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 镜辞并未再追查楚镜浔中毒一事,那两名侍卫被调回云舒手下,事情也就算是过去了。
楚镜浔身亡的消息传到前朝如贵妃耳中, 本就抱恙的如贵妃更是一病不起, 十数日之后竟是病入膏肓不治而去。
因为镜灏与青霄国淑雅公主大婚之日将近, 这两桩丧事都办得简单而潦草, 镜辞从头到尾都没有过问半句, 似乎将心思都放在了镜灏的婚事上。
这段时日里镜涵虽是空闲了不少,但他一直留心着那日董承轩的话,依旧是日夜思虑。
然而, 近日来盛京内外看上去都是无比安定,董承轩口中“有些不安分的临月国人”根本完全没有任何踪影。
与董承轩在相府对饮之时谈及此事时, 董承轩甚至难免有些怀疑先前得来的消息是否有误。
反倒是镜涵留了心思, 沉吟道, “依我看来,此事说不定还有蹊跷, 断不可掉以轻心。”
董承轩看看他,似乎有些意外,更多的还是感叹,“这倒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了。”
镜涵侧过头,“我都不知道董兄这话是夸奖还是责备了。”
董承轩没有回答他, 伸手执起酒杯轻抿一口, 神色渐渐认真起来, “前几日你去别宫‘探望’方月晗, 可探查出什么信息没有?” Wωω Tтkā n ¢ o
镜涵眸光一沉, 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不过我已经知会天恩馆的守卫多加注意。”
“这方月晗绝非等闲之辈,若当真在暗地里有什么心思……”董承轩似是有些惋惜,却又带着几分决绝,“留着始终是个祸患。”
虽然知晓确实是这个道理,听董承轩就这么说出口,镜涵还是觉得心中一颤,“董兄……”
董承轩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再有十数日就是湘王大婚之日了。”
提及此事镜涵心中依旧有着些许的愧疚,“是啊……”
模模糊糊地能够猜到他的想法,董承轩暗暗叹息一声,心道果然如皇上所言,镜涵这孩子心性太过纯良,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镜涵倒是不知他心中思量,想到什么似的问道,“说起来,也不知道到了那日皇兄会派谁去迎亲。”
董承轩笑笑,“到时候皇上自会有安排,你不用操心。”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再说,不过是王爷迎娶一个邻国公主,排场虽大,却也无需事事尽心的认真。”
他这话说得太过云淡风轻,镜涵心中隐隐有些不舒服,“想当日我与浅歌成亲之时……”
董承轩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索性把话说明,“那自然是不同的,你在皇上心中是什么地位,湘王又是什么地位?虽说这一次湘王主动提出迎娶淑雅公主算是解了皇上与你的燃眉之急,但皇上所做的一切于他依旧是恩赐的殊荣,毕竟,为皇上分忧,本就是臣子的本分。”
见镜涵怔怔的模样,董承轩索性起身绕过桌子走到他身边,伸手重重地按住他的肩膀,“还不明白吗,于皇上而言,不论是湘王、贤王、或者是我,再或者是其他人,说到底都只是臣子。只有你,镜涵,在皇上心里,你固然也是臣子,却更是兄弟。”停顿片刻,又笑着加上一句,“不然,就论你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换做任何一个旁人,都已经不知道死过几次了。”
镜涵只觉得有什么压在心里似的,沉沉的,却又理不清楚,“董兄,我……”
董承轩压着他肩膀的手又加了几分力气,语气亦是十足的认真,“镜涵,别再辜负皇上。”
抬起头,对上董承轩的目光,镜涵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动作坚定地点了头,“嗯。”
楚镜灏的婚事办得极为隆重,那淑雅公主果然是温婉清雅,站到镜灏身边,倒真的是一对璧人。
大婚之后照例进宫拜见,镜辞看上去心情极佳,额外赏了不少东西,又令他们中秋节时一同进宫共赴家宴。
两人得体地谢了恩,坐在一起闲话片刻,皇后唤了湘王妃同几个后妃到御花园闲坐,镜辞得了空,想着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便带着镜灏一起往御书房走去。
说来也巧,还未走到御书房,远远见得镜涵的身影从另外一条路上走来,他见到镜辞和镜灏也是微微一怔,不过走过来见礼的时候依旧是十分坦然的模样。
镜辞看看他身后,“这是去哪里了?”
镜涵并不打算隐瞒,“回皇兄,臣弟刚从别宫出来。”他转过头往他们要走的方向看了看,“皇兄与六皇兄这是要到御书房去?”
镜辞点点头,“嗯,你也同朕一起过去吧。”
到了御书房,镜辞才坐到书案之后,镜涵就相当自觉地站到他身边为他研墨,镜辞笑笑,也不制止他,只对站在一旁显得有些尴尬的镜灏道,“镜灏,你也过来,正好有一事要和你们商量。”
楚镜灏眸光一闪,终究只应了句“是”,默默走到书案前,等着镜辞的吩咐。
镜辞抽出几张奏折一一翻开指给他看,似是在询问他的意见,镜灏虽有些诚惶诚恐的模样,却也说得头头是道。
很快便是一个时辰过去,看他们终于把所有事都说完了,镜涵才绕到书案前,“臣弟有一事想与皇兄商量。”
镜辞随意地点点头,“说吧。”
镜涵却略有些迟疑的模样,没等他说什么,镜辞已经率先道,“镜灏,时辰也不早了,你带王妃先行回府吧。”
楚镜灏微怔,旋即浅笑开来,“是,臣弟告退。”
待到镜灏离去,镜辞才重现转向镜涵,“究竟是什么事?”
镜涵沉吟片刻,“皇兄……董兄曾告知臣弟,近日来盛京之中混入了一些临月国人,来意不明。”
镜辞笑得很平静,“嗯,承轩前些时候同朕说过。怎么,近来可是有什么异状?”
镜涵摇头,“没有,相反这几日几乎已经寻觅不到他们的踪迹,只是臣弟担心……”
这一边镜涵眉头紧锁,另一边镜辞却是一派轻松,“哦?说起来你方才从别宫出来,也是为了试探那方月晗?”
不难听出他的弦外之意,镜涵亦不欲隐瞒,“回皇兄,臣弟虽有此心思,却也并非只为试探——臣弟与方月晗性情相投,虽无法引为知己,能够偶尔对饮一番也是乐事一桩。”
镜辞也并不意外,“朕既然未下旨不得接近那别宫,也就不会阻止你,但是镜涵你记着,凡事都要有分寸。尤其,这方月晗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若是抱着卧薪尝胆的心思……”
听着镜辞平静地说出这些话,心中却是有几分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镜涵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竟然开口打断了镜辞的话,“不,皇兄,依臣弟愚见,他或许并没有……”话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自己着实是越矩了,踟蹰片刻,见镜辞也没有怪罪的意思,才稍稍安心下来,“臣弟曾与方月晗交手数次,不敢说对他的性情了如指掌,却也能够知晓一二。当初臣弟领兵至迦陵关之时,与他首次相见……”
镜涵大致地讲了与方月晗的几次见面与交手过程,又复述了这几次在别宫之内方月晗对自己说过的话,想了想,犹豫道,“臣弟觉得,方月晗也并不一定就会……”
镜辞依旧是笑,“哦?那朕问你,如若他真的另有其他打算,又当如何?”
“若当真如此,”镜涵丝毫没有避讳地看向镜辞,语气坚定起来,“臣弟定会请命亲手断绝后患。”
沉默片刻,镜辞伸手合上书案上最后一份摊开放着的奏章,“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压着一样沉沉的,却也知道在事情尚无定论之时说什么都是徒劳,镜涵索性也不再提,见镜辞似乎并无公事要继续处理,又绕回书案后,凑到镜辞身边,状甚亲昵,“皇兄,快到中秋节了。”
镜辞转过头,看着他清亮的眸子,唇边的笑意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些许的宠溺,“怎么?”
镜涵软了声音道,“前些年中秋都是只有臣弟和皇兄一起过的,今年家宴倒是热闹了……”
镜辞又哪里会不了解他这一点小心思,“今年中秋前夜你进宫来吧。”
得了他这话镜涵才心满意足地退开两步,笑道,“皇兄没有其他吩咐的话,臣弟就先行告退了。”
“等等,”正要转身,没想到镜辞却是叫住了他,“既然你对方月晗的事这么上心,朕便将此事全权交付给你。”见镜涵微微怔忪,又语带笑意地加上一句,“别忘了你方才的许诺。”
“……是,臣弟遵旨。”沉默片刻,镜涵终于应声,只是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是,这一句,他应得远没有先前那般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