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暗送军粮

?她呢?

立于身后的危海直到慕容舒清走远,才靠近贤翌,看自己主子的视线仍胶着在那翩然而去的身影上,他有些不解道:“主子,这女子的确不凡,您若喜欢,直接表明身份就是了。”没有人在知道主子身份之后还要求离开的。

危海浑厚的声音让贤翌收了投向远方的视线,转身向凌山顶上走去,久久,他才抛出一声带着苦笑的叹息,“你以为,她为何最后匆匆逃离,这身份,她应该已经猜出来了。”或许说,她是被这身份吓走的,她还有多少特别之处等待他去挖掘呢?自己对她的兴趣是一时的,还是就此放不下的牵绊,他自己也未曾想明白。

危海冷硬的眉头微皱,再看一眼那已走出很远的墨绿身影,他想不明白,那女子既已知道主子的身份,她还跑什么?

昨日从凌山回来之后,净水的精神就好了很多,不像前两天一样不吃不睡,痴傻地坐着,对祁睿的天天而至,也不再避而不见,偶尔还能和他说笑。这把祁睿乐坏了,一直追问慕容舒清到底和净水说了什么,让她竟能想开。

慕容舒清但笑不语,她什么也没有说,是净水自己被那一对老夫妻所感动,他们沧桑的面容和相依相偎的步伐让她了解了爱。

看两人眼波流转间全是情意,似环绕着他们的都是甜蜜的气息,慕容舒清微笑着悄悄退出了这间温馨的小院。

再次穿过菩提树林,来到这片梅林前,慕容舒清为眼前的景致惊艳。才三四天吧,竟是大不一样了,满枝艳梅开得热烈,远远看去,犹如一片红云,已是隆冬了吗?没有雪的映衬,那红越发地肆意起来,傲然而立的姿态,倒像是向这凛冽的寒风和迟迟未到的霜雪宣战一般。

本来以为,这满院的殷红会掩盖住那抹孤高的艳影,可是她错了,随风舞动的红衫、张狂起舞的墨发,让他在傲梅中更显风采飞扬,疏离的气质犹如身在尘世,心在天涯。

慕容舒清走到他身后,静默而立,不想打扰这唯美的画面,只是她才站定,楚吟清浅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好久不见。”

久吗?才三天吧。慕容舒清好笑地回道:“是啊,好久不见。”

楚吟转过身来,未束的黑发扬起了美丽的弧线。慕容舒清赞叹,美人当如是,无论做什么动作,都是那么优雅和迷人,无关性别,无关身份。慕容舒清微笑凝视的目光,让楚吟不自觉地扬了扬眉,这样专注的视线,非但没有让人觉得厌恶,反而让你陶醉在那一汪宁静悠闲的清泉里。

“你来是要告诉我,你们已经商量好了不治了。”从她上次走之前的问话,他就猜出那女孩是不会与人换脸的。楚吟稍稍停顿之后,再次说话时,脸上的笑意已然敛去,低沉的声音有些压抑地说道:“要我帮她将脸上的胎记淡化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说来听听。”楚吟这样的人物,有什么事需要她去做?

楚吟从怀里掏出一块扇形白玉,在阳光的照耀下,它晶莹剔透,宛若透明。他轻抚着玉身,细细地把玩,良久,才轻声说道:“找到这块玉玲珑的下阕。”

看他如此珍视,还是随身携带着,这块玉玲珑对他来说,一定有着不凡的意义。慕容舒清问道:“除了它没有别的线索吗?”

她的问话,让楚吟抚玉的手停了下来,他将手中的玉玲珑递给慕容舒清,转身立于梅林间,久久不语。

他的背影,慕容舒清看过无数次,在未踏进梅林的日子里,几乎就是这背影与她遥遥相对。有时孤傲,有时清高,有时随意,有时冷漠,却没有如今天这般萧索,沧桑。竟让人不忍再问。

慕容舒清低头细看塞到手里的玉玲珑,玉面一边雕刻着一枝怒放的寒梅。雕工没有什么特别花哨精细的地方,只是简单的几笔,就已经将梅花的灵性和傲骨雕刻得惟妙惟肖了,可见雕刻之人必有爱梅之心。

因为长久地抚摸,玉的表面已变得圆润光滑。握在手中,隐隐能感受到微凉的气息,竟与她的镯子的质感十分相似。但是现在正值隆冬,她也不能确定这微凉的气息是玉本身散发出来的,还是这寒风所致。

再次抬头,楚吟依旧是那样背对着她。慕容舒清轻叹,这玉玲珑是他亲手雕刻而成的吧,上面无处不显示着他的个人风格。

天色渐晚,本就寒冷的风更是刮得张狂,只是这梅林间,无论是傲立枝头的红梅,还是迎风而立的艳影,都似乎要与这劲风一较高下般对立,唯有已经将身上的棉衣裹得严实的慕容舒清受不了地轻颤起来。

正当慕容舒清准备离开的时候,一直不语的楚吟终于说话了,只是那幽然的声音蕴涵着清冷与伤痛,“下阕〔合适吗?阕,量词,歌曲或词,一首为一阕;一首词的一段亦称一阕,前一段称“上阕”,后一段称“下阕”。〕原来的主人是我的师妹,也就是莫残的母亲。二十年前留给我的只有她的尸体和这个孩子。”

他与她,同拜一师,算得上青梅竹马,他习医术五行,她学琴棋书画,两人从小感情就很好,本来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一对,然而她最终爱上了别的男子。罢了,若是她能幸福,他便也无憾,只是为何最后留给他的,仅仅是临终前的一句托付和一声保重?

他要找到那个带走她的男人,还有杀她的人,可是二十年了,竟是找不到任何线索,就连她十岁那年,他用师傅传给他的玄冰玉雕刻的玉玲珑也一同消失了二十年。他猜想,这世间传闻的通天灵玉,或许与她的死有关,所以,他一定要找到下阕。

虽然没能看见他的表情,慕容舒清仍能感觉到他的伤痛。原来他和莫残之间,竟还有这样的渊源。然而正是有着这样的关系,他对莫残的收养,也就显得更为不易。一个是自己心爱的女子,一个是她与另一个男人的孩子,这简直是一种煎熬。

只是这么重要的东西,楚吟一定已经寻找多年,至今仍未能找到,她又上哪去找呢?不得已,慕容舒清轻声说道:“你找了二十年都没有找到的东西,你认为我可以找到

?”

似乎有些累了,楚吟低声叹道:“很多东西是看缘分的,我找不到,不代表你找不到。”他与她,是注定无缘吗?他找了二十年,竟是杳无音讯。

不忍再拒绝,慕容舒清平淡却认真地回道:“我尽力而为。”

走至楚吟身后,慕容舒清轻轻将手中的玉玲珑递回去,只是楚吟并没有收下,那双令人迷醉的眼注视着前方,似乎在看不远处的傲梅,又似乎注视着更远的远方。最后楚吟轻声淡漠地说道:“你拿着吧。”说完,决然而去。

慕容舒清愕然地立在原地,这不是他珍视多年的宝贝吗?为何最后又交给她

?被寒风卷落的梅瓣,时断时续地在慕容舒清身边风舞,她伸手接过一片落梅,轻笑地摇摇头,对于情殇,她还是不懂。

冬夜总是不会特别寂寥,寒风刮着落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就连门窗,也被风吹得吱吱作响。早已经睡下的慕容舒清被门的响声惊醒,细听之下,并不是风吹门扉的声音,而是有人在敲门。可是这么晚了,谁还会敲门呢?压下心中的疑惑,慕容舒清问道:“谁

?”

“主子。”门外,是一道冷硬的男声。

是炎雨。慕容舒清立刻起身,他这个时候来找她,必是有十分重要的事情。她披了一件厚重的棉袍,点了灯,给炎雨开了房门。

借着手中的烛光,可以看到炎雨的脸色并不好看,本就刚毅冷硬的脸上,现在布满了阴霾。

“怎么了?”慕容舒清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炎雨剑眉紧蹙,冷冷地说道:“东隅送往临风关的八万石粮食于昨日凌晨被全部焚毁。”

“什么?”炎雨的陈述差点惊掉她手中的烛台。

将烛台放到矮几上,慕容舒清深吸了一口气,她让自己有些紊乱的心绪平静下来,细问道:“说清楚些。”

炎雨依然冰冷的声音在屋里响起,“昨日卯时,在距临风关一千里的葭度镇官道上,八万石粮食被全部焚毁,押送粮食的侍卫及官员全部被杀害,没有一个活口。”

原来有人想要舅舅和她的命,就是为了今天。若是户部尚书和慕容家的主事者双双而亡,那么东隅想要快速再调出八万石粮食,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这样一来他们的计划就是天衣无缝了。

慕容舒清在桌前的木椅上坐下,素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问道:“那现在临风关的情况怎么样?”

“昨日下午,轩辕逸已经得到粮食被焚毁的消息了,目前八万大军五日后将面临断粮的危机,估计朝廷在明日上午也会收到消息。”

八万石粮食,三个月的军粮,这次筹划之人可以说是算得极准,下手也干净利落。选在葭度镇下手,就算朝廷有通天的本事马上筹集到粮食,也不可能在五日内将粮食送达临风关,那么东隅大军就是不战而败了。一般劫到粮食都会运走,作为己用,而他们竟选择全部焚毁,可见其行事作风果决狠辣,绝不给敌人留机会。

“炎雨,让苍素密切注意苍月的情况,还有燕芮,也不要放松警惕。”这件事表面上看应该是苍月做的,但是想到宏冥现在已经登上燕芮皇位,她就觉得很不安,最近的事情太多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些神经质。

慕容舒清思索片刻之后,才又说道:“快马加鞭,通知冯毅,让他从临风关方圆三千里以内的城镇内慕容家的粮仓中调集三万石粮食。这事要做得隐秘,分批运送,派最好的暗士护送,五日内,必须送到临风关轩辕逸手中。”

刚才那一瞬,她脑中浮现出了那张桀骜不驯的脸,她猜他一定暴怒不已,那张刚毅的脸上绝对布满寒霜阴霾。作为一个将军,他可以在战场上输给对手,甚至战死,但是绝对不能不上战场就输得这么窝囊。

她竟然不愿看到这样的轩辕逸,或许那样的不可一世,桀骜张狂,才应该是他的表情吧。再则,毕竟现在东隅是她的国家,她并不希望苍月这一仗就这样获胜。她今天不调粮食过去,朝廷也不会放过慕容家,毕竟国库不可能放空,要再筹集粮食,慕容家是避无可避,倒不如现在先行一步,也算解了轩辕逸燃眉之急。

“是。”听完慕容舒清的吩咐,炎雨暗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她眼前。

慕容舒清回到床上,伸了伸懒腰,伴着屋外沙沙作响的枯叶和那肆虐的寒风,她闭上了眼睛,明天还会有很多事情在等着她。

昨晚的风刮落了满树枯叶,净水雅絮里沾染着浓浓的冬意,光秃的树干看起来多少有些萧索晦涩,但这也只是它生命力的休眠,等待着春的招呼。

“小姐,舅老爷来了。”绿倚轻唤着倚在窗边的慕容舒清。

从窗外的冬意中回过神来,慕容舒清淡笑地说道:“快请吧。”才正午就到了,该是一早接到消息就赶过来了吧。

不一会儿,祁云在两名小童的搀扶下,缓慢地走了进来,原本就清瘦的身形,在这样的变故下,更消瘦了不少。慕容舒清看得心中感慨,为他尽忠职守之心,为国为民之意所感动。她连忙迎了上去,扶着祁云坐下,轻叹道:“您的伤还没有好,有什么事通知我回祁家就可以了。”

祁云轻咳了两声,顺了顺气,才摇了摇头,说道:“这事等不及,而且祁家也不安全。”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置他于死地,这次焚粮,极有可能让东隅一败涂地,目前正是最紧要的关头,不管是他还是清儿,都岌岌可危。

他该是五十多岁的年纪了吧,花白的头发让他看起来显得有些苍老,那双精锐的眼睛,没有因为受伤和困境染上恐慌或无力,还是那样的清明而坚定。她为祁云沏了一杯热茶,缓缓推到他面前,才轻声说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急也没用,您这样出来又何尝安全?”他可知那些有心人士为了不让他坏事,会不择手段地要他的命

“你都已经知道了?!”祁云惊讶地看向眼前轻言淡语的女子,他今早才收到八百里加急密报,她竟然已经知道了。

慕容舒清轻轻点头,和煦的浅笑轻轻扬起,那让人安心的力量传递到了屋内每个人的心里,她平静清润的声音缓缓地说道:“这事您不用担心,我已经调了三万石粮食到临风关,一月之内,军队是不会断粮的。我想以您和皇上的能力,一月后,再筹集三月军粮应该不是问题。”

“三万石?你确定五日内真的能到吗

?”祁云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只是心里仍有疑虑,三万石粮食不是小数目,它足够八万大军食用一月。筹集起来实属不易,更别提是这么短的时间内还要送至临风关。

“放心吧。”慕容舒清坚定地点头,她了解祁云的担忧,若不是全国都有慕容家的产业,临风关附近又确实有几座粮仓,她也做不到五日内调集这么多粮食。

祁云放心地点了点头,真诚地说道:“清儿,这次要谢谢你了。”他今日来,本只是想让她想办法筹集一万石粮食,汇同朝廷从别处征借的粮食一起送往临风关,但是那样势必超过五日,大军要不就撤退,不战而败;要不就挨饿,影响士气和军心;要不就向附近百姓借粮,这样只是杯水车薪,还会让百姓对朝廷失望。

她今日之举,解决了眼前这一切的危机。

慕容舒清轻轻摇头,笑道:“舅舅您别这么说,无国何来的家,这是我能做也该做的。”她也知道她这么做,无疑是让慕容家的实力暴露,但是她也不能为了保护慕容家自身,而让东隅百姓陷入战火之中,这东隅有她想要保护的人。有得必有失吧。

好个无国何来家,清儿是真的长大了,就是月儿在世,有的也只是惊世的才学和绝丽的容颜。没有这样睿智的思想、从容的姿态、宽广的胸怀,便是做不到这样的兼济天下吧。若她是男子,那便是东隅之幸、百姓之福了。祁云缓缓起身,拍拍慕容舒清的肩膀,说道:“好吧,那我就先走了。”

慕容舒清搀扶着他出了净水雅絮,欠身行了礼,说道:“您慢走。”

祁云点点头,正要上马车,又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看着眼前亭亭而立的清雅女子,有些迟疑地叫道:“清儿……”

慕容舒清抬头,等着他接下来的话,是什么让这个老人久久不语?

终于,祁云低声问道:“你和轩辕逸真的退婚了?”

慕容舒清微怔,她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他会问这个,有些不明所以,不过她仍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祁云原已舒展的眉再一次皱在了一起,他摇头轻叹,在慕容舒清耳边低语道:“这事还是不要宣扬出去的好。”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匆匆上了马车。

慕容舒清站在净水雅絮门前良久,想着刚才祁云的话,他是什么意思呢?

难道——

“糟了!”慕容舒清忽然轻呼一声,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

祁云刚才的话,带给她一个信息,她的婚事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事情,慕容家这次展现出来的实力,朝廷既需要借助,也想要掌控,最好的方式莫过于联姻。她若不是轩辕逸的未婚妻,皇上就不可能放过她。

凌山之行,她已经看出玄天成对她有意,但是她一直以为只要不让他知道她的身份,不再出现在他面前,便罢了。可是今日看来,是她太天真了,他根本不需要知道她是谁,他娶的是慕容家的财力、慕容家的粮仓。慕容舒清这个名字,对于他来说,只是巩固他的国家和权力的另一个牺牲品。

他若是知道她刚好就是慕容舒清,那么她就更是无处可逃了。

“小姐,您没事吧。”绿倚担忧地扶着脸色瞬间变得紧张的慕容舒清。她服侍小姐这些年,她从来没有这样焦虑过,刚才舅老爷究竟在小姐耳边说了什么?

慕容舒清回过神来,对上绿倚担心的眼睛,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小声回道:“没事。”

慕容舒清明显牵强的微笑,又怎么瞒得住细心照顾她的绿倚?只是看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绿倚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事情,自己也帮不了小姐,只能无声地扶着她进了里屋,不再说话。

一路走回来,慕容舒清无措的心情也渐渐得到了平复,按现在的形势看,玄天成为了安邦定国,娶慕容家的女儿,是最直接可行的。但是莫说她对玄天成并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就是真对他有意,她也不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政治旋涡之中。

她要远离这样的纷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她早就有了自由来去、纵情山水的能力,只是,她现在竟是走不了,走不动了。若是这样任性离去,那么在朝为官的祁云、祁雨、祁睿,甚至外公都会受牵连,更会让有心人士落井下石。她的离开,还会给慕容家带来灭顶之灾。

她从来都知道皇权至上的可怕,今天,更是切身地体会了一回。

在床前的矮几旁坐下,寒冷的风从窗外刮进来,吹乱了慕容舒清轻绾的发髻。绿倚正要上前关窗,慕容舒清轻唤道:“别关,透透气,你去看看炎雨回来了没有,回来了让他来见我。”她知道现在自己的样子很不好,不想绿倚担心,只有先把她支开。

绿倚看了背对着她的慕容舒清一眼,低低地回了一声“是”,便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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