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太太很生气。
她一辈子都是个硬气骄傲的女人,嫁的丈夫虽然不是长房,论资排辈也是鲜有可能成为族中话事者。
但偏偏事实上,她的丈夫却掌握着卿家族地几十年,这无名有实的事实,她很满意。
人,都有上进之心,都有羡艳之意,她也有的。
她也想过,是否去助力自己的丈夫登上族长之位,是否把这个缺了的名给他抓到手,毕竟族长远在都城,族中是他丈夫说了算。
但后来,她发现长房不弱,自己的丈夫虽然能干,却还是比不上他兄弟的,于是她立刻收了心,不去想。
再而后,她有了孩子,也曾为他们盘算过,可是现任族长卿岳尽管只回来几次,却也让她看到了自己的孩子与人家的差距。
那能耐,眼界,差的不是一点半分。
所以她沉了下去,安安分分的与丈夫一起打理着族中一切,因为她知道,凭自己的丈夫和儿子,还没资格能去觊觎那份名。
就当她死心的时候,孙子辈却让她看到了希望。
她忽然想,也许孙子辈会能追上那份差距呢?
也许老天照顾,很快长房那边有了讯息,姜氏生下的是个姑娘,而姜氏于第二日上就病故了。
长房无有嫡子,只有嫡女,这意味着继承权上,卿家的长房就有些站不住了。
而之后,嫡女竟被皇上指婚为太子妃,那葛氏扶正之后也生下了卿轩这个儿子。虽说也算是嫡出的。可到底太小。怎么看她在孙子辈一脉上都得了先机。
因为她的长孙卿枫与孙女卿果都是天赋异禀的好苗子。
于是她不惜重金请来当世大儒为长孙蒙学,严苛礼仪是重规勤武,而卿枫也没她失望,自小便是刻苦勤学,终究是样样拔萃!
她知道,卿枫有了当族长的希望,哪怕他不是长房一脉,可他却有了族中人的钦佩与爱护。
于是。当她知道卿家大房遭遇了变故时,她想的是长孙一代有了上位的机会。
所以她带着大孙女与姑爷回了娘家,为的就是从娘家那边借点力,过个几年,好凭实力顺理成章的成为卿家新的族长。
只是,谁能料到,就这个节骨眼上,卿家大小姐卿欢竟然回来了,而且还是丈夫口中那样一个敢和先皇,皇上横眉冷对的女子。
说实话。初闻这事,她挺欣赏这样的女子。但私心总还是希望自己的长孙能赢。
因而她更加希冀的是长孙能够凭自己的实力,打败这样一个连名声都被毁掉的女子,掌了族令。
可谁料,自己的儿子不争气,竟然和云姑玩了这样一手阴活--他们杀死了大小姐,看似是为卿枫腾出了一条路,可事实上,却等于是用最不光彩的手段去得了个上位的机会。
她生气,她更恶心,因为她大半辈子的希冀在这一刻完全的变了味!
如果,她当年早用计谋,丈夫岂会到今日都还没有族长之名?
她为何不用?
因为她是孔家的后人,虽然此家已不是南昭的四大家族之一,但到底是贵族之后,自小学下的规矩礼仪,让她明白,这种宵小行径,是最被唾弃的!
她需求这个名吗?
需求,谁不想锦绣芳华在自身?可她想要光明正大的得到,想要接受众人的目光时,脊背可以挺的笔直。
所以这些年,她把希望一代代的传,终至今日有了机会了,却不料竟变成了这样,这叫她情何以堪?这叫她如何面对心中的坚持?
输了本事,更输了人,如果不是木已成舟不可挽回,她此时恨不得一脚把自己的混账儿子给踹出门去,叫他能滚多远滚多远,再别来恶心自己!
所以,她气冲冲的说出了这句话,一甩衣袖就离开了石屋,她觉得自己没脸站在那里,她觉得自己甚至没脸面对卿家祖宗的那些排位,因为她的儿子违了家训,更违了身为贵族最不能丢弃的礼!
三太太孔氏一走,卿海更加觉得自己绷不住了。
他本就是重规矩的人,如今一时的私心被撺掇着昏了头不管,事情竟就变成了这样,而夫人那句句痛斥的话,更让他觉得自己的腰直不起来,终究是看了卿涛与卿云一眼后,叹息一声的追了自己的夫人去了。
至于立在门口的卿果,他连打岔的脸都没有。
“你们刚才说……说杀了,大小姐?”卿果听见的虽然是祖母训斥的言语,却也听到了最关键的一句,此刻她惊讶的看着自己的五叔和姑姑,不明白自己的亲人怎么能做出这么叫人不齿的事。
毕竟她从小就跟在哥哥身边一起学本事,所以她学下的礼,也容不下这样的阴暗。
“杀了!怎么了?”卿云的脸色阴鸷满满,她为了三叔一房不惜出手杀了卿欢,不求谁来感激,却也不想被人斥骂成这般。是以她气呼呼的看着卿果:“你是不是也准备像三婶一样来训斥我?”
“果儿不敢!”卿果内心固然不齿,可到底卿云是她的姑姑,她哪里有资格去置喙,当下便是低了头。
“哼!”卿云冷哼一声迈步就往门口走:“人是我杀的,这事将来若败露,我担就是,我可不像你们这样,一个个道貌岸然的把自己摘干净,玩那沽名钓誉的花肠子!”她说完立时就走了出去,根本不管那最后的话语,是如何的打脸,如何的伤人。
卿涛脸色难看的咬了下牙,随即看了一眼卿果,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听见了你自己明白就好了!外面如今所知的,不过是大小姐她自己,失踪了!”
丢下这么一句话。卿涛也迈步出了屋。他可不想在一个晚辈面前。如此的丢脸。
石屋内,转瞬就只剩下卿果一个。
她呆若木鸡的在屋里站了好一阵子,才大约是理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继而她抬头看向了屋中那匹傲立的马儿,只觉得自己的心头充满着说不出的郁气。
……
傍晚的时候,族中有头脸的人得知三太太回来,便自发前来了老祖的院中--因为以往好热闹的三太太这种时候,总会置办族宴,与族中他们这些头脸们喝喝酒。聊聊天的。
可是今天,他们来了后,却发现不太对,虽然说院子里还是已经摆下了十来桌的酒宴,但只有老祖一个坐在头宴那桌,而三太太却根本没见人。
“老祖,太太怎么没出来?莫不是路途折腾给累着了?”有平日里就亲近的上前做着关怀而询问,卿海看他一眼,神色不大自然的点了头:“嗯,她……不大舒服。”
众人闻言当即互相对视。随即都盯着卿海那脸上明显的郁色,猜测着是不是老祖今个不留神惹了脾气比较直爆的太太。因而太太又不给老祖面子了。
当然猜测归猜测,谁也不会傻到都写在脸上,所以当卿海说了那话后,大家彼此间都故意寒暄着一些闲言,只在彼此的眼神交流里交汇着自己的猜测。
卿海招呼了众人用餐,大家自然故作轻松,但很快就有人发现,卿家的大小姐卿欢竟也不在宴中,便询问着大小姐怎么没来,毕竟大小姐虽然是更高一级的宗主,可卿海与三太太也是她的长辈不是?
卿海沉默没有作答,因为他觉得关于卿欢不知去向的这几个字,他已说不出口。
“大小姐她昨个晚上出去后,到现在都没回来,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此时卿涛一面言语着一面走进了院里,最后站在了卿海的跟前:“爹,儿子还是没能找到大小姐。”
卿海抬头看了卿涛一眼,摆了手,一字未言。
立时所有人把猜测的方向给调了个儿---原来老祖不悦乃是大小姐又不见了,那三太太不肯出来,只怕也是气这位大小姐不给她面子吧!不过,这大小姐怎么又不见了呢?难不成,又跑去人家海龙国的地头上了?
大家再一次的眼神交流起来,而此时有人注意到大姑娘卿果与大姑爷也未出席,便低声询问,有人便说许是大姑爷又晕车,大姑娘在照顾之类的……
就在众人嗡嗡一片的这个时候,张朝却疾步跑进了院中,凑到了卿海的耳边耳语了几句,卿海立刻言道:“让他进来吧!”
张朝答应着跑了出去,很快他扶着一个人走了进来,众人一看那人黑黝黝的皮肤就知道这人是海龙国之人。
“在下海龙国使者,奉我家皇子之命,来送口信。”可怜的使者,此刻再一次的脸色难看--没办法,一过那两国的边界,他就莫名其妙的犯恶心。
“请讲。”
“我家皇子很高兴能与卿家结和睦之约,故而决定,后日亲临此处与卿家持令者签署友邦协议,还请卿家做好准备。”使者强压着恶心,将海龙国皇子之言转达,说完便有些身子打晃。
“好的,我知道了,我会安排诸事,恭迎贵国皇子大驾!”卿海虽然心情郁结,但此时也不能和人家的使者掉着个脸,是以客气应对,当下使者应声后,就被张朝给扶着下去了。
“你们看见那使者的脸有多难看了吗?”前来享宴的卿十七此时一脸笑容地言语:“瞧那难受的样子,肯定被大小姐弄下的法子给折腾的够呛!”
“可不是!咱们的界标之地,现在空无一人把守,对方的人却轻易不敢过来,就这么一位使者,打进来前,就先在外面吐了好一阵呢!”有人立刻符合言语,毕竟他们受过海龙国的窝囊气,这会儿是巴不得看对方出丑。
“大小姐真是好本事,就是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让海龙国的那个皇子夹着尾巴来和咱们结什么友邦地谈和睦了!”卿十七由衷的感慨,不少人也是纷纷点头,卿涛闻言脸色暗沉的眼珠子转了转,提了酒壶刚要招呼众人喝酒,岔开这个话题,忽然宴中却有人脸色大变的指向了石屋那边:“不好了,族,族火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