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镜涵言行无状,今当众施以薄责以儆效尤,罚脊杖二十,由太子亲自执行。”
整个御花园里,霎时间寂静得似乎只能听见风声。镜涵忍不住微微一颤,不由自主地侧过头去看镜辞,眼里带着些再也克制不住的惶然。
然而,镜辞却并未看他一眼,只起了身恭声道,“是,儿臣遵旨。”
虽也心知场合不对,镜涵还是低声唤了句皇兄,声音里隐隐有些委屈。
镜辞这才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目光也没有丝毫温度。
镜涵望向他的眼神亦毫不避让,直到片刻后,先前被派去传杖的启寿回来复命。
皇帝淡淡地以眼神示意启寿将手中刑杖交给镜辞,镜辞顺从接过,往镜涵身后的位置走了两步,沉声道,“不知道规矩么?去衣。”
这声音太冷了,镜涵只觉得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自己的血都被凝住了一般,半晌才轻道,“镜涵……遵命。”说着,他动手除去了自己月白色的长袍,犹豫了一下又将中衣一并褪下,端正了跪姿挺直了脊梁,努力稳住声音,“请皇兄责罚。”
看着他张肩拔背的姿势,镜辞眼中闪过一丝波澜,却是快得任谁都发现不了。说实话,对于镜涵今天的行为,他是恼怒的。即便他可以了解镜涵到底是心善,不忍见那小宫女送命,只是这宫中又何曾是良善之地,他尚且没有自保的能力,又何谈保护别人呢?更何况,不论教过多少次罚过多少次,镜涵这孩子似乎就是永远都这么沉不住气不知隐忍学不会以大局为重……
心下的这番思量完全没有影响手上的动作,楚镜辞很快扬起刑杖,带着风的一下狠狠地砸到了镜涵的脊背上。
耳边是一个小太监尖细地报数声,镜涵死死咬住了下唇,倒也没吭声。
镜辞不想多作耽搁,很快重新扬起刑杖,第二、第三下渐次落下,正欲挥下第四杖,却突然听见皇帝的声音,“镜辞,在这么多人面前,你可是还想徇私?”
这便是刻意地为难了,楚镜辞知道,自己虽然没下死手,但这刑杖,实在打得并不轻,刚刚那三下过后,镜涵背上已经是三道整齐的血痕。
然而,镜辞还是很快低了头,“镜辞知错,方才那三下,请父皇允儿臣重新罚过。”
皇帝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镜辞握紧了手中刑杖,饶是心中再不愿,还是更添了几分力道。如此打到第十下,却是见得镜涵直直地扑倒在地。
镜辞知道自己下手的确是重了,镜涵又只是这么直直地跪着连个可以支撑的东西都没有,到底还是撑不住。他有心去扶,却终究只是冷了声音,“起来。”
镜涵以手撑地,很快重新跪了起来,他努力控制自己不想露出痛苦的表情,眼里却不知何时已经蒙上一层水汽。
见他重新跪好,镜辞稍稍稳了稳心神,刑杖再次落下的时候,依旧力道不减。
镜涵又努力忍了几下,嘴唇都被咬出了血,口中一片血腥味让他微微有些恶心,耳边小太监的声音也不知道是报到了十六还是十七,镜涵只觉得眼前一黑,应当是再次倒到了地上,却是连睁开眼的力气也没有了。
看着他背上微微渗着血的伤,镜辞有心求情,又难免踟蹰,若是皇上刻意为难,眼下还不如直接将后面三下打完比较妥当。
下一刻,却是见得楚镜灏上前两步径直跪倒在皇帝身前,“父皇,七弟已经得到教训了,还请您就此饶了他这一遭吧。”
谁都没想到这个时候居然真的会有人出来求情,立在一旁的楚镜浔忍不住嗤笑一声,耸了耸肩只待皇帝喝退那不自量力的六皇子。
然而,片刻后,他只看见眼前人影一闪,走上前去的竟是平素连多一句话都懒得说的楚镜泫,“父皇,”他的声音依旧带着些天然的清冷,“儿臣认为,七弟已经受到应有的教训,加之皇兄先前所言不差,今日是如母妃生辰,如母妃宅心仁厚……”他并没有说下去,只是拜倒在楚镜灏身侧,“儿臣恳请父皇宽宥七弟。”
这话一出,不仅是楚镜浔一行人,就连镜辞都有些怔忪,毕竟,平素里,他与这个对谁都冷冷淡淡的四弟并无深交……
更没想到的是,皇帝思索片刻,竟真的点了头,“那便依了镜泫的意思吧。”
倒在地上的镜涵其实是听见了这一番对话,他知道自己应该起来谢恩,但是全身上下竟是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好在皇帝并不打算与他计较,“既然如此,镜涵你这就回栖霞宫养伤,没什么事的话这一月就不要随意走动了。”
这也就是禁足的意思了,镜涵倒也不觉得意外,撑不起来索性也就不再徒劳地浪费力气,只深深地吸了口气,“儿臣……谢父皇恩典。”
知道镜涵必定是没办法自己回去的,镜辞将刑杖交到旁边小太监手里,就打算去扶他,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却听到皇帝的声音,“镜辞,你到御书房去等朕。”
镜辞犹豫了一下,很快低眉敛目,“儿臣遵旨。”
倒是一直立在一旁的楚镜浔突然上前,“父皇,不如就由儿臣送七弟回去吧。”
镜辞忍不住微微蹙眉,皇帝却是很快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嗯,去吧。”
镜浔得了皇帝应允,很快走到镜涵身边,轻轻扶起他,顺手将袍子披在他身上,“走吧,七弟。”
御花园距栖霞宫虽并不远,但镜涵身上带着伤,这一路走得极为辛苦。楚镜浔倒真的是一直扶着他的,甚至是对他相当照顾,倒让镜涵一时间有些疑惑,眼见得栖霞宫就在眼前,终于还是忍不住微微侧过头,“……三皇兄?”
楚镜浔这才勾起一抹恶意的笑容,“七弟,不得不说,你今天这样子,还真是难看啊。”
镜涵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料到他会直接说这话。心中不忿,竟是想要甩开他扶着自己的手,然而稍稍一动便是牵动了背上的伤,疼得脸色都更加惨白了几分。
楚镜浔脸上的笑意却是更浓了几分,“七弟,这么多年来你可真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镜涵只觉得胸前一阵气血翻涌,好歹忍下了,一字一顿道,“多谢三皇兄费心。”
楚镜浔耸耸肩,眼见得已经到了栖霞宫门口,也不再多言,只是扶他进了正殿寻了把椅子让他坐下,“七弟可要好好养伤。”说着便转身要走,片刻后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稍稍俯了身子在镜涵耳边轻声道,“等好了,不如去找老五讨教一番,老五的功夫,可是日益精进了。”
待到看着楚镜浔走出了栖霞宫门,镜涵才唤过了自己宫里掌事宫女月妍,“扶我回寝殿吧。”
月妍见他这般惨状,只差没哭出声来,竟是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是,殿下。”
回到自己寝殿,也没再多顾忌什么,直接趴到床上,阖了双眼打算先休息片刻。
月妍办事倒是周全,很快下去和栖霞宫内总领太监元升商量,由元升去太医院请今晚当值的太医来为镜涵医治。
镜涵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趴了多久,只觉得头脑愈发昏沉起来,耳边模模糊糊地听到一句“催什么催,主子不明事理,奴才也跟着不懂事吗?”
这声音倒是陌生得紧,镜涵也没心思去分辨到底是谁,而后却是听到元升的声音,带着些讨好的意味,“张太医,七殿下寝殿就在前面了,您请。”
果然,没过多久,就听见元升通报的声音。
镜涵强打起精神扬声道进来吧,那张太医只象征性地向他见了礼,甚至连诊脉都没有,只简单地看了看他背上的伤,随意地写了张方子便起身告退,任谁都看得出他来这一趟根本就是完全的敷衍。
待到元升送了那张太医离开,回到内院,就见月妍有些愤恨的模样,“这一趟去太医院辛苦你了,定是受了不少奚落吧。”
元升只叹口气,“不说这个了,我还是先去趟御药房按这方子取些药来吧。”
月妍想了想,也别无他法,“也只能这样了……”话还没说完,见到院门口的来人时,眼睛倏然地亮了起来。
连忙跑过去见礼,“奴婢见过浅歌小姐。”
显然是听说了方才在御花园的事,浅歌脸上满是忧色,“快免礼吧,我有些不放心,就……过来看看……”
浅歌幼时身体极弱,当初进宫之后的第二年便是生了一场大病险些丧命,幸得太医院院正全力救治方才痊愈。而自那之后,浅歌便跟随他修习玄黄之术,十年悉心钻研,如今也算是小有所成。
月妍又对浅歌施了一礼,“殿下在寝殿,浅歌小姐待奴婢去通报一声。”
浅歌点点头,又像想到什么似的,“今晚我来过这里的事情,千万不要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