整瓶香水?”
“如果只是喷了香水,那么味道不会这么浓郁,从你身上香味的浓度以及配比来看,你一定把随身带着整瓶香水。”
慕葕不禁感叹,这位丽芳奶奶确实不是一般人,不仅分析得分毫不差,而且从她从容的表情可以看出,此人一定也是香料界的隐藏高手。
慕葕半信半疑地从身上掏出她一直随身携带的香水瓶,递给对方:“这是我爷爷亲自调的香,是他留给我唯一的念想。”
丽芳奶奶接过香水瓶,细细地打量一番,然后将瓶盖拧开,在鼻尖打了个圈,那股熟悉的香味瞬间萦绕在鼻腔之中。
丽芳奶奶似乎是确定了什么,长长地叹了口气:“果然是他……”
慕葕越来越疑惑:“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丽芳奶奶将香水瓶递还给慕葕:“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出去吧。”随后她又对阿春奶奶说:“秀文,我跟这孩子有话要说,劳烦你在这里休息一下可好?”
慕葕看向阿春奶奶,有些不放心将奶奶一个人留在这里。
阿春奶奶看出丫头的心思,笑着说:“去吧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那您千万别乱走,我很快就回来接你。”慕葕说。
……
丽芳奶奶带着慕葕走出制香厂,往附近的一条小河边走去。
此时,立春已过,河边的柳树已经开始抽芽,只是西藏的温度依旧很低,即使天上挂着太阳,不到十度的天气仍旧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女孩子怕冷就多穿点,感冒了可容易高原反应。”
“我没事。”
一路上只这一句对白,之后丽芳奶奶便再也没有说过其他,两人静默无语地在河边走着,慕葕实在忍无可忍,干脆单刀直入地问。
“丽芳奶奶,您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丽芳奶奶沉默了一会儿,才怅然地开口:“慕国沣已经死了?”
慕葕心里咯噔一下,虽然爷爷已经去世了大半年,虽然她已经开始慢慢地接受这个事实,可当有人提起,她心里还是很难过。
见慕葕不说话,丽芳奶奶接着说:“我知道,他走了。想来你一定知道,有个摄影师带了一张黑白照片去找他吧?”
慕葕想起爷爷看到那张照片时的情景,不禁皱眉:“是啊,爷爷看到那张黑白照片,一度流泪伤心,我想那照片上的女人应该是他这一生最爱的女人,也是他一生的痛,他才会这么难过吧。”
丽芳奶奶说:“那张照片是我让人带去的,那位摄影师,是我侄子。”
“是您?”慕葕更加惊讶不已,“为什么?”
丽芳奶奶叹了口气:“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我本来不想再提起,可今天你来找我,我知道,不管怎么逃避,这段恩怨如今都该有个了解了。”
“你们来吞巴村,可有听过一个传说?关于一个闻香高手和一个藏族女人的爱情故事……”
“嗯,听过,之前在阿春客栈,听阿春讲过,后来阿春奶奶也说过,但都只是一个大概,并没有深入,他们似乎也是一知半解,知道的并不全。”
“那你可知道,故事的男主角,就是你的爷爷慕国沣?”
“什么?”
“那年,你的爷爷慕国沣还只有二十三岁,跟你一般大小……”丽芳奶奶慢慢回忆起往事,“他是一个了不起的闻香师,也是一个惊为天人的调香高手。他的才华,很快便吸引了无数女孩的欢心,再加上他相貌英俊,更是一度成为很多女孩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白马王子对一个叫卓玛的藏族女孩动了心,两人很快陷入爱河,他为她调了一款这个世界上最迷人的香料,他发誓要娶她为妻,可世事往往事与愿违……”
……
慕葕回到制香厂,阿春奶奶看她脸色不好,担心地问:“怎么了?孩子。”
慕葕只是摇摇头,不吭声,阿春奶奶也不好问别的。
丽芳奶奶的话不断在她耳畔重复:
“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女孩叫卓玛,却不知道她还有个汉人名字叫承□□。”
“慕国沣离开那年,□□已经怀孕了。一个单身女人未婚先孕,那是多么罪恶的事情,她一度被村里的人唾弃,尤其是那些想要得到慕国沣却无法得到的人,更是对她不断谩骂,□□差点因此而得上抑郁症,还好有个男人不嫌弃她,把她娶回家,这才堵住了大家的嘴。”
“□□死了以后,她那个老实本分的丈夫,独自抚养女儿长大成人。只可惜,女儿不争气,还是步了她娘的后尘,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这个人你应该听说过,他就是拉萨市公安局的局长次仁尼玛。”
……
回去的路上,慕葕一句话都没有说,等她到了客栈,承野也刚好回来。
两人在门口撞见。
一旁的达瓦兴高采烈地告诉慕葕:“我们今天又得到了一个跟夜明珠相关的线索,想不想听?求我我就告诉你……”
慕葕没有说话,看上去心不在焉,达瓦以为她没听见,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们又得到了一个关于夜明珠的线索哦。”
慕葕还是不吭声,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便侧身往一旁走去,达瓦一度以为她在梦游。
承野察觉出了不对劲,走到慕葕面前:“怎么了?”
慕葕抬头,脸色惨白,眸色暗淡无光,吓坏了承野,男人急忙伸手附上她的额头,想要去检查她是不是生病了,却被对方一个反手挡住:“对不起,我不舒服,先回房间了。”
众人都顿住,尤其是达瓦,他狐疑地对身边的丹巴说:“我说错什么了吗,她怎么这副表情?”
丹巴摇头如拨浪鼓。
达瓦“嘶”了一声:“那她怎么怪怪的,不会魔怔了吧?”
承野皱眉,没有说话,径直跟了过去。
……
承野站在门口敲门,好一会儿,慕葕才开门。
“你怎么了?”承野皱眉,“哪里不舒服?”
许久慕葕抬头看着承野:“你奶奶叫什么名字?”
承野顿住:“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问你奶奶叫什么?”慕葕表情严肃,看上去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
承野抱住她:“好了,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问这些做什么?”
慕葕推开她,脸色煞白,双瞳空洞无神,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承野看她这样,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这才开口回答:“承□□……”
慕葕听到这里,突然就笑了,她一把抱住承野,紧紧地抱住他,轻声说:“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