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使了美人计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找我干什么?隐约地我觉得这不会是件好事儿……难道有人点我眼药了?
我慌忙点头应道:“行,杨队,中午我去队部找你。”
那个老头战战兢兢地冲杨队的背影嚷道:“干部,我还要跟你沟通!”
“嚷什么嚷?”我一把将他推进了值班室。
老鹞子正要往外走,一下子跟老头撞了个满怀,一瞪眼,吃惊地问:“这是谁?”
我拽着脸色发黄的老头进到里面,坐在桌子后面对老鹞子说:“姚队长,这位先生是刚来的,杨队让咱们审问审问他。”
老鹞子明白过来,立马端起了架子,按着老头干柴似的肩膀说:“不要紧张,我马上来审问你。”说着把我推到床边,自己坐在了桌子后面。
老头被搞懵了,蹲在地下不住地搓手,时不时用眼睛的余光偷偷瞄我和老鹞子一眼,估计他的心里是在纳闷:这是俩什么家伙?便衣警察?
我装模做样地清了清嗓子,厉声喝道:“名字?案由?籍贯?统统报上来。”
“金清风,程阳人。”老头看样子对这一套很熟了,机械地回答。
“先说说你是为什么进来的。”老鹞子敲打着桌面,一脸正气。
“生活作风问题!”金老头把脖子一拧,公然宣称。
生活作风问题?看来是强奸罪了,有意思,这家伙把这事儿说得也太轻巧了,没听说过还有生活作风罪这个罪名。
我想笑又没笑出声来,从上往下狠劲撸了一把脸,轻声问道:“老金,你说的是强奸吧?”
“我没强奸,是男女关系,男女关系!”金老头怒目圆睁,挺着脖颈嚷道。
老鹞子看来实在是憋不住了,把手里的本子往空中一扔,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好好好,说说你是怎么搞的?”
金老头还是不服气,“啪啪”地拍着地面,一颗泥板似的扁脑袋探戈舞一般在脖子上面甩动:“啥,啥!你们说我强奸我就是强奸了?政府也不能随便冤枉好人是吧?我自己养的,我动动她还不行了?我……”
“打住!”一听这话,我感觉很是蹊跷,听这意思好像他是玩了自己的亲闺女,“别的你先别说,你就跟我说说刚才这句话,什么叫自己养的?”
金老头冲天翻了一串质量不错的白眼,很不情愿地拖过他的铺盖,从里面拽出一张《判决书》来,翻着眼皮对我说:“政府,你自己看吧,我要冤枉死了我!”
老鹞子一把抢过去,大声念了起来……
我估计得果然不假,此人确实是个杂碎。判决书上说,被告金清风在村里当会计,某日深夜在外面喝了酒,一时兽性大发,窜到他女儿的屋里,将他十一岁的女儿强行奸污,事后被他老婆发现,一怒之下告到了派出所,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
老鹞子还没等念完,金老头就双手扶地,放声大哭起来:“政府,我冤枉啊,是俺老婆使了美人计啦,她让俺闺女靠着我睡……呜呜,那种时候谁能抗得住啊,她,她,她她她,她陷害亲夫啊她……呜呜……”
老鹞子上去就照他的脸上踹了一脚:“你这个老畜生!今天不治出你的尿来我就不叫姚光明!老四,揍他!”
本来我想上去扇他两巴掌,听老鹞子这么用命令的口气一说,我还真不愿意动弹了。我扭了扭屁股,用力拍着床帮,喝道:“美人计还有用自己的闺女使的?你不知道那是你自己的亲闺女?”说着,我作势要打他。
金老头一看势头不妙,“扑通”一声跪下了:“政府,我不敢了……别动手,听我解释两句,听我解释两句……”
老鹞子按着他的脑袋乜了我一眼:“你不动手是不是?好吧,我来。”
架着金老头出来的时候,金老头基本成了一条断了脊梁的癞皮狗,本来的孙猴子脸,一下子富态得跟猪八戒有得一拼。他勾勾着身子,鼻涕一样躺在了走廊深处用来面壁的地方。我把他的铺盖给他盖在身上,转身走了。
林武正拉完水回来,一看那边像坟丘一样的一堆东西,好奇地问我:“哥们儿,那是什么?”
“没什么,一个老头儿,玩自己的闺女玩进来的,”我搂着林武往里走去,“你别管,他快要死了。”
林武边走边埋怨我:“不是我说你,人家操自己的闺女关你什么事儿?你还嫌自己的事儿少啊……谁打的?”
管他谁打的呢,反正不是我。我没有说话,讪笑着回到了屋里。
闷闷地躺了一会儿,忽然感觉心里空得厉害,我起身走出了监舍。
刚在走廊头上站下,铁栅栏那边就有人喊我:“老四,把门打开,我找你谈点儿事情。”
转头一看是林志扬,我的心里又是一阵不痛快,这小子整天纠缠我干什么?
我怏怏地说:“打不开啊,我没有这个权利。”
林志扬不依不饶:“你喊一声姚光明。”
“谁这么大的谱儿?呦,好家伙,扬扬来了,”老鹞子探出头来一怔,立马缩了回去,“我给你拿钥匙去。”
林志扬拍了两下铁栅栏,不满地嘟囔:“胡四你可真够有意思的,躲着我?我找你好几次了都。”
我踱过去,冲他一笑:“我躲你干什么?你又不吃人。”
林志扬悻悻地横了一下脖子:“少来这个……这次我不是特意来找你的,我是来找老钟的。”
我在心里笑了一声,你奶奶的,还是为了蝴蝶那事儿。
老钟是一个脸上长着一块蓝色胎痣的黑脸汉子,外号叫青面兽,刚分到我们队上,是管卫生的大值星,听说以前是小广的人,在外面的时候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蝴蝶当年去小广家里抓小广,这小子倒霉,正好碰上了,被蝴蝶他们好一顿臭揍。林志扬来找他,肯定还是为了蝴蝶的事情。
我语气暧昧地说:“扬哥,我发现你的心事可真不少啊,呵呵。”
林志扬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胡乱应付道:“我的朋友遍天下啊,我的朋友遍天下。”
老鹞子摇着钥匙出来了,神色跟我一样暧昧:“呵,扬扬真勤快,又来找哪个这是?”
没等铁栅栏全部打开,林志扬就挤了进来:“少罗嗦。”一闪身,径奔老钟住的磨床组。
老鹞子看着他的背影,不屑地吐了一个舌头:“惊弓之鸟啊这叫。”
林志扬回头笑了笑:“你是说你自己吧?胡四,一会儿你来一下,有个事儿求你。”
老鹞子挥了两下手:“知道林志扬为什么这么慌张吗?哈,他知道蝴蝶快要来了。”
我也有些幸灾乐祸,接口问道:“蝴蝶真的要来吗?”
老鹞子神秘兮兮地把身子靠过来:“绝对来,我听一个朋友说,他已经去了入监队,很快就要下队了。”
“林志扬跟蝴蝶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太清楚,好像是因为蝴蝶的铁哥们儿金高,扬扬曾经跟金高闹过一场。”
“在外面的事情,进来了还这么记仇?”
“那要分什么事情了,扬扬这么害怕,我估计他们这仇结得挺深。”
“有点儿意思,”我笑了,“万一蝴蝶分到咱们大队,那可有热闹看了。”
老鹞子嘿嘿地笑:“那好啊,我最喜欢看高手之间的战争了,过瘾啊。”
林志扬算什么高手?在看守所的时候被汤勇勒在地下的情形历历在目,我哑然失笑。
老鹞子见我笑了,用胳膊肘捅捅我,正色道:“你还别瞧不起林志扬,这小子在外面的时候可是个猛人,听说他天不怕地不怕,什么事情都敢做,要不凤三那个级别的人还能把他收拢到自己的身边?”
因为林志扬曾经吓唬过我,我对他的印象实在是不怎么样,讪笑两声回了监舍。刚跟林武闲扯了几句,林志扬拉着青面兽进来了:“他娘的,这几天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串个中队都麻烦,来一趟可真不容易。呵,老四你的架子可真大啊,还得我亲自来请安。”
我欠了欠身子,示意他坐下。林志扬不坐,往前拉拉青面兽,说:“钟哥你可能不太熟悉,我介绍你们认识。”
青面兽冲我伸出了手:“我们中队的灶王爷谁不认识?来,拉个手。”
我对他的印象很一般,这小子跟我和林武不是一路人,整天跟积委会的几个“大头”在一起嘀嘀咕咕,让我感觉这是个很阴险的家伙。我冲他笑了笑,没有伸手。
青面兽怏怏地缩回手,一屁股坐到了林武的床上:“林子,快要到期了吧?”
林武好像也不太喜欢他,瓮声瓮气地说:“跟你们玩儿不了几天了。”
林志扬似乎觉得他们来得很没趣,讪笑着摇了摇头:“坐牢坐生分了都。呵,伙计们是不是都想多了啊……没什么啊。老四,小广走了,那什么,你跟小广的关系很不错。我呢,跟小广在这里交往得也不错,他走之前我们几乎成了铁哥们儿。也就是说咱们都是好兄弟……这叫什么来着?等量代换是不是?A等于B,B等于C,结果是A也等于C,嗯,这是小广教我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这样一琢磨,咱们两个人也是好兄弟呢,所以……”
我打断他道:“扬哥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了,数学我学得不怎么样。”
林志扬有些尴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个劲地傻笑:“没什么没什么,我的意思就是咱们都是好兄弟。”
林武乜了他一眼:“扬扬,你好像以前不是这样的吧?”
我用眼睛的余光看见青面兽捏了林志扬的胳膊一把。
林志扬“哦哦”两声,摸了摸我的肩膀,笑得像哭:“呵,看来今天我不该来。我走了,有些事情以后再说……”
林武板着脸打开了门:“走好。有什么困难就过来说一声。”
林志扬的脸色很难看,笑容像被阳光照着的冰,一点点地融化:“打扰了。”
林志扬一走,林武忿忿地捶了床帮一拳:“越是这样,越是没人可怜他。”
林武说,全大队谁不知道林志扬最近丢了魂儿?人家蝴蝶还没来,他就已经“尿”了。
我打定主意,以后不理林志扬了,倒不是怕惹了麻烦上身,我实在是瞧不起这样的人。
跟林武随便发了一通牢骚,我倒头便睡。
这一觉睡得凄惶,噩梦连连,我甚至梦见自己被一群妖怪绑在山洞里,跟准备上蒸锅的唐僧差不多。
中午,推着饭车刚拐上去车间的那条小路,我就看见车间门口站了不少的人,这帮人好像是在看贴在墙上的一张大字报,一个个抻长脖子犹如待宰的鸭子。我心里“咯噔”一下,那张大字报不会是写我的吧?寒风凛冽,我的思维开始结冰。
“四哥快来看,有人表扬你呢。”宫小雷老远扯着嗓子喊我。
果然是写我的……表扬我?不可能吧?我把饭车支在路旁的冬青一边,疾步上前扒拉开围观的人群,抬头一看,几个大字赫然映入我的眼帘:“排骨哪里去了?!”
看热闹的人表情各异地闪到一边,悄无声息地看着我。
终于还是出事儿了……我的头皮一阵发麻,眼睛也有点儿不听使唤了,游移不定地看完了那张大字报。
那上面说,反改造分子胡四利用手中的职权,多吃多占,尤为恶劣的是,五一节吃排骨的时候,胡四竟然把大伙儿的排骨私自藏了好几饭盒,用来拉拢自己的弟兄。强烈要求撤消反改造分子胡四打饭的职位,**选举大家靠得住的人选,以确保全队犯人的口粮问题,从而使大家安心改造……落款是侯发章。
我惊呆了:这小子简直不是人,他究竟沾了我多少光我都数不清了。脑子木呆呆的,有一种想吐的感觉,我又一次对人性产生了彻底的怀疑。说不上来该恨他还是该笑他,我甩开几个上来安慰我的人,大步向队部走去。
在队部里接受完杨队的一番训斥,我怏怏地走了出来,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饭车空了,大字报不知道被谁撕了一个大口子,冷风吹过,发出“呱嗒呱嗒”的响声。
碎片盖住了标题上其他的字,只有“哪里去”这三个字死命地往墙上摔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