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莱德还要解释,那十已经不客气地继续开始反驳他。
“您所说的贤明的君主,自我懂事起我就不曾见到过。我所知的,只有一个沉迷于酒,不理国事的废物。”他说,“他不但自己颓废无用,还要让帝国的未来也变得颓废无用——看看他为自己选定的继承人吧!只凭这一点,您难道还看不出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位君主?”
“那十先生。”柏莱德说,“不论如何,我都不认为背叛是一件正确的事——哪怕有极好的借口。请想想厉翔吧,在他看来,他又何尝不是在履行正义?”
“您在混淆视听。”那十说。
“我只能说抱歉。”柏莱德说,“辩论无益,因为每个人都只会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真理,不会因为辩论失败就质疑它。您的秘密,我会严守到死,绝不会再让任何人知道,您大可放心。”
那十还要说话,柏莱德已经抬手制止了他。
“抱歉,我累了。”他说。
那十没再多说什么,起身离开了柏莱德的房间。
在走廊尽头,他遇到了肖明。
肖明将他请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那并不是肖野的那间,因为肖野生前曾对肖无忧提过这件事,做了安排,所以他死后,那间办公室已经给了肖婷。
两人在沙发里坐下,肖明问:“谈得怎么样?”
“油盐不进的一个人。”那十说,“有人评价他是个愚忠的人,我算见识了。”
肖明笑笑:“你不会打算拉他入伙吧?”
“是这么打算的。”那十说,“如果我们能在帝国核心层有自己的人,事情就会好办得多。”
“你坦白了身份?”肖明问。
那十点头。
“柏莱德是个真正的君子。”肖明说,“所以你大可放心。你救了他,他会记得这恩情。除非你做出祸国殃民的事,否则他绝不会泄露你的秘密。”
“你对他的评价倒不低。”那十说。
“因为他当得起。”肖明说。
“可为什么这样的君子,常常也是顽固不化的傻子?”那十有点郁闷。
“也许正因为他们是这样的傻子,所以才会是这样的君子吧。”肖明说。
那十觉得这话里有很深的道理,于是细思。
“刚才还没问你——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肖明问。
“统帅很乐于与肖家联手。他说这对双方都有好处。”那十说,“他派了两位八阶的将军,十位七阶、三十位六阶过来帮我。”
肖明吃了一惊:“这么多?”
“足见诚意了吧?”那十问。
“确实!”肖明点头。
“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那十问。
“既然我们有这么多好手,那么就可以大干一场了。”肖明说,“那几家现在正在争夺林家矿山的开采权,暂时无暇他顾,我们就趁这机会,好好发展壮大肖家的产业。”
“那个矿山是个问题。”那十说。“如果我们反叛军过去占领了矿山,你觉得怎么样?”
“现在还不是时候。”肖明说,“应该等那七大名门争斗得差不多,损兵折将之后,反叛军再出手。”
“你个老奸巨猾的家伙!”那十笑。
肖明微笑:“彼此彼此。”
第二天一早,肖明秘密召来肖家三位八阶强者,与自己一起,亲自将柏莱德送回了府上。
柏莱德一夜未归,夫人担心至极。柏莱德安慰了她几句,问起厉翔,得知厉翔并没有回来后,叹了口气。
“他虽然可恨,但至少……还没彻底丢掉为人的原则。”
没人知道厉翔是叛徒,他完全可以趁柏莱德不在家期间,带着武凌的人直接进入府中抓走柏莱德的家人,以此为要挟。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他们之间,不同的只是立场。
那些年的情谊,以及做人的原则、底线,厉翔并没有忘。
这让柏莱德在难过之余,多少也有一丝欣慰。
他很快召集家中的护卫,组成车队,直接进宫面圣。
在一座大殿中,大帝亚桑德接见了他。
此时的大帝,醉眼惺松,眼中多有红血丝。
“你来啦?”他看着走近面前的柏莱德,随便打着招呼。
“陛下又宿醉未眠吗?”柏莱德看着大帝,流露出真诚的忧色。
“没事。”亚桑德摆了摆手,“你好久没来宫里见朕,都成皇宫的稀客了。今天怎么这么有闲?”
“陛下。”柏莱德说,“臣下昨夜险些遇刺。侥幸不死,特意来向陛下报个平安。”
亚桑德微怔:“你?遇刺?怎么回事?什么人这么大胆,竟然敢对朕的总理大臣下手?”
“是大元帅武凌。”柏莱德沉声说。
“怎么回事?”亚桑德问。
柏莱德犹豫再三,终于决定将改革的计划说出来。
“陛下,帝国现状,你可还满意?”他问。
亚桑德笑笑:“什么满意不满意,大家都还活着,已经很好了。”
“陛下。”柏莱德忧心忡忡,“帝国上下,贵族花天酒地,不思进取,民众饥寒交迫,挣扎求生。如今国库越发空虚,许多地方都是靠增加税赋来保持开支,如此下去……”
“不是要说你遇刺的事吗?”亚桑德问,“怎么又扯到这些烦心事上去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大元帅武凌愧对您的信任,纵容麾下贵族目无法纪,为私利而不断损害帝国之故。”柏莱德痛心疾首地说,“臣下苦思多年,针对由武凌造成的乱象,想出了治理的办法,臣下将之称为改革计划。”
“哦。”亚桑德随意应了一声。
“这计划于国有利,但却会让武凌为首的小贵族集团利益受损。”柏莱德说,“武凌知道了这件事后,就派人刺杀臣下,妄图通过这种手段,让臣下的改革大计化为泡影……”
“有什么直接的证据吗?”亚桑德问。
柏莱德摇头:“但臣下可以确定,那就是武凌所为。”
“没证据就不好办啊。”亚桑德说,“你是个讲规矩的人,更应该明白证据的重要性。”
“臣下并非是为自己讨公道而来。”柏莱德说。
“那你为了什么?”
“为了帝国。”
柏莱德郑重地说:“改革势在必行,臣下本想等将一切都规划好后,再向陛下提请此事,但时不我待。如果再拖下去,恐怕改革大计将随着臣下身死而破灭。到时,利益尽归武凌集团,帝国却将蒙受更大的损失。”
亚桑德看着他,许久后笑了。
“朕的好总理大臣啊。”他摇了摇头,“说来说去,你还是一腔热血地想要施展什么抱负。”
“这难道不对吗?”柏莱德问,“臣下身为总理大臣,肩负着帝国的国计民生。陛下信任,委臣下以重任,臣下如何敢不用心尽力?”
“柏莱德。”亚桑德看着他,缓缓说道:“你觉得自己有能力让更多人好好活着,活得更好,是不是?”
“如果改革大计得以推广,势必如此。”柏莱德信心满满地说。
亚桑德笑了:“你错了。”
“陛下……”柏莱德还想仔细阐述自己的计划,亚桑德却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你根本办不到。”他笑着说,“你办不到,朕办不到,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任何人可以办到。帝王又如何?忠臣又如何?绝代的天才又如何?都只不过是一群凡人,一群挣扎在蚁窝里的小蚂蚁。想要爬出去?想要改变命运?想要看看真正的天空?那只是可笑的愿望,只会为自己和这世界带来灾祸。”
他看着柏莱德,认真地说:“你退下吧。不论事情到底如何,朕都会告诉武凌,不要做没有意义的事。他不做,你也不要做。”
“陛下!”柏莱德大声疾呼,换回的仍是摆手。
“朕累了。”亚桑德说,“你退下吧。”
“陛下,还记得您年轻的时候吗?”柏莱德突然问。
亚桑德突然怔住。
柏莱德以为看到了希望,于是急忙说:“那时您曾对我说过,这个帝国出了问题,必须有一个好医生来医治。您说您愿意当那医生,还问我是否愿当您的助手。几十年过去,言犹在耳,您难道忘了您那时的励精图治,您那时的……”
“够了!”亚桑德突然大怒,“拿陈年旧事出来说,是想质问朕吗?”
“臣下不敢!”柏莱德躬身。
“朕不需要任何人提醒,不需要任何人点评,也不需要任何人帮忙出什么鬼主意!”亚桑德阴沉着脸说,“柏莱德,做好你该做的事就好,朕没有让你去做的,你不要擅作主张!什么武凌,什么小集团,你以为朕不明白你的意思是朕没有尽心尽力治好帝国,才惹得万民跟着遭殃?这些屁话,朕一概不想再听,退下!”
看着盛怒中的大帝,柏莱德一时心如死灰。
他恭敬地躬身,缓步退下。
离开皇宫时,他觉得自己脸上有些发凉,抬手一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满面。
泪原来是凉的吗?
可人们为何总是喜欢说“热泪”?
他的车子渐渐远去,有一个身影,静静立在皇城门楼上,看着那车子远去。
有风吹过,掀动那高大军人背后的披风。
厉翔立在他身边,低声说:“抱歉,大元帅。我虽然赞同您的主张,但……那样的事,我真的做不出来。”
“你没做错什么,就不必抱歉。”帝国大元帅沉声说。“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用暗地里见不得人的手段击败他,并不能彰显我的力量。”
他冷笑着说:“我要堂堂正正将他打倒,让整个帝国都能清楚地看到这一切,都能为我的胜利作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