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正十年三月十八日。
深夜,凯曼帝都,翠雀旅店老板娘的私人房间窗门紧闭。
“你想两周后就起事?!”
爱琳娜浓长的睫毛一颤,波光流转的明媚大眼眨了一下,定定地凝视着与她相对而坐的杰伊。将自己刚才听见的话总结了一下,她向杰伊确认道。虽然擅长控制自己的表情仪态,乍一听闻此消息,她不免还是泄露出些许心情的波动。
杰伊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表示肯定。显然他在提出此事前已想了很多,心意十分坚定。
“不错。没有时间让我们再拖延下去了。眼下凯曼军正在全力攻打塔思克斯,照这势头发展下去,塔思克斯过不久必定会败亡,那时一切就全完了!可现在圣爱希恩特和南方同盟的军队却被拖住来不及救援,要扭转局势,只有从凯曼内部发动政变一途!”
爱琳娜也明白其中利害。不过,该怎么做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得成又是另外一回事。她追问道:“凭我们现在的力量成得了事吗?”
“已经有三千多人愿意加入我们,现在就散居在拉寇迪城内和附近地区。而且南征未果的凯文将军一直被安置在附近的拉恩普城待命,只要我们救回老将军被王室扣押的孙子,他即刻便会率他麾下的三万大军竖起反旗。有这么多人,足够了。”
“你打算怎么做?”
“在这两周里让分散在附近一带的数千人分批陆续进城,便不致引起守城军的注意。两周后人手到齐,若没出什么意外就趁夜行动!扣押凯文将军孙子的地方我先前已经有所布置安排,到那天晚上我派手下本领最好的一队人去,应该能顺利把孩子救出来。孩子一到了我们手上,所有人就奇袭王宫!”
“平日我安排人指导他们战技,到时候他们动起手来绝不会输给那些养尊处优的宫廷卫兵,肯定能在帝都守备军大部队赶到之前攻破王宫,解决掉仁明王!等到守备军主力赶来,凯文将军的军队应该也到了帝都与我们会合了。然后要么直接夺下拉寇迪,情况若不大顺利的话就先占据拉恩普城落脚……”
“虽然我们的人数不及守备军的五万之众,不过仁明王一死,凯曼军心动摇,他们短时间内也奈何不得我们。主战的仁明王一死,那时候我们再与外头塔思克斯、南方联军等几方里应外合,这场战争结束之日便不远了!”
当然,如何在瓦解凯曼战斗力的同时防止其他国家反过来侵略渐趋势弱的凯曼,其中自然还有许多手段,不过这牵扯得太远,杰伊就没说得太详细。一口气说完自己的想法,他又向爱琳娜问道:“这计划你看可行吗?”
如今的杰伊心中,最初那份把她视作娇弱细致人儿来呵护的心情在见识过她聪慧坚忍的真实一面后,已渐渐演变成相互扶助、彼此信赖的同伴间的感觉。爱琳娜早已成为他在帝都中惟一一个可以全然信任、互相商讨事情的人,他绝不会小视她那与明艳外表同样傲人的智慧,因而此刻他自然而然地向她征询起了意见。
平日围在爱琳娜身边的男人虽多如苍蝇,但不管他们待她如何殷勤,说到底,想将这娇滴滴的绝色佳人纳为己有的企图就算不是出于龌龊色欲,骨子里也脱不出将美女视作男人附庸甚至是当作炫耀之物的心态。而此刻杰伊虽无自觉,却是以一种完全平等的态度与她相处……
相对于杰伊诉说计划时脸上因为兴奋而焕发出的粲然光彩,爱琳娜在倾听时眼望着他,脸上浮现一抹清淡柔和却发自内心的微笑。
杰伊过去从未见她露出过如此刻般纯真的笑颜,一时间不由看得呆了。本以为已经习惯爱琳娜的真实一面,轻易不会再被迷惑的心,竟然又怦怦鼓动起来。若非爱琳娜后来主动发话与他商议推敲行动计划,这位历来处事分明的诤君几乎都要忘了自己刚才是在说什么了。
※※※
日正十年三月二十日。
凯曼帝都以西数万里之外,原属于塔思克斯的木法沙城中。
硝烟和血腥混合而成的浓厚气息还在全城上空飘荡,提醒着人们这里刚刚发生过怎样一场惨烈的战事。城头塔思克斯的国旗已被砍断,换上的凯曼国旗迎风猎猎作响,昭示着这座城主权的更替——虽说守城的塔思克斯军队的伤亡并没有太惨重。
塔思克斯人很清楚帝国的惟一一线生机,是硬撑下去等两位盟友到援后依原定计划配合盟军展开反攻。在盟军成功牵制住凯曼前,塔思克斯固然必须坚持住不能覆亡,但要是在那之前主要兵力在防卫战中折损得太厉害,再无力与凯曼作战的话,光凭圣爱希恩特和南方同盟也是撑不住的,到头来还是死路一条。因而塔思克斯军只能在保留战斗力量的前提下,尽量拖慢凯曼大军前进的脚步。凯曼军能如此顺利地占领下大片塔思克斯领土,这也是原因之一。
刚刚率兵攻下木法沙城的乃是受王命西征的第一护国将军迪卡尔·冯。然而此刻,他身上却看不到理应属于战胜者的欣喜或是自傲。相反,他脸上岁月风霜的刻痕因为紧绷的表情而更深刻几分,泛白的浓眉随着他步伐的放慢而越皱越紧,深深凹陷的淡灰色眼瞳中满是沉重,冷硬得像是灰铁。
战事基本平息后,冯便带了两个副将巡视城内状况。战火肆虐过后,放眼所及尽是一片疮痍。街头处处可见斑斑血迹和倒卧的士兵尸体,许多屋舍被战斗波及而坍塌甚至被烧成一片白地。
不过,景况虽惨,这些还只是攻城之战所造成的正常后果,尚不至于对冯的心情产生什么特别的触动。但比战火直接造成的破坏更加令人不忍卒睹的,却是城中还活着的人。
先前攻城时炮轰引起的多处火头还冒着浓烟,全副武装的凯曼军人随处可见,在一些角落中甚至还有塔思克斯军留下断后的小股部队在负隅顽抗。然而就在这战火还未彻底熄灭的时候,已经有不少骨瘦如柴的城民走出藏身之所,蹲在被战火肆虐过的废墟间动作迟缓地翻找着任何可用可食之物。他们中有许多人都因为用泥土充饥而肿着个大肚子,在废墟上埋头忙碌的瘦弱身躯,简直就像是在垃圾堆上觅食的一只只老鼠。
在一片火场上冯留意到一个背对着他、衣着褴褛的贫民。他正蹲在地上,拼命啃嚼着手上的什么东西,看来是一个找到了吃食的幸运儿。看他这般狼吞虎咽的样子,冯走上前去想看看他究竟找到了什么。
然而,离那人尚还有将近一丈,冯便停住了脚步,再迈不出一步。
这个距离足够他看清那人身前的情形了。那冲击性的场面一时竟让他失去了前进的力气。
只见那人身前横陈着一大团黑糊糊的事物,从它的大致形状和散发出来的焦煳的肉味,将军立刻明白这是一具人类的尸体。尸体被火烧得焦黑,已无从分辨这人是塔思克斯人还是战死的凯曼士兵,蹲在它旁边的那人显然也不是想要掩埋或是拜祭他,而是握着从尸体腰间、足部撕扯下来的黑色片状物,放在口中有如饿鬼一般不住咀嚼!
乍一目睹此情景,冯几乎以为这人是在啃噬死尸,饶是久历沙场见识过无数大场面的他也不由一阵反胃,险些呕了出来。幸好他随即发现那人手上的黑色片状物形状扁平,拿取时整片脱离尸身,看来并非是尸体上的肉片。略一思索,他便明白过来。
这饥民是在啃噬死者身上早被烧煳的腰带和靴子的残片!它们由动物的皮革所制,在饿狠了的人眼里便也成了延续生命的宝贵食物。
看这饥民费力地撕扯着焦黑硬韧的碎片,冯一时也分辨不出心中是为了没有看到食尸惨剧而松口气,还是为饥民所受的苦难而觉得不忍。一个人究竟要被饥饿感折磨到什么程度,才会去吃死尸上烧煳的皮革?!
将军把头转向一边,不忍再看,另一群饥民的身影映入他的瞳孔中。那些人没有如这个饥民一般的“好运”,还没有找到可食之物,许多张肮脏面孔羡慕地看着这边,一双双空洞的目光都死死盯在地上的焦尸身上。
冯猛然打了个寒噤。
饥民们现在还能克制着不去动尸体,但若是再饿一些,他们为了活命,就是尸体也得啃下去!到那时候,易子而食的惨剧也会变得稀松平常。
越走下去,冯沿路所见的凄惨画面就越多。倒塌了大半的破屋内,穷得只有一套共用衣物蔽体的一家人只能缩在床上,以麻木的眼神看着外头的人来人往;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女人被战火波及而横死路边,她怀中沾满鲜血的婴孩哭哭停停,徒劳地想从母亲干瘪的乳头中吸出奶水,哭声越来越低弱下去……
虽然事先就清楚凯曼长达两年多的封锁令塔思克斯人的生活极度困窘,一路打过来也见了不少民间的贫困景象,但这座城的情况似乎尤其糟糕。如果放手不管他们,恐怕几天之内这一带就会死掉数千人。一幕幕悲惨的画面极大地冲击着冯的内心。
冯是个以国为重,愿为凯曼做任何事的人,在必要的时候就算要化身为鬼,向无辜民众挥动刀剑,也在所不惜。他心地刚正仁善,尽管深知西征塔思克斯对凯曼意义重大,一路来虽看到了塔思克斯民众因为凯曼入侵而受的痛苦也不曾因此而动摇,但这并不意味着战事过后,看到无辜平民的惨境时可以无动于衷。
更何况这次所见城民的情况尤为引人侧目。一想到正是凯曼令这些塔思克斯人落入这般悲惨境地,甚至自己也在其中出了一把力,心中就说不出的难过。越在城中巡视下去,看到的惨事越多,冯的喉咙渐渐像被人扼住了一般难以呼吸,持续地痛着,脚步也越来越沉重。
终于,他停住了脚步,面对魔界之王也不曾畏缩的傲岸身躯像是被无形的重负压住了一般,透着说不出的萧瑟。
跟在他身后的副将佐拉靠近前来,探问道:“将军?”
佐拉平民出身,靠着不俗的实力和玲珑的手段终于爬到皇家宫廷副卫士长这个位置,成为当时担任卫士长的冯的副手。冯恢复原职被派往军中时他也随之请调,后来成为副将继续追随冯,平素对冯的态度也是毫无疑义的尊敬忠诚。在一般部将和冯本人眼里,佐拉副将都是一个因为对迪卡尔·冯的崇拜而甘心追随他左右的忠心部将。
只有他心里清楚,自己始终跟随迪卡尔·冯,只是因为冯身为五英雄,在凯曼享有崇高威望。平民出身的他要想在贵族遍地的帝都混出头,跟着冯才是最快的捷径。瞎子都看得出军旅是建立功勋的最好地方,迪卡尔·冯又重掌兵权,成了最佳的靠山,他当然没有理由不跟过来了。可笑当时佐拉向冯誓言愿永远追随他左右,请求他把自己带入军中,冯还大受感动,破格把他从副卫士长擢拔至副将之职。
佐拉也非是庸碌无能之人,抓住这良机力求表现,西征至今短短两个月间便立下了不少功绩,已经成为军中仅次于迪卡尔·冯的重要将领。不过,就算逐渐站稳了脚跟,他也没有忘记冯依旧是稳稳坐在他上位的人,对他仍毕恭毕敬,小心应付。此刻见将军停步,神色异常地深思着什么,他忙上前殷勤照应。
冯没有立刻应声,只静静站着,片刻后似乎终于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心,斩钉截铁地朗声吩咐佐拉:“传令下去,取军中所存的七成军粮,即刻发放给这一带饥民!”
“什么?!”
两个副将闻言变色。
任何在军中稍有历练的人都清楚军粮乃是行军打仗的基础,说是一军之命脉也不为过。与凯曼相持多年难分胜败的塔思克斯军今日之所以会溃败得这么快,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败在粮食匮乏这点上!况且军法中已明令禁止把军用物资私自调用,将军不可能不知道的,怎会下达这种命令?!
而佐拉震惊之余,心里微微一动,脸上则习惯性地表现出忠心下属应有的关切姿态。“将军,灾民虽可怜,可把粮食给了他们,全军上下几万人吃什么?!再说,擅自调动军粮用于其他用途是触犯凯曼军法的行为,大人身为一军统帅,不能这样轻率行事啊!”
“动用军粮的后果我都知道,你们不必多说。”将军丝毫不为所动,沉声催促道,“如果有事,我会担起一切责任。你们现在只管尽快去办!”
两个副将不肯迈动脚步,只管堵在冯身前不住口地恳求将军三思而行。冯见他们仍不肯按自己的话行事,已经被灾民惨状撩动的心火越发上冲,皱眉又忍耐一阵,终于整个人爆发出来。
“事急从权,就是军粮也不得不动!你们一路上也都看到那些饥民已经饿到什么程度了,没有粮食,每天不知都要饿死多少人!难道就死死抱着粮食冷眼看那么多无辜平民饿死街头?还是真要让他们去吃死人的肉?!”
镇定了一下有些激动起来的情绪,冯缓下语气说服他的部下。
“再说我国的策略中,本来就有广派粮食给占领区内塔思克斯饥民以安抚民心这一项,给灾民的粮食再过些天就会送来。只不过,肯定会有很多人支撑不到粮食运到的时候。我们先拿军粮垫上,尽早派发给饥民,就是多救下许多条人命。剩下那三成军粮足够我们等到粮食运抵,到时候就可以取回相应数量的军粮。只要控制住消息不传扬出去就不会有什么不妥。既然军队不会有损失,又能多救人,为什么不做?”
“可动用军粮到底是触犯军法的事!塔思克斯人是我们的敌人啊,犯得着为他们冒这个险吗?”佐拉辩驳道,他实在无法理解将军脑袋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一听此话,冯的怒火陡然飙升至顶点,怒声吼道:“不错,饥民是塔思克斯人。但他们首先是个‘人’!更何况我们战斗的对象是塔思克斯军,而不是平民!只因为他们生活在塔思克斯而不是我们的国家,你就可以袖手旁观地看这么多无辜者遭受这般苦难吗?你的心肠难道是黑色的吗?你连做人基本的良心都没有,怎么配成为凯曼的军人?!”
冯的反应一下子变得这么激动,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冯对佐拉的言论很听不入耳,也有几分是冯把痛心饥民遭遇而生的心火也迁怒到佐拉副将的头上,一并发作出来。
只因一句话就招来将军破口大骂,甚至还以此质疑他的军人资格,佐拉心底自然大是不忿。斥责声引来附近不少人窥看和小声议论,佐拉更觉得大折颜面,连头都抬不起来。虽然不能还口,佐拉低垂的双眼中隐隐闪动着怨毒的凶光,可惜盛怒中的冯茫然不觉。
吼完这几句,冯仍余怒未消,怒冲冲地喝令佐拉等两副将立刻着手放粮之事便径自走了。这件事也就这么成了定局。
冯既已决意如此,手下人也只有照办。佐拉和军中一众部将很快忙碌起来。
在各处设置放粮点,组织饥民排队领取面粉干肉等食物,这些事说起来简单,但既要及时调运粮食,又要维持放粮点秩序,避免出现哄抢,组织者劳累的程度实不亚于打一场战。佐拉一直在各放粮点巡视,直到饥民基本都领到了食物,各自安然散去后才算了事,而天色也早已黑了。
顾不上用晚餐,佐拉就用这一副汗水淋漓、遍身尘土的劳累模样赶去见将军。
当然不是真的忙到连这些时间都没有,而是刻意要让将军看到自己劳碌的模样。
不管背后做得再怎么辛苦,只有让长官知道了,功绩才算落在自己头上。佐拉很清楚想仕途顺利,不仅要懂得如何圆满完成上头交付的任务,更要懂得如何让上头的人明白地看到这一点。
虽说佐拉依旧对被冯狠狠责骂之事怀恨不已,却没忘记自己的前途还是得着落在将军身上。因为放粮的事显然让将军对自己生出不满,现在当然更要加力向将军表现出自己好的一面了。
看起来佐拉的做法确实奏效了。冯见佐拉副将对放粮的事这么尽心,再加上他后来自己也觉得只因一句话就痛斥立过许多功劳的得力部下,确实做得有些太过了,心怀歉意之下对佐拉的态度比平时还要好。察觉到冯态度的变化,佐拉确信白天的事不至于对自己的今后有太多不利影响,终于安下心来。一场纯公务的谈话,两人各怀心思之下竟然谈出一派和乐融融的气氛,倒也特别。
然而一报告完情况,走出将军所在的里间,佐拉身上的冷风立刻将残余的和悦气息冷却下来。刚才为将军没有生出芥蒂而生的欣喜庆幸,忽然在这一瞬间全数转变成了极度的愤怒。
那老不死的!为什么我非得这么在意他看不看得起我?!今天没来由被他痛骂一顿,还得费尽心思地想办法讨他欢心,这仰人鼻息的滋味老子受够了!
想到白天在众人面前所受的耻辱,顿时连带着勾起了佐拉满腹恨意,在心底一连串地暗骂着。
说什么五英雄,不过是正巧赶上了魔族入侵的时候,好运地被选去参加封魔之战,又能活到现在罢了!和魔王近身肉搏的是第一剑士艾德瑞克,封印魔王的是护国女神修雅,他也就是躲在后头放放冷箭而已,有什么了不起?这老家伙年纪一大把了,却光靠着过去的资历,就可以永远压在自己上面。有他在,自己再能干也永远出不了头!
佐拉越想越是气不过,不过碍于外间那些军官的目光,脸上没敢泄漏半分内心的思绪。
他一边往帐外走去,一边笑着和军官们打招呼。他向来注意为自己塑造良好的形象,尤其是这些冯日常会接触的军官,自然更要搞好关系。经过一张桌前,佐拉的目光刚好从桌面上一堆凌乱的纸张上掠过。正要继续迈步向前,其中一张纸上有什么东西牵引住了他的目光。他停下步伐,顺手拿起那张纸来细细端详。
桌面上那堆纸中有好些都是人的画像,佐拉拿起的那张也是其中之一,上头印着一个五官端正的年轻男子头像,金黄的头发明蓝的眸色相当醒目。就算是出自平庸画师之手,仍可以让人感觉到画中男子给人的温和平易之感。
而佐拉注意到这画像当然不是因为他有搜集美男图片的癖好,而是画中人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曾任宫廷卫士长的他出于职业需要,曾受过有关记忆和辨认的训练,只要是见过的人通常都会存有一些印象。此刻他觉得好像曾经见过画像中的男子,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明明就在脑中某处,却无法掌握的感觉让佐拉不大舒服,他顺口问桌后的军官:“这是什么啊?”
军官抬头瞄了一眼。“哦,那是前两天从东方送过来的圣爱希恩特军以及南方联军中一些主要将领的肖像。副将大人手上那张是黑旗军首领。”
“他就是圣剑士艾里?”佐拉有些惊讶。
黑旗军的军力虽在大陆上还排不上号,不过圣剑士和圣女在人们口耳相传中一直笼罩着圣洁神秘的光环,再加上他们在南方日渐高涨的地位,名头倒是响得很。佐拉没想到声名赫赫的圣剑士会是这么个气质平和的年轻人,不由对圣女也兴起了好奇心。
“有圣女萝纱的画像吗?听起来该是个美女哟?”
“嘿嘿,就知道大人你对圣女更有兴趣!你自己看吧!”
一个跟佐拉混得相当熟的军官开着玩笑,从纸堆中间翻出另一张画像给佐拉。佐拉接过手一看,神色顿时一动。
不是因为萝纱的画像美到足以冲击观者的心灵。这些将领的画像都是凯曼画师按照曾在战场上见过他们面貌的士兵的描述画下来的。而美人最美之处在于气质风骨,士兵的口述难以描绘得明白,再经过平庸画师之手又削弱三分,再美的人物也动人不到哪里去。佐拉心中受到震动,是因为先前一直想不起来在哪里曾见过圣剑士艾里,但在看到圣女的画像,将两人联系在一起之后,他终于想起来了!
这个圣剑士艾里,不就是两年多前将军还是宫廷卫士长时,曾经奉命追捕过的一个逃出广场的武道大赛参赛者吗?截住他时,他背上背的正是这个少女!不会错的!
刚知道自己竟然那么早就和这两个风云人物打过照面,佐拉只觉惊异,但随即又涌出一股古怪感,好像其中还有什么问题被自己忽略了……
他迅速回想起那一日跟在冯身后所见的情景。记得冯曾经和这个艾里交谈过一阵,虽然话中意思很隐晦,不过他们两人是旧识,这一点是绝对的!
佐拉更清楚地记得,在随后的围捕中当那男人要逃出包围圈时,冯发箭阻止明明可以直接射向他们的身体,但几次机会出现后冯都只是射向对方的落足处令对方陷入被动便罢,最后才容得那个艾里找到机会脱身逃走。
而且,艾里在与卫兵的交手中分明已经显露出惊人的战力,与大赛时传言他是靠狡计和好运混入决赛的蹩脚角色绝不相符,按理应该引起上头的注意。可后来却一直没见上头对此有什么反应,追捕逃逸参赛者的主要力量也都放在其他人身上,看起来上面好像并不知道那个艾里的实力……当时卫队中也没人特别留意到这点,现在回头想来,恐怕是冯有意把事情隐瞒不报!
想通其中关窍,佐拉脸上不动声色,身体实已兴奋得微微颤抖起来。
这是扳倒堂堂五英雄的迪卡尔·冯的大好机会啊!只要向国王密告冯和黑旗军的圣剑士和圣女有旧交,并曾经徇私放水让他们逃走,致使凯曼今日多了黑旗军这个对手,冯就难逃渎职叛国之嫌。宫廷卫队中应该还有许多卫士记得当时的经过,只要国王稍作调查便可证实。再加上这次冯又私自动用军粮救济塔思克斯饥民,也很难不令上头的人疑心这是拉拢人心、培植私人势力之举。
眼下对塔思克斯的战争足以决定凯曼国运,国王必定不会放心把领兵权交给一个有通敌叛变嫌疑的将领。如果自己密告成功,不管五英雄的位子能不能保得住迪卡尔·冯度过这一关,至少西征军的兵权他是很难再抓在手里了……自己是副将,又密报有功,从冯手中释出的兵权至少有一部分很可能会交到自己头上!这正是自己飞黄腾达,跻身上层的捷径啊!
佐拉又扫了一眼艾里的画像,若无其事地放回原处,自然地和军官们聊了一阵后才离开军帐。朦胧淡黄的月光使四周景物和副将的身影都一并变得柔和,却掩饰不住他在人后时眼中闪现出的诡谲阴郁的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