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君集的罪名应该如何定论呢?
这是一个挺麻烦的问题。
首先,侯君集纵兵掳掠高昌城的罪名无须赘述,太多的证据显示这的确是他恃功而骄之下而干出的一件蠢事。挥师灭国,的确是滔天战功,可是自持功高便无所忌惮,那也决计是最受帝王忌惮的一件事。
侯君集错在高估了自己在李二陛下心目中的地位……
当李靖蛰伏,李绩隐忍,程咬金尉迟恭渐渐老去的这个年代,侯君集自认为自己已经是李二陛下麾下最出类拔萃的统帅,挥师征战攻伐天下都得依仗着他,却从来没想过李二陛下的性格。
李二陛下对手下这帮老弟兄的确不错,但这是源自李二陛下极度自信的性格。他始终认为就算是手底下这些掌握兵权的大将想要造自己的反,自己也完全可以将其剿灭。所以,又为何不对大家好一些,留下一个君臣相得、同甘共苦的好名声呢?
但正是这种极度自信的性格,使得李二陛下的眼里没有谁是不可取代的。
当年率军追亡逐北大破突厥的李靖不是,征战无数从无败绩的李绩不是,勇猛刚烈的尉迟敬德、程咬金也不是,出身市井、手段阴狠的侯君集更不是……
李二陛下有一个很独特的属性,他很会看人。
旁人或许会认为侯君集这是担心功高震主,所以自污一把来博取李二陛下的宽容,但是李二陛下却很清楚,这就是侯君集一时得意恃功而骄所干的蠢事!
阵前将降国之君斩首,这得造成多坏的影响?
自今以后,或是大唐军队想要征伐某国,别指望人家能投诚而降,投降了也得被杀,何不死战到底还能有一线生机?
简直愚蠢!
纵兵掳掠高昌城,更是蠢到极点的傻瓜才能干出来的事儿……
马周已然表明了对于处置侯君集的态度,高士廉闻听李二陛下之言,放下手里的茶盏,缓缓说道:“功是功,过是过,侯尚书此举却是影响恶劣,某赞同马侍郎的意见,应由大理寺审问,按律法办事,不能因为其覆灭高昌国的战功,便忽视其做犯过错。”
高士廉的地位很超然,他不仅仅是长孙无忌也文德皇后的舅舅,李二陛下的舅丈人。武德九年,李二陛下与太子李建成矛盾加剧,高士廉与长孙无忌、侯君集等人日夜劝谏李二陛下,欲诛杀李建成与齐王李元吉。后来,高士廉释放在押囚犯,发给他们武器,并与他们赶到芳林门,配合李二陛下发动玄武门之变,立下大功。
对于高士廉,李二陛下一向尊敬有加,可谓言听计从。
李二陛下微微颌首,就待定下基调。
岑文本却说道:“大理寺乃刑讯重地,所审查者,莫不是身犯重罪的要犯。侯君集虽然有过,然其毕竟有覆灭高昌之功,又是朝廷重臣,功在社稷,贸然拘于大理寺,势必被狱吏侮辱,重刑加身,非是对待功臣之道,还请陛下三思。”
李二陛下有些犹豫,毕竟岑文本说但也有些道理。他望了房玄龄一眼,希望这位一向善于谋略的臣子能给自己一些建议,但是见到房玄龄微微垂首,一副不欲插言的模样,便知道这是在避嫌了,毕竟侯君集的案子事关房俊,且房俊又是上书弹劾侯君集之人,怎么表态都容易遭来非议。
沉吟一下,李二陛下摆手道:“赏功罚过,自是明君之道。侯君集虽然有大功于社稷,但其在高昌所犯之罪并不能抹杀,便交由大理寺审理吧。”
皇帝陛下定了调子,自然没人再去反驳。
众人虽然都是朝中大臣,但也只是有建议权而已,如何处置,还是在于李二陛下乾纲独断。
商议完侯君集之事,李二陛下又将那份奏章拿在手上,很是欣慰的笑了笑,对房玄龄笑道:“玄龄啊,你可算是养了个好儿子……”
房玄龄诚惶诚恐:“陛下谬赞,劣子如何敢当陛下之夸赞?”
“呵呵,不必谦虚,”李二陛下神情很是愉悦,拍了拍手里的奏章,说道:“若是只看这本奏章,房俊这小子,确实有宰辅之才!”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一直以来,对于朝中的年轻臣子,李二陛下虽然愿意重用,但总是秉持着谨慎态度,在重用的同时,亦不断的敲打,唯恐这些年轻臣子仕途上顺风顺水,养成骄狂之心。
如此称赞一个未及弱冠的年青人,简直闻所未闻!
几个人都把目光盯在李二陛下手里的这本奏章之上,除了弹劾侯君集,难道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能让李二陛下如此看重,说出这么一句让人嫉妒的评语?
房玄龄自然是知道李二陛下这本奏章上都写了些什么,因为在这本奏章送进宫里的同时,另一份一模一样的家书也送到了家里……
闻言,房玄龄不由得苦笑:“陛下,年青人做事,虽然要予以鼓励,以培养其信心,却也不能赞誉太多,令其浮夸骄傲!”您这么一说,岂不是把咱儿子放在火上烤,相当于捧杀?
您越是夸奖,就越是有人嫉恨,咱这身边就有一位呢……
李二陛下愣了一下,也明白过来房玄龄的言外之意,暗道是自己大意了,满以为在座几人都是自己最可相信的臣子,却一时忘记了,这几人可以对自己忠心,但彼此之间却是勾心斗角,纷争不断。
当然,若是大家都一团和气、遇事谦让,反倒是他这个皇帝要睡不着觉了……
对于房玄龄的话,李二陛下不置可否,而是将手里的奏章递给高士廉,微笑道:“大家传阅一下吧,看看咱们这位新乡侯,为大唐想出了一个什么样的安天下的妙策!”
高士廉闻言,自李二陛下手中接过奏章,细细的看起来。
须臾,高士廉看完奏章,将之递给长孙无忌,自己则微微眯起眼睛,细细思索……
政事堂里再一次陷入寂静。
长孙无忌看完,面无表情,将奏章又递给马周……
高士廉轻轻一叹,唏嘘道:“以前,总是认为年青人见识短、性子躁,遇事难免不能考虑周详,需要我们这些老骨头把住船舵,令其不至于多走弯路。现在看了这份奏章,才知道老夫是真的老了,如此惊才绝艳的设计,足以令大唐四境安抚,再无兵刀之祸矣!”
长孙无忌心里陡然一惊,诧异的看向自己的舅舅。他也承认奏章里写的对待高昌国的策略很是高明,可怎地就能让舅舅说出这番话语?
这可是天大的赞誉!
问题是,这只是笼络、控制高昌国的策略而已,难道还能放之四海而皆准?
夸张了吧……
长孙无忌陷入沉思,对于自己这位看似老好人一般的舅舅,他可是深知其深不可测的智慧,以及看人的眼光之精准,这番话绝非无的放矢!
长孙无忌略一深思,不仅悚然动容!
看来自己似乎是沉浸在权术的谋略中太久,致使全局的韬略上退步太多,居然没有在第一时间看出这本奏章里叙述的玄机!
葡萄酿、羊毛……
虽然不知房俊到底要如何操作,但若这两样事情做成,便可以紧紧的掐住高昌国的命脉,将其牢牢的控制在手!
同样的道理,其实对于土谷浑、吐蕃、甚至高句丽,都有借鉴意义!
这房俊,居然如此了得了么?
若是次策略能成,不出三十年,大唐不用耗费一兵一卒,便可将周边的国家全部控制在手中,让其生则生,让其死则死!
这……
也太匪夷所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