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镜浔死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 镜涵只怔怔地看向镜辞,一时间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皇兄?”
镜辞差一点又是一巴掌挥过去, 好歹忍下了, 语气更沉了几分, “前些日子还以为你当真安分了, 呵,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镜涵这才明白过来似的慌忙跪下,许是因为着急,声音都有些发颤, “皇兄!此事绝非臣弟所为,请皇兄相信臣弟!臣弟……”他想说“臣弟不敢忤逆皇兄”, 却立时想到不论怎样今日到底还是进了别宫, 声音便是渐渐地弱了下去。
见他这样的反应镜辞只冷笑一声, “朕知道,其实你很聪明, 但是朕当真是没料到你居然用这聪明劲儿来对付朕!”
镜涵膝行两步到了镜辞身前,伸手拉住他的衣襟,恳切道,“皇兄……请皇兄明鉴,臣弟万不敢动这种心思。”
镜辞就这么任由他拉着自己, 微微眯起眼睛, “不敢?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这么多日子一直相安无事, 怎么你一去, 他转头就毙命, 而且是死于中毒?”
听了这话镜涵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中毒?”
镜辞冷哼一声, “据人回报,毒就下在你送去的酒里。御膳房的人不知道把东西给谁,那两个侍卫是云舒手下亲信哪有那个胆子下毒?”他停顿片刻,似乎有些疲惫,“楚镜涵,你说,你要朕怎么相信你?”
镜涵知道,此刻他应该冷静下来,仔细地想想在别宫内发生的所有事,分析有无破绽,可是面对着如此严厉而冷漠的镜辞,他发现自己竟然完全做不到,“皇兄……请皇兄相信臣弟……”
镜辞这才一把甩开了他的手,侧过头不看他,“我没法信你。”
镜涵不敢再去拉他,只哀声道,“臣弟只是听闻今日是楚镜浔的生辰,一时不忍,才会违背了您的旨意到了别宫,但是臣弟万万不敢下毒……”见镜辞不说话甚至连表情都丝毫未变,心中不由得更慌,“到别宫一事请皇兄重责,只求您再信臣弟这一次……”
又是一阵沉默,门口忽地有脚步声响起,“启禀皇上,云舒求见。”
镜辞看看跪在面前的镜涵,也没让他起来,只稍稍扬声,“进来吧。”
似乎是可以料到眼下的情状,云舒也没有什么意外的表现,怕他尴尬也不去看他,只是走到镜辞面前微微垂首,“皇上,属下已经问过那两个侍卫,他们一口咬定今日,甚至是近日以来,便只有七殿下到过别宫,不过……”他想了想,继续道,“不过这两人虽是属下手下之人,却也并非心腹,具体情况请皇上允属下彻查……”
“云舒,”镜辞微蹙着眉打断了他的话,“当初特别让你派了放心的人过去,难道你现在要告诉朕先前你只是在敷衍朕不成?”
云舒一怔,随即坦然道,“属下断不敢敷衍皇上,只是,依属下愚见,人心到底难测,此事说不定另有隐情。”
镜辞看似不经意地瞥了镜涵一眼,冷笑,“云舒,你跟着朕也有十几年了,应该知道朕的脾气,不用以此为借口为他开脱。行了,没其他事你先下去吧。”
“皇上……”云舒终于忍不住往镜涵的方向看了看,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他知道现下多说无益,还不如早些去再仔细追查一番,“是,属下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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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再次静寂下来。
镜辞走到书案后坐了,又看看依旧跪在那边的镜涵,突然就觉得一阵从未如此强烈的无奈和无力感涌上心头,疲惫地叹息一声,“镜涵,你起来。”
镜涵哪里敢真的起身,听镜辞这样叫,也只是往书案的方向又膝行了起步,然后仰起头看他,“皇兄……”
这小心得有些可怜兮兮的模样直让镜辞更觉无力,“圣旨下过,道理讲过,打也打过罚也罚过,朕当真是不知道该拿你如何是好了。”他再次将目光落到镜涵身上,下定决心一般,“迫你适应朝堂之上的种种确是朕强人所难了,不如朕寻江南一处富庶之地封给你,你便只去做那闲云野鹤的小王爷,从此再不必受这万般束缚,这样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从来……都没有这样痛过……
镜涵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他先前从未想过,只因为一句话,就可以压得自己痛到喘不过气。
“皇兄……”仰起头,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更加清晰一些,“臣弟不走!”
镜辞几乎从未见过镜涵这个样子,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着,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脸上瞬间失了血色,唇上却有点点鲜红,显然是被自己咬出的血迹……心中一痛,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得镜涵膝行几步到了自己身侧,似是有些不管不顾的模样,径直抓住了自己的手臂,“哥……别赶镜涵走……”
那一刻,镜辞忽然有些恍惚。
有多久,没听镜涵这么叫过自己了?
自他登基之后,两人似乎就愈发地生疏了吧。
还有……
他看着镜涵带着祈求神色的眸子,愈发心酸起来,“……你先起来。”
镜涵不动,抓着他手臂的手却更加用力了几分,明显是已经心慌意乱,“这件事真的不是我做的……镜涵从来不敢欺瞒您……不要赶我走……不要赶我走……”说到后面声音便是带上了鲜明的哭腔。
看着他红着眼眶的样子,镜辞心中又紧又涩的感觉更甚几分,伸手去扶他,听着他怯怯的声音,又将称呼改成了“皇兄”,手臂不由得轻微一颤。
镜涵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被他扶着终于站了起来,顾不得活动有些发麻的双腿,半仰起头,“皇兄……再相信镜涵一次好么……镜涵不孝,但这种事镜涵真的不会去做的……”
是啊,镜辞一直蹙着的眉头舒展开来,他虽然着恼于镜涵屡次违背自己的意思,但是仔细想想也知道他毕竟还是有分寸的,更为重要的是……
镜辞轻轻地拍了拍镜涵的背,示意他冷静下来,而后,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更为重要的是,他怎么就忘了,即便镜涵屡屡抗命不遵,但他又何曾着意欺骗过自己?心念及此不由得放缓了语气,“方才真是被你气糊涂了。”
其实他说这话就是默认了相信楚镜浔之死并非镜涵所为的意思了,镜涵却一时间并未明白,只又一叠声地认了错,期期艾艾地看向镜辞,又是忐忑又是期待他会说些什么的模样。
镜辞知道,他在等自己说一句不会让他走。
然而,话就在嘴边,却偏偏说不出口。
方才的话并非完全是因为负气,事实上,他也真的觉得,说到底镜涵当真不适合留在朝中,想他那样的性子,做个纵情山水不问世事的小王爷或许才是更好的选择。即便镜涵一时间不能接受,时间久了却也总是能够习惯的……
心下有了这般思量,便难免显得有些犹豫。
半天没有等到他开口,一旁的镜涵心中自是更加忐忑,好容易等到皇兄略显疲惫地又叫了自己一声,生怕他再说出让自己离开的话,赶忙重新跪倒在他身前,“皇兄……”
镜辞叹口气,“起来吧,动不动就跪是什么毛病?”
平淡的语气只让人一时间完全无法辨清话中的情绪,镜涵垂着头,竟是不敢去看他。
片刻后,才又听到镜辞的声音,“镜涵,这是最后一次。”
终于得了这句话,镜涵的心稍稍安定下来,想了想,依旧没有起身,抬起头,“楚镜浔中毒身故一事虽非臣弟所为,但臣弟私自到别宫与其相见违背了皇兄的旨意,请皇兄重罚。”
听得他着无比认真而又诚恳的语气,镜辞心道他这一次恐怕是真的被自己吓住了,说不生气是假的,只是其中确有夹杂了几许的心疼,“罢了,既然他已经死了,以后这样的事便也定然不会再发生了,再说,若是此刻责罚于你,反倒落人口实,认定他是死在你的手中。”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虽说事实如此,但是‘兄弟相残’,说出去到底是不好听的。”
事到如今皇兄依旧是处处在为自己考虑,镜涵忍不住再一次红了眼眶,“皇兄……”
镜辞倒是笑了,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再叫声‘哥’吧,好久没听你这么叫过了。”
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镜涵往他的方向凑得更近了一些,哽咽着声音,“哥……”
那一刻,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想要告诉他不论如何他都是他至亲的兄弟,想要告诉他他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自己不是没看到,想要告诉他即便真的让他封地离开也是为了他好……
然而最终,镜辞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伸出手,顺势将镜涵搂了过来,就像小时候那般,动作很轻,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