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原本有些疑虑的眼光逐渐柔和下来,少年骤登高位,还没学会官场中的妥协,善恶之间,讲究的是爱憎分明。
然也只有这种锐气和冲劲,不讲究妥协,方能有意想不到的的效果。
说句实在话,崇祯是个急性子,总想收到奇效。
而要想收到奇效,就得启用奇人,要想启用奇人,就得从新人中发现人才。因此,崇祯总是喜欢启用新人。
这是崇祯的性格和用人方式之间的逻辑关系,包括此次用秦浩明作为福建、广州总督便有此意。
“杨爱卿实心任事,廷臣所少,而才又足以济之。使廷臣不以门户掣肘,俾得专心办贼,未必无成。
然秦爱卿既然不喜,为免将帅不和,意气之争而误事,朕会让杨爱卿退让,希望秦爱卿莫负朕意。”
最终,崇祯虽然和了一把稀泥,但还是答应秦浩明的请求。
应该说,从他内心希望朝臣拧成一股力,特别是卢象升、秦浩明和杨嗣昌三人。
但他知道只是奢望而已,这些年群臣间吵吵闹闹,早让他身心俱疲,相忍为国只是一句空话。
“谨遵圣意!”
秦浩明暗叹一声,长久建立起来的关系,杨嗣昌在崇祯心中还是坚不可摧。适可而止,无疑是最明智的选择。
重头戏已经尘埃落地,剩下的则是崇祯勉励的一些话语和交代布置。
例如让秦浩明把麾下的天雄军带到福建,免除福建、广州两省两年粮赋用于练兵等等。
同时也意味着,第三年必须见分晓。
“今日暂且谈到这里,二位爱卿回去好好休息,改日再谈。
至于秦爱卿近段时间不妨在京城四处逛逛,领略风土人情。”
崇祯有些疲惫的揉揉脑门,几个时辰的长谈无疑耗费他许多精力。
“微臣告退!”
“微臣告退!”
秦浩明和卢象升二人行礼告退,在宫中当值的小黄门带领下,出宫而去。
“去会同馆。”
卢象升是地方官,在京城没有自己的府邸,至于秦浩明就更不用说。
于是乎,他们只能在宫卫的带领下到兵部衙门所属会同馆借宿。
会同馆也就是俗称的驿站,专以止宿各处夷使及王府公差及内外官员。里面一应俱全,有宴厅、后堂,以为待宴之所。
还有专供高级官员使用的马、驴、牛、船夫和轿夫,看具体情况设置。
依据规定,一般重要处需马八十匹、六十匹、三十匹,非重要处则为二十匹、十匹、五匹。
并且各个驿站还要储备充足的粮食,以供过路差人、官员食用。
大明对驿站的管理十分严格,虽然裁汰了许多地方的驿站,但京城的则一直保留着。
它们有着不同的称呼,在京称会同馆,在外称驿站,会同馆最初设在南京,永乐时期迁往北京。
正统年间定于南北二部,北馆为六所,南馆为三所,设立大使一员,副使二员,内设副使一员分管南馆。
至崇祯年间,兵事增多,兵部所属的会同馆逐渐扩大。
兵部会同馆在澄清坊大街东,正统六年盖造,弘治五年改作,有房三百七十六间,东西前后九照厢房。
卢象升显然是会同馆的常客,轻车熟路的要了两间文昭阁的上房,其他随同侍卫则要了十五间武成阁的大通铺。
即使是深夜时分,会同馆的值班副使听闻卢象升到来,还是亲自起床,把他们一行人招待得妥妥当当。
卢象升可是大明的柱石,职位长期在巡抚、总督、兵部尚书、督帅等位置上轮流转,整个大明还没有人胆敢在礼节上对他有懈怠。
应该说,会同馆的房间比后世的星级酒店套房一点也不遑多让,一水古色古香的红木家具,笔墨端砚等文房四宝摆放得整整齐齐。
对于高级官员,热水也是全天供应。
秦浩明舒服的躺在盛满热水的宽大木桶中,恹恹欲睡。
此时,门口传来阵阵敲门声。
“稍等片刻!”
秦浩明高喊一声,抓过毛巾匆匆擦拭,莫非会同馆高级官员还有安排侍寝不成?
否则,这都什么时候了,卢象升也劳累一天,断无可能再来敲门聊天。
纠结,该不该**呢?
患得患失间拉开房门,却是颜继祖一袭朱红色长衫,双眼通红,依稀有几分憔悴,站在门口。
看来,他是特意等秦浩明谋求一醉,旁边还有会同馆人员提着食盒和酒水。
“深夜叨扰秦将军,尚望恕罪。活命之恩,老朽不知如何感谢?”
待人员摆好碗筷走后,颜继祖深深作辑九十度行礼,意态恭谨。
鬼门关上走一遭,能当天从刑部牢房走出来,没有遭受折磨并且官复原职,皆拜秦浩明所赐。
“颜大人客气,都是卢督功劳。小子不过恰逢其会,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秦浩明轻轻避开,开口说道。
大恩不言谢!
颜继祖没有过于纠结,王承恩已经把过程全部说了一遍,可眼前青年将军却没有挟恩自重,令他更加感到敬佩。
“经此一事,老朽万念俱灰,实不愿再呆在大明官场,稍作安排,便向天子乞骸回归乡里。”
双方坐定,杯酒下肚,颜继祖摇头喑声说道。
大明官场委实黑暗不堪,刘泽清、倪宠之流避战,反倒相安无事。
而他要不是秦浩明帮忙,估计定无幸理。至于说山东官场诸位官员署名,那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淫浸官场几十年,他太明白其中的门门道道。
“颜大人其实不必如此,只是偶有挫折,还不是逢凶化吉了吗?
大人理应为越挫越勇,为山东百姓谋求福祉。
再说,刘泽清、倪宠之流也有赖于老大人压制。否则,他们还将继续祸害山东百姓。”
双方有了这份恩情,秦浩明讲话无疑随意了许多。
不过,话讲到这里,他心中隐约一动,一个新的想法渐渐形成。
德州府乃是颜继祖治下,若是有他帮忙,无疑比倪宠更加可靠,同时也更方便渗透。
“老矣,如今大明礼乐崩坏,人心黑暗,怕是没有他们的手段及下作,斗不过他们喽。
更何况,倪宠和本抚互不统属,刘泽清和本抚同级,难矣!”
颜继祖摇摇头,敬了秦浩明一杯,多有惆怅。
大明在三司职权向巡抚、总督集中的同时,对巡抚的各种制约力量也是存在的。
宣德、正统间,一面向各地派遣巡抚和镇守文臣,一面又渐渐派驻镇守中官。
因而在部分地区形成了总兵、中官、文臣三镇守并立的新三角关系。
嘉靖以后,总兵地位下降,镇守中官撤回,但在制度上,总兵和巡抚仍是平级关系,边镇又时时复设中官镇守。
因此,在边境地区,总兵和中官仍然是对巡抚的牵制力量。
山东虽说不属于边关,可天灾不断,自然起义不断,相当于准边关。故而,刘泽清总兵的位置比较关键。
“老大人此言差矣!寒窗苦读十几年,方有巡行天下,抚军按民,力求青史留名!
倪宠不统属也罢,刘泽清同级也好,可认真说起来颜大人还是他们的上官,岂能容此无耻之徒继续逍遥?
实不相瞒,天子今日召见本将,令吾总督福建、广州两省,故而本将无暇分身。
否则,吾必让此二人身败名裂,锄奸卫道!”
秦浩明一面慷慨激扬说服颜继祖,一面脑海里思索着如何让他鼓起斗志。
“噫!可喜可贺,不料天子如此看重秦将军。”
颜继祖倒吸一口凉气,不到二十岁的两省总督在大明可是独一份啊!
当然,前朝继承功勋的贵家子弟不算,单凭一己之力的也只有秦浩明了。
“尚请老大人予以保密,本将也知道天子如何说服群臣?”
对这件事,秦浩明非常好奇,崇祯究竟有什么手段让朝堂诸公屈服?
“天子少年登基,手段不缺,不可小觑。秦将军安心等待即可,无需顾虑太多。
不过要在福建、广州站住脚,必须掌握海防部队。
举贤不避亲,老朽是漳州龙溪县人,有一个内侄是月港海防游击,秦将军到时候可以见一见,看能否使用?”
“哦,那可真是太好了,本将正发愁没有海师人手,请老大人介绍?”
秦浩明拍手哈哈大笑,同时也知道如何让颜继祖继续呆在山东。
“老朽明日家书一封给秦将军,秦将军先看看再说?
老朽内侄叫楚暮羽,楚家在漳州海澄颇有根基,应该对秦将军有所帮助。”
颜继祖脸色颇为平淡,但言语间有些傲然,看来他这个内侄可用,否则不至于如此。
“大赞,本将也要给颜大人介绍一位青年俊杰!”
秦浩明笑眯眯的对颜继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