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议论玉珠之事,眼前突然跑出唐星愿以身代罪,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唐离等人实在有些不明所以。只是问及他这样做的缘由,唐星却不说话,只是恳求开恩。
“他什么时候与玉珠好成这个样子?”,虽然唐离与玉珠之间并无肌肤之亲,但脑海中浮现出这个问题时,出于男人的本能,瞬时之间,心中还是隐隐有不舒服的感觉。
面对如此情景,一言不发的蝈蝈瞅了瞅地上跪着的唐星,又看了看郑怜卿之后,便又恢复了面色如水的表情。
感受到蝈蝈的目光,郑怜卿脸上微微一红,说来,份属前院的唐星及内院的玉珠统属于她管辖,而在她刚刚接手不久就连串出了这些事儿,无论如何是交代不过的,玉珠以奴咒主自不消说,就是唐星现在的举动,也违反了她接掌内院之初定下的内外不得勾连的家规。对于儒门世家出身、想以礼治家的郑怜卿而言,眼前这两件事都属不可容忍。
开始时她还顾忌着玉珠乃是相府老夫人亲点‘通房丫头’的身份而不愿决断,以免李腾蛟心有芥蒂,但现在又出了唐星之事,却是无论如何也避不过了,尤其是在蝈蝈这一眼之后,毕竟当初自己是从这位小姑子手中接过的权利,而且玉珠行事直接针对的就是她。
说来话长,但这些想法在郑怜卿脑海中也不过一闪念功夫,打定主意之后再不迟疑,郑二夫人缓缓站起身道:“未得传唤,擅入内院,依家法当受杖十;一府之内,内外有别,如有擅自交通内外者,杖二十,如今两错并罚,合处杖责三十,唐星,你可服吗?”。
“在下违反府规,愿受杖责,只求少爷及夫人小姐对玉珠开恩”,惨白脸色的唐星应承之间,又连连叩头不绝。
对唐星的求恳视若未闻,见他已承其错,郑怜卿随即道:“来呀!将唐星押下去受杖”,青儿快步而出,随后不久,适才一起跟来的三个护卫苦着脸走了进来。
“少爷夫人及小姐开恩!”,唐星没有任何反抗的任三个护卫拉出,只是边向外走,他口中还不停的替玉珠求着情。
“行杖前着他们先备好金疮药!”,对走到门口的几人又交代了一句后,郑怜卿才挥手道:“去吧!”。
目送唐星等人离去,收回眼神的郑怜卿一瞥之间扫过蝈蝈及李腾蛟后,注目于房外场院中跪着的玉珠道:“玉珠以奴咒主,犯下如此大罪。原本应交官法办,念在其出身不同,特许以家法处置,以存其体面,来呀!将这罪奴拖出去……”。
“卿儿,玉珠虽用心险恶……”,旁坐着的唐离见不是话茬儿,忙插上说话,然而不等他这句话说完,郑怜卿已冷脸接道:“玉珠所犯之事,实罪无可恕,今日家法不申,来日如何齐家。夫君既已交我拘管内院,此事还请由妾身做主”,一句说完,她暗自一咬牙,面上神色却是丝毫不变道:“来呀!将罪奴玉珠拖出杖毙,以申家法!”。
听郑怜卿“杖毙”两字出口,蝈蝈神色一动,却最终没说出什么话来,偎着唐离怀中的李腾蛟大瞪着眼睛看了郑怜卿一眼,片刻后面色开始微微发红,只是还不等她口中的话说出口,却已被唐离的眼神逼了回去,随即满腹委屈的她钻在夫君怀中大声痛哭起来。
“卿儿你想的差了”,微微一顿之后,轻拍着李腾蛟肩背的唐离面做微笑道:“玉珠对蝈蝈做出这等事来,我岂有替她求情之理?只是毕竟一场主仆情分,我的意思是宽限她半日时光,允宝珠与她作别,内院事务一体由你做主,未知卿儿意下如何?”。
看着正自哭泣不已的李腾蛟,感受着唐离话语中掩饰不住的隐隐疏离之意,郑怜卿心中的感受实在是难以言表,沉吟片刻后才道:“好,半日!”。
目送外间健妇将呆愣愣的玉珠拖走拘管,宝珠涕泣跟随,屋中的气氛陡然变的凝重起来,几人静默了约盏茶功夫后,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蝈蝈无声福身一礼后出房自去。
蝈蝈的离开并未能打破屋中的寂静,自成亲以来,唐府后院中第一次出现了这尴尬的沉默,唯有李腾蛟无限委屈的哭声哀哀传来。
“姐姐,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今府中连护卫带下人多达百余,若今日玉珠做出这等事来也不处置,不仅难以服众,家法也必成虚设……”,最先开口的是郑怜卿,然而不等她说完,就见唐离怀中的李腾蛟猛的抬起头,带着哭腔叫道:“玉珠纵然再犯大错,总是阿娘亲点给我的通房丫头,你将她赶出去也就是了,何必一定要在府中杖毙?”,哭诉到这里,李腾蛟红彤彤的眼睛转向唐离道:“出了这事儿,我在家里还怎么见人,唐离,我不是她的姐姐,她也不是我的妹妹。”
随着李腾蛟这一发作,原本卧在榻下一直无精打采的小白蓦然站起,弓着身子向着郑怜卿咆哮出声。
“你这畜生,也来凑什么热闹!”,心头火起的唐离顺势一脚踢在小白背上,才让它收了张狂之态。自成亲以来,唐离还很为李腾蛟及郑怜卿能和睦相处而高兴,今天遭遇这事儿,心中已有想法的他尽量不插言,免得显出偏心来,孰知此时李腾蛟竟然说出这种话来,让他的“鸵鸟”战术再也进行不下去。
“蛟儿住口,这话岂是随便能说的?国无法度必丧其国,家无纲纪必丧其家,卿儿今日以家法处事,何曾有半点不公?”,肃容正色的说出这番话后,唐离侧身对紧咬着嘴唇的郑怜卿道:“卿儿你做的对,蛟儿刚才也是一时情急的口不择言之语,莫要放在心中,你且先回房休息,为夫劝劝她就好。”
牙齿越咬越紧,郑怜卿走出房门的刹那,那滴强自压抑的眼泪终究没忍住的夺眶而出。
自唐离板着脸说出这番话,李腾蛟就再不曾哭泣,那双迷茫无神的大眼睛从离开的郑怜卿身上收回后,就长久的停在了唐离身上,许久、许久,当眼泪再次滑落的同时,她似大梦初醒一般喃喃自语着:“唐离不欢喜我了,我要回家;唐离不欢喜我了,我要回家……”,口中说着话,她的身子也极力挣扎不停。
当此之时,唐离岂容李腾蛟离开,将她紧紧拥在怀中,口中不住的轻声劝慰道:“傻丫头,这就是你的家,还要往那儿回?蛟儿是我的心肝宝贝,夫君怎么会不欢喜你……”。
李腾蛟挣不脱唐离的怀抱,却也不再说话,往日灵动活泼的眼眸中也没了多少生气。刚刚吃了一脚的小白不知什么时候跳上榻来,卧在李腾蛟身边偎着她,喉中低低的呜呜声不绝,也不知是在诉说自己的委屈还是在安慰主人。
见到这一幕,抚着小白柔顺皮毛的李腾蛟眼泪愈发的串珠成线。
晚饭也没有吃,二人一虎就这样沉默着坐到天黑。
……………
身形纤细的下弦月并不能尽数驱散厚厚的云团,院子里一片昏暗,唐离见时候差不多了,活动着坐麻了的手脚下榻牵着李腾蛟道:“走,蛟儿,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走出房门时,唐离看了看郑怜卿那一片漆黑的屋子,心底微微一叹,随即牵着不言不语的李腾蛟向院门处走去。
院门处,一个挑着纱灯的丫头正向里走,猛然看到少爷及夫人黑呼呼的走了出来,一愣之后刚要见礼,却被唐离的手紧紧堵了回去,“别怕,带我们到玉珠那儿去。”
……………
唐府第三进院落的小角门处,抱着唐离臂膀轻轻摇着的李腾蛟低声道:“唐离,玉珠到了河东能做什么?”。
见着那辆小小的淄车完全融入黑暗的月色中,唐离轻抚着李腾蛟的手道:“河东咱们有些产业,她去了也有人照应,这丫头心思灵动的紧,没准儿还真能做出什么事儿来,你看长安别情楼的老板,不也是个女的,又有那点儿比男人差了?不过到底能到那一步,归根结底还要看她自己的造化”
“玉珠是比宝珠鬼的多了”轻摇着唐离的臂膀,李腾蛟话语中满是喜意道:“走都走了,还说她做什么?我高兴的是,唐离你还是欢喜我,向着我!”,
一阵带着凉意的夜风传来,唐离将李腾蛟紧紧揽入怀中,低声说了句“傻丫头!”后就再没有出声。想起今天晚上所做的一切,他不由的苦笑着摇摇头。
为一次注定没有任何作用的符咒而遭杖毙,虽然在当时看来完全合情合理,但于唐离而言实在难以接受,倘若是个陌生人也就罢了,偏生这个是每次都对他极尽柔媚、百依百顺的玉珠。对于身边的人,唐离与对待敌人时截然不同,似乎总是心软的居多。然则要放也无法明着放,一来处置的本身并不错,若是明着放出去,郑怜卿刚刚立起的家法必定废弛,这并不是唐离所愿;再则,因为事涉蝈蝈,唐离也实不愿为了这等事伤她的心。所以就只能在自己府中干这偷偷摸摸的勾当。
想到当日自己当日处理官山海之事时的利落,再想想刚才干的这些事儿,唐离忍不住又是一声苦笑,口中自语了一句:“清官难断家务事,齐人之福还真是不好享啊!”。
“恩?唐离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虽然放了玉珠,但今天怜卿的确是做的对,你们姐妹平日处的极好,但蛟儿你今天说的话可真是伤了卿儿的心,也让我为难,回去之后该怎么做,蛟儿这么聪明,总不需要夫君再多说吧?”,言至此处,唐离又特意交代了一句道:“还有,别人我都不担心,就是蛟儿你,今晚的事儿可得守好口风。”
见唐离鬼鬼祟祟的样子,心情恢复过来的李腾蛟低声一阵轻笑,“知道了!”,边说着话,她的头也靠上了唐离的肩膀,“只要卿卿你对我好,我一点儿都不会让你为难。”
小小的别扭之后,两人的感情竟似愈发的好了,李腾蛟对唐离今晚的表现大感满意,此时就似糖糕一般紧紧贴着夫君身上,口中说个不停。
借着些微的月色,二人沿着寂静的青石小道缓缓而行,还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堪堪从角门处走到三进院落正中,唐离就见右侧的三间独立小院中透出一片火光来。
牵着李腾蛟疾步走去,透过半掩的门扉,唐离却见一身素白衣衫的关关正蹲在阶下烧着那些艳丽的衣裙,抬手处,又有一件水缎洒金的七褶裙被她丢进了火堆中,关关的动作平稳而不见任何犹豫。
“没事儿的,走吧!”,李腾蛟那句“可惜”刚刚出口,唐离已拉着她转身向后院走去,这一刻他想到的是新婚之夜的郑怜卿……
……………
“阿离,有传旨中官到府了,快醒醒!”,第二天早晨,正是在这样的催促声中睁开眼的唐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郑怜卿胸前高高隆起上的两点嫣红。
“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昏昏正好眠!”,口中嘟囔着这些郑怜卿莫名所以的话语,唐离已向那团丰隆的雪白扑了上去,“卿儿,让夫君给你来个梅开三度”。
“刚才青儿来报,有传旨中官到了,阿离你快起来呀!啊……别……”,当唐离开始恶虎扑羊时,郑怜卿的反抗就变的微不足道了。
“夫妻之事大于天,这厮既然来的这么不是时候,就让他再等等!卿儿,你现在可是越来越迷人了。”,含含糊糊的话语也不知郑怜卿听清楚了没有,唐离已将脸埋入了那一片温香软玉之中。
“阿……阿离……你……咋就……没个够儿!”,郑怜卿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含糊,最终终于变成了一片无意义的呻吟呢喃,这声音听在外边等候的青儿耳中,顿时就让她的脸腾起红云一片。
………
“青儿,看你脸红红的,莫不是着了凉,这几日天气古怪的很,要小心着穿衣”,从郑怜卿房中走出的唐离一本正经说的这句话让青儿的脸愈发的红了,往日口齿清楚的她现在喏喏之间说不出话来,甚至连少爷的眼睛都不敢看。
“恩,恩,要注意!”,重复着这样的话语,一身青布官衣常服的唐离施施然向出内院向正堂而去。
升官的诏书都是赶早不赶晚,尤其是给状元公这样的大红人报好消息,那传旨中官更是半点都不耽搁,因唐离官小职卑无权参加早朝,反倒成了他天经地义睡懒觉的好借口,如此一来,就有了中官到府,而主人还没起身的怪事发生。
正堂中香案等物早已备好,状元公一到,那中官随即开旨宣诏,其中勤劳王事这些虚话不提,内容却是擢升唐离为京兆府辖下万年县令,授‘中散大夫’的文散官衔儿,赐‘开国子’爵,一并兼领太乐署事。
念完诏旨,唐离谢恩毕,那中官就满脸堆笑的凑上前来道:“恭喜大人,啧啧,咱家服侍宫中常朝也有**个年头了,还从不曾见过陛下在朝堂上为从五品官员亲颁口诏的,唐大人今个儿这恩宠可是咱天宝朝独一份儿”,口中说着话,那中官已熟练的挑起了大拇指。
长安城内一百零八坊,设置京兆尹一员,京兆辖下又以朱雀大街为界,分左右设置长安、万年两县,因是天子脚下的帝都,所以这两县的品级就远教普通县治的七品要高。那中官的从五品之说即是由此而来,有了五品实职,那五品虚衔儿的“中散大夫”就属理所当然之事,倒是诏书中的赐爵,别样显出玄宗对唐离的宠爱来。
那中官与唐离寒暄着吃了一盏茶,领过“喜钱”后也就去了,不等唐离好好琢磨这个万年县令,李腾蛟已喜孜孜的拿起托盘中的五品诰命服饰。
闻讯而来的丫头小厮们贺喜声不绝,吵的唐离头都大了,再看李腾蛟兴奋大撒赏钱的模样,估计这热闹一时半会儿不会完,瞅瞅时间也差不多了,新任的万年县令大人衣服也没换,出正堂准备到吏部与杜甫会合。
堪堪走到府门处,唐离正好遇到捧着个小包袱过来的阿杭,一问才知,竟是关关谴她去将旧日的头面首饰一体典当,而阿杭另通报的一个消息是,关关有意到大慈恩寺陪唐母住上个一年半载。
“阿杭你才来长安多久?让你去典这些首饰,也不怕被人坑了?稍后到帐房叫个人跟你一起”,理解关关的心思,是以唐离对此事也不阻拦,只是听说关关要到大慈恩寺常住,他才皱着眉头道:“去大慈恩寺是你家小姐的孝心,我不拦她,但要常住却不行,这事儿让关关晚上亲自来跟我说。”
就此吩咐了一句后,唐离再不耽搁,出府上车往皇城吏部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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