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心念电转。
这份奏章上的内容,着实让他太过震撼,这已不是关于房俊才能与否的问题,能有这份眼界、能设计出此等国策,的确当得起李二陛下的那句“宰辅之才”!
想要继续打压,亦或者诋毁这份奏章,已然不现实。
若是表现得太过明显,既失去了气度,也必然引起李二陛下的不快,他可是看得明白,李二陛下对这份奏章的欣赏程度……
不过长孙无忌到底是老狐狸,转眼就想出了对策。
“呵呵,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微臣,为陛下贺!”说着,一脸肃容的冲李二陛下拱了拱手,似乎真的实在为李二陛下得了房俊这么一个大才而感到高兴……
李二陛下捻须微笑,很是满意。
他自然不会一点都察觉不到长孙无忌对房俊的反感,在他看来,房俊如此优秀,威胁到长孙冲在下一代中的超然地位,长孙无忌才有此等反应,这是正常的。
谁人能真正的不自私呢?
若是没有房俊的崛起,长孙冲便是下一代最重点培养的对象,权力、资源都会向其倾斜,成为帝国未来的栋梁指日可待。可是现在冷不丁的冒出房俊这么一个竞争者,且表现得如此优异,长孙无忌不紧张才怪……
只要是正常的竞争,李二陛下乐见其成。
自是的确一直看好长孙冲,长孙冲的身后又站着长孙无忌这样的庞然大物,但是房俊也不差,真以为老好人的房玄龄是吃素的么?
适量的竞争,可以促进人才的成长,李二陛下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李二陛下略带得意的笑道:“这是好事,咱们辛辛苦苦打下的这座江山,经营得繁华锦绣,还不是要交到下一代手中?若是儿孙辈纨绔无能,将这座花花江山祸害得千疮百孔,怕是咱们都得气得从棺材里挑出来,狠狠的抽他们一顿!现在后辈优秀,各个都是人才,正是吾等的福气啊!”
长孙无忌点头称是,话题一转,说道:“微臣的确欣赏房俊之才华,这个不费一兵一卒便可控制西域的策略,亦是无比赞赏!但正因为这个策略堪称天才般的构想,事关将来帝国之国策,是以微臣认为,是不是派遣一个老成持重者,前往主持高昌国,更能稳妥一些呢?”
一味的打压是不成的,瞎子都看得出来李二陛下对房俊的赞赏,若是坚持己见,只会惹得李二陛下的反感,说不得还会产生一些逆反心里,那可就弄巧成拙。
但是咱可以来一个釜底抽薪,你房俊的策略虽好,但不让你去主持这个策略,那功劳自然大打折扣……
李二陛下有些沉吟了。
在他心里,是属意于由房俊执行这个策略的,毕竟这是他提出来的,期间的关键窍要之处,也只有他能明白其中的玄机,若是贸然派去一个人,是否能达到最理想的效果呢?
长孙无忌说完建议,便垂头不语,看似一切都随李二陛下决断,实则却不留痕迹的将手扶在茶盏上,食指轻轻的在桌案上敲了一下……
坐在他旁边的高士廉眼皮一跳,缓缓说道:“老臣以为,此乃老成谋国之策也,确实稳妥得多。高昌国地处西域,虽以在大唐掌控之中,但其国中势力蠢蠢欲动,周边敌国虎视眈眈,新乡侯毕竟年少,初掌一地难免意气风发,若是立功心切,恐怕只是局势不稳,误了大事,反倒不美。”
长孙无忌既然发出了求助的信号,高士廉有岂能不予回应?
舅舅跟外甥,自是同气连枝,共同进退。
李二陛下不得不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可以拒绝藏有私心的长孙无忌,但不能不干脆的驳斥高士廉的颜面,更不能不细思他的话语。
房俊这小子才华是有的,但是这脾气……也确实令李二陛下担心。正如高士廉所说,高昌国虽然已在大唐掌控之中,但大军撤离,留在当地的只有神机营的两千士卒,而西域虎狼环伺,形势恶劣,遇到紧急事务一个处置不慎,便极易招致敌人攻伐,丧失掉大好局面。
可这策略乃是房俊提出,若是由他在高昌国完成,正是一项盖世奇功。现在却要另外委派他人前去,怎么看都有点摘桃子的嫌疑,未免有失厚道……
李二陛下心里委决不下,不由得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房玄龄。
房玄龄一直默然不语,见到李二陛下看过来,便微微一笑,很是随意的说道:“陛下何必为难?微臣是陛下的臣子,房俊亦是陛下的臣子,臣等心中,唯有陛下与大唐尔。无论何种决定,臣等都相信陛下是站在为大唐谋取最大利益的基础上,是以定会安然接受。与帝国的未来相比,区区个人荣辱,又算得了什么?但请陛下决断便是!”
这番话说的,敞亮!
不仅李二陛下欣然颌首,便是长孙无忌都想抚掌叫好!
什么叫忠臣义士?什么叫高风亮节?
房玄龄就是了!
甭管心里到底怎么想,这番话说出来,那就是态度!
李二陛下心里有了定计,又将目光看向马周与岑文本,问道:“二位爱卿,意下如何?”
岑文本肃然道:“自有陛下决断。”
马周却道:“派遣老成之人,微臣认可。但此人应当脾性祥和,处事圆润,方能最大程度的契合这个策略。这个策略最大的优点便是循序渐进,确需一两年看不出太好的效果,但长期施行下去,才能于寂静之中,隐藏风雷!是以,哪怕是开始的时候稍微退让一些,并不影响大局,反而更能达到瞒天过海的奇效。”
李二陛下心底颇为赞赏。相比起来,岑文本难免有些官场的陈腐凝滞之气,失了锐利;而马周或许是年纪的缘故,亦或许是出身的影响,更加朝气蓬勃、锐意进取!
略做沉思,李二陛下便说道:“即是如此,便将高昌国重新规划,划入大唐版图,以其地置西州,领高昌﹑柳中﹑交河﹑蒲昌﹑天山五县,治高昌。其地官员,借由房俊奏章之中所说之‘民选’,任由当地百姓选举,可安其心。并设安西都护府於交河,令乔师望为首任安西都护,如何?”
乔师望,乃是唐高祖女儿庐陵公主的驸马。
其人素有才干,年富力强,但低调随和,行事圆滑谨慎,正是不二之人选。
众臣皆以为善。
房俊的那个所谓“民选”,在众人可能来并无不妥。虽然占了高昌国,但为了维持当地的稳定,所选官吏也必然是以往的当地官员,至于到底是哪个,没人在意。
房俊的这个馊主意,不过是玩了一个花样,但却显得更公平、更公正,更容易让当地的居民接受,因为看上去,所有官员的任免都由居民百姓定夺,每个人都有一票去支持或者反对,如此一来,对于上任的官员,必然更有认同感。
定下西域章程,此次议事便已完结。
侯君集将被大理寺审查,不过以其功勋,只是稍损名望而已,自然没有人真能把这位战功累累的大将如何。
似乎,吃亏的也只有房俊而已。
毕竟其在高昌国的所作所为,极大程度的起到稳定局势的作用,功不可没。更别说那个“葡萄酿,羊吃人”的策略,简直如同神来之笔,令人拍案叫绝。
但是末了,却委派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前去主持西域大局,房俊自己反倒没有丝毫好处。
不过房玄龄却没有一丝不悦之神情。
纵横宦海多年的他又怎么会不知道,有的时候,吃亏不一定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