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1章

19新娘换人做

比nod哥哥年纪小的陈鱼、陈棋、陈忧、陈零都已挤在新房门口了,连屠先生都被拉来凑热闹,还有那个无所不在的苏三也和陈零挤在一处。

小书僮和年纪小的丫环们都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往新房里看,脸上还挂着傻乎乎的笑容的陈言被推了进来。众人跟着一拥而入,七嘴八舌地摧促陈言掀起盖头来。

陈言先是羞答答地在稳坐床边的新娘子面前走了两圈,再嘻嘻笑着挠挠头,然后又笑眯眯地看看大家,征求意见道:“那我掀啦?”

众人哄笑起来。

陈鱼大笑道:“快掀吧,也让嫂子透透气不是。”

拈豆儿在后面嘀咕:“喜蛛儿都在屋角结好网了,麻雀都抱窝了,厨房张婶的孙子都会赶鸡进圈了,你还不快点?”

屠先生也忍不住笑了,伸手在拈豆儿头上敲了一记,道:“偏你这小子话多。”

在众人再三摧促下,陈言终于伸出手去,像摘一朵娇嫩的玫瑰般小心翼翼地掀起了红盖头,一张被珠翠环绕的清丽俊俏的容颜便展现在大家面前。

那张脸上没有一个新娘子该有的喜悦和羞涩,却只有惶恐不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紧张地望着陈言。

陈言倒退一步,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再看看新娘,终于问道:“你是谁?”

原本喧闹的新房一下安静下来,新娘看看陈言,再看看沉默下来的众人,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捶胸顿足地哭道:“别打我呀!我冤枉呐!”做出一副公堂上被逼供的模样来。

陈鱼上前道:“你先别哭,没人要打你。你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我三哥娶的是纤尘表姐,怎么换成你了?你到底是谁?从哪儿来的?”

端砚把石化的陈言扶到一旁坐下,研墨给他扇扇子透气,药泉赶紧倒了茶水过来。

陈棋吩咐来凑热闹的下人:“都下去吧。”

呼拉拉,人群迅速走光,只剩下陈家兄弟几个,苏三也不好意思再留下,同屠先生一起走了。端砚最后离开,不放心地看了一眼陈言,悄悄带上了门。

我悄声问陈零:“她不是顾纤尘呀?”

陈零也压低声音对我道:“当然不是了,纤尘表姐来过的,你忘了?”

我当然“忘了”。

可怜的nod哥哥,大喜的日子,新娘子居然换了个不认识的人,我完全理解他此刻震惊的感觉,也绝对同情他悲痛的心情,可是也不能因为我离他比较近就抓着我不撒手呀。他一个大男生,手劲有多大他自己难道不知道么?我麦秸杆似的胳膊上肯定是被抓青了。不过,看在他的手一直微微发抖的份上,我忍了。

那新娘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最奇妙的是眼泪跟断线珠子似的滚下来,脸上的浓妆居然一点都没弄花。这本事应该让那些女明星学学,瞧瞧人家哭得有多动人,而且不用补妆。

陈鱼被她哭得烦躁起来,一跺脚,喝道:“闭嘴!”

新娘的哭声立即止住,只是还在抽抽噎噎地,眨巴着湿湿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陈鱼。

陈鱼皱眉道:“先说你叫什么名字?”

新娘突然又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拍打着床板,哭叫道:“老天呀,我的亲娘呀,早说别贪那几两银子啦,可把我推进火坑啦!”

陈忧愕然道:“这说的什么话?你嫁给我三哥是多好的运气,居然说这是火坑?”

陈言终于缓过劲来,放开我的胳膊,用力一拍桌子,震得茶杯都翻了个个儿,大声道:“我娶的又不是她!”

陈忧吐了吐舌头,道:“都拜堂了……怎么办?”

是呀,当着众多宾客的面拜过天地了,虽然人换了,可那婚礼是真的呀。

陈鹤儒得到消息,同两位姨娘赶了过来,顾姨娘的脸色铁青,姜姨娘虽然尽力让脸上阴云密布,却掩不住那股看好戏的神色。外面只留下陈野接待客人,想来还没有外人知道这件事。

陈鹤儒看看抱着床柱大哭的新娘,强压着怒气,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姨娘茫然摇头,姜姨娘道:“这还不明白吗?新娘子跑啦,塞给咱们个不知来历的野丫头。”

陈鹤儒怒道:“我没问你。”他很少对姜姨娘说什么重话,此时口气严厉,姜姨娘不由吓了一跳,转头看见陈棋,忙道:“棋儿,你看你爹都气成什么样子了,还不快把这个烦人的野丫头轰出去。”

那新娘子哭叫道:“救命呀!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不能把我卖进青楼呀!”

陈棋淡然道:“怎么轰?拜过堂的,她现在的身份可是我三嫂。除非把真正的三嫂找回来。”

顾姨娘向那新娘子道:“纤尘在哪里?”

新娘子眨着红肿的眼睛,道:“怪事,你们家的人去哪里了,怎么还要问我?”

顾姨娘气得脸都白了,回头还要安抚气炸了肺的陈鹤儒,道:“老爷,前头还有重要的客人,咱们先顾那边吧。这里交给老四老五。”又向陈鱼陈棋道:“把事情弄清楚,必要的时候,用刑。”

我这还是第一次在这个丰满和善的女人脸上看到这种狠毒的表情,看来这件事对她真是刺激不小。陈鱼陈棋也肃容应是,等陈鹤儒三人离开后,陈棋沉声道:“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问题,否则……”陈鱼很配合地一掌拍在床柱上。

新娘子看了看床柱上深陷的掌印,非常识时务的把眼泪一抹,嘴里跟念RAP似的不歇气地道:“真的不关我的事是那位顾姑娘给了我娘几十两银子让我替她出嫁我娘说反正我们家女儿多正愁没嫁妆让我们出嫁呢有这种好事当然不要错过所以我就在半路上替顾姑娘上了花轿她去哪里了我真的不知道可是她说我的夫家是大户人家要面子绝对不会把我怎么样的还说我嫁过来了就有好吃的好喝的还有丫环使唤……”

她这RAP念的没什么节奏感,我只能给她打三分。

陈棋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新娘子羞道:“人家还是黄花闺女,名字怎么好随便告诉你?”

陈棋道:“老七,送小妹回房吧,我怕一会儿场面太血腥吓到她。”

新娘子忙道:“我叫窦小豆,豆是绿豆的豆不是黄豆的豆也不是扁豆的豆……我家住在窦家村,就是周家村东边刘家村南边西凉河北边的窦家村……我爹叫窦老倌我二妹叫窦小麦三妹叫窦小稻四妹叫窦小米……”

陈言在旁无奈地捧住了脑袋。

陈忧喃喃道:“果真是农户人家,取名这么有田园气息。”

陈鱼道:“窦家村离这里不远,快马去到了晚上也就能回来了,我这就叫人去打听打听有没有你这么个窦小豆。”

窦小豆眨巴眨巴眼睛,讨好地笑道:“那你能不能叫那个人顺便给我娘捎个话,告诉她我的夫君不是七八十岁的老头子也不是满脸麻子的丑八怪,”向陈言羞答答地飞个媚眼,“我夫君是个少年公子,长得也蛮体面的。”

我真佩服nod哥哥,他居然还能忍住不上去揍这个莫明其妙的女人一顿,而只是恶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拳头。真是个好男人,不打女人。

陈棋道:“顾纤尘是怎么认识你的?”

窦小豆道:“她不认识我,和她一起的男人认识我。”

陈忧忙道:“什么男人?是谁?”

窦小豆道:“那个人姓郑叫郑菁宇,是我家隔壁六叔的三外甥女婿的二姑妈家邻居的儿子,是个镖师,功夫可好啦。”

陈鱼道:“他是哪间镖局的?”

窦小豆道:“清风镖局。”

陈棋皱眉道:“那不是顾家二爷的镖局么?”

陈鱼道:“他和顾纤尘是什么关系?”

窦小豆道:“我怎么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我只看见他们说话的时候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吃饭的时候都手拉着手,顾姑娘还拿那么漂亮的帕子给郑大哥擦嘴呢。”

怪不得不跟那个六形门的郭少华私奔呢,原来是另有意中人了。可怜那个郭少华还稀里糊涂地来逼陈言退亲,却不知道心上人早有安排,已经与别人双宿双飞了。要是拍戏的话这一出可以叫《落跑新娘》。

陈棋道:“顾纤尘要你代嫁的事,还有谁知道?外面那些送亲的知道这件事吗?”在查谁是同谋了。

窦小豆道:“我也不晓得他们知道不知道,反正郑大哥把我送上花轿的时候是用飞的,我一直用盖头蒙着脸,也没说话。”

如无意外,nod哥哥的媳妇肯定是披上别人的嫁衣了。不过,老实说我真的不相信这个窦小豆,总觉得她就像个人来疯的演员在做一场夸张的表演,特别是她那双眼睛,骨碌来骨碌去,一点不害臊地把我的帅哥哥们都从头看到脚,哪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女孩呀。一边用眼睛吃帅哥的冰淇淋,一边还装委屈装惶恐装羞涩装诚实……我就不信妖精哥哥他们会看不出来。

陈棋道:“我这就叫人通知顾家,虽然此事不方便大张旗鼓,但凭顾家的人力和咱们的财力,要把他们找出来未必就是难事。”

陈言忽然道:“找回来又怎样?她心里有了别人,还能安安份份地做我们陈家的少奶奶吗?”

陈棋一怔。

陈鱼道:“总归是要有个说法。若是要我拿主意,先杀了那个奸夫,再把顾纤尘休了。顾家竟让女儿做出这种事情,把三哥当傻子,哼,他家的镖局、当铺、武馆这些不还是靠咱们支持么,毁了这些也容易。”

看不出来,小鸟哥哥原来比妖精哥哥狠多了,那可是他亲娘的娘家呀,说起要怎么对付顾家来他可一点折扣都不打。绝对比靠语言威胁恐吓的妖精哥哥有操作实力。

陈言一副心灰意冷的神情,摇了摇头。陈忧吐着舌头道:“不至于弄到这种地步吧?”

陈零道:“爹和顾姨娘不会同意的。”

陈鱼哼了一声,大有要先斩后奏暗箱操作的意思。

陈棋推开门,把守在门外的端砚叫来吩咐了几句,又对拈豆儿道:“你把这位窦姑娘带到珍珑院去,让棋坪看着她,不许她随意走动。嗯,府里还有哪个丫头会武?是了,让巧篆儿、巧摆、舞燕和棋坪一起轮流看守,切记谨慎,这位窦姑娘可不简单哪。另外叫秦管家加强府中的守卫。”

窦小豆一脸无知的样子,道:“我不住这里么?我不和我的夫君住一起么?哎,我还没吃饭哪,给我做碗红烧肘子成么?”

陈棋微微一笑,道:“你想吃什么都可以,尽量吃得饱饱的,能多吃一天是一天。”

那笑容竟让窦小豆不禁打了个寒战,停止了半天的哭声在喉咙里滚了滚,居然还是没敢放声哭出来,只是抽抽啼啼地道:“我还不想死呀。”

唔,用语言恐吓还是很有效果的。

20

新娘子被调了包,弄得大家都没了兴致。年长的几个哥哥还要去厅上招待客人,我和陈零便回去苔痕馆歇着,苏三、丁冲和屠先生左右无事,也跟着过来。

书桐和裁云还在花架子下说话,见我们回来,忙着搬凳子、倒茶、拧手巾的,屠先生笑道:“不用忙了,我们也只是坐一坐。”

书桐笑道:“许久没见先生的面了,倒有些问题要请教先生呢。”

屠先生道:“什么问题?”

书桐道:“我看书上说有七杀、破军、贪狼、廉贞四大凶星,凶星一出世上必现刀兵劫。可不知是这凶星带来的刀兵劫,还是刀兵劫引来的凶星呢?”

这倒有点像那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了。

没空理会屠先生跟书桐掉书包,我和陈零、丁冲、苏三凑在一起,探讨窦小豆的来历和顾纤尘的去处。

经过一番讨论,我发现男孩子要是八卦起来一点也不比女生差,而且还擅于将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上升到忧国忧民的高度,并有义正辞严地将无理维护成真理的本事。

苏三认为窦小豆是来图财,丁冲认为窦小豆是来害命,陈零只是茫然不论她是要图财还是要害命似乎都用不着做个代嫁的新娘。苏三一派正统主张报官,丁冲坚持防患于未然先抹了她的脖子再说,陈零则忧心忡忡地担心明儿个见面要不要叫她三嫂。

我觉得陈零提出的这个问题非常重要,不过我怀疑在妖精哥哥揭出谜底之前我们还有没有机会见到那个窦小豆。

但事实证明,见面的机会是百分百的。

当晚,窦小豆便热情洋溢地拿着两块烤红薯来找我了。

看着从窗口爬进来的窦小豆,吃惊之余我好心地道:“慢点,别摔着,等我搬个凳子来给你垫脚。”

窦小豆笑嘻嘻地把红薯递给我一块,道:“刚烤好的,热乎乎的,快吃吧。香着哩。”自己先吹着气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我纳闷:“你在哪里烤的?”

窦小豆道:“就是那片树林啊,好多干枝,烧起来可旺了。”

可不是么,我都能看见那映红了半边天的火光了。我小口小口地咬着香喷喷的红薯,道:“你确定你只是想烤个红薯吃,而不是想报复我五哥,要烧了他的房子?”

窦小豆蹭得一脸都是灰,理直气壮地道:“当然不是。我想吃红烧肘子,他们却给我吃虾油黄瓜,哪吃得饱啊?”

“那我怎么听着有人叫走水的声音啊?”

窦小豆不在意地向窗外看了一眼,道:“嗯,好像我忘记把火堆给灭了。天干物燥,风又那么大……我说,你们家防火的措施可不怎么样啊。”

“是是是,回头我会给大哥提意见的。能不能问一下,我又不饿,你拿红薯来给我干什么?”

“看你吃得还挺香的,真的不饿吗?”

“好久没吃了,有点馋。喝口水吧,别噎着。”

“呃,谢谢啦。”

外面闹腾了好一阵子,火光终于渐渐黯了下去,我听见陈零的声音在外面:“镂月,我过来看看妹妹有没有惊着。”

镂月道:“没听到动静,多半还在睡呢。我进去看看……啊啊啊啊!!!!”她指着蹲在窗下边吃边聊天的我和窦小豆大叫起来,陈零听到声音一个箭步就窜了进来,小萤火虫紧随其后。

我举着剩下的那一小口红薯,道:“七哥,你也吃点?”

窦小豆变戏法似的从怀里又摸出一只来递给陈零,道:“一直放我怀里捂着的,还是热的。”

陈零转手递给小萤火虫,小萤火虫吹吹灰几口就下了肚。

陈零道:“不知道窦姑娘深夜到我妹妹房里何事?”

窦小豆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道:“吃东西啊。”

陈零好脾气地道:“这个时间你应该在珍珑院睡觉吧?”

窦小豆道:“可我饿嘛,那几个丫头睡得跟猪似的,叫也叫不醒。那我只好自己出来找东西吃啦。那我又想白天看见的这个妹妹好像身子骨挺弱的,兴许这会儿也饿着呢,好吃的也不能自己一个人独享嘛,所以我就来找她喽。这个说起来呀,我那个夫君啊,他也太不称职了,怎么都不管自己老婆吃没吃饱呢?那个五少呀,做小叔子的也太不上道了,净叫人弄些素菜给我吃,吃了都和没吃一样。空着肚子哪儿睡得着啊,我翻过来翻过去……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了,辗转反侧,我辗转反侧也没能睡着啊……”

在她的唠叨声中,陈零不动声色地把我从窦小豆身边拉到了自己身后,微笑道:“小萤火虫,送窦姑娘回珍珑院,要是她还饿的话,就把厨子叫起来给她做点吃的。要是已经吃饱了,就让棋坪服侍她睡吧。”

窦小豆笑眯眯地道:“为什么不让我同我的夫君一起睡呢?我们都拜堂成亲啦,难道他还害羞么?要不,让妹妹和我一起睡吧,我们姑嫂也好说说贴心话。”

陈零微笑道:“妹妹身子弱,同别人一起睡会失眠的。窦姑娘走好。”

窦小豆嘻嘻笑道:“我还有个哥哥叫窦苗,他对我可没这么体贴,到底是大户人家不一样,哥哥疼妹妹都疼到骨子里去了。”随便把两手的灰往衣服上擦了擦,同小萤火虫一起出去,口中还道:“你叫小萤火虫?嘻嘻,名字真可爱。我烤的红薯好吃吧?你还要不要吃?”

小萤火虫笑道:“好吃,可是我可不敢再吃了。烧了半个林子,差点连珍珑院都烧起来了,这几只红薯真值钱呢。”

窦小豆天真地道:“哟,我就是从你家厨房里随手摸了几个,也不知道是哪里种出来的,很贵吧?瞧我,你们陈家家大业大,用的吃的穿的都和一般人家不一样,自然连红薯都是贵的。不过,五少不是说了么,叫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多吃一天是一天,我想他也不会为了我吃了几只很贵的红薯就生气的吧……”

这边陈零拿着镂月递上来的湿手巾给我擦手,一边道:“今天谁上夜?”

镂月道:“画纹。这丫头也不知怎么了,睡得这么死,咱们闹哄哄的这半天,她居然都没醒。”

陈零向着外间的榻上看了一眼,回来道:“被点了睡穴了,看来这个窦姑娘还真是身手了得。”

我道:“看她爬窗户的动作也挺笨的……对了,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点了画纹的睡穴的呢?我居然都不知道。进来点了画纹的穴,又出去爬窗户,她也不嫌折腾?”

陈零皱眉道:“或许不是她点的?我看画纹的榻前有半个脚印,我记得窦姑娘的脚好像没那么大。”

我惊讶:“咦?你什么时候看到她的脚了?”

陈零脸上一红,道:“白天她下轿子的时候,裙子提起来一点,我就恍惚有那么个印象。”

跟着小萤火虫回来的是气得脸色发青的陈棋,这倒是难得在他脸上发现的表情。进来之后陈棋先去看了睡得人事不知的画纹,道:“这倒奇了。”

陈零道:“怎么?”

陈棋道:“棋坪她们四个是中了迷香,脸上掸了水就醒了。可是画纹是被点了穴,那脚印也不像是窦小豆的。难道咱们府里还进了旁人?”

我吐吐舌头,道:“你也是趁人家下轿子的时候恍惚地看了那么一眼?”

陈棋一愣,道:“什么?”

陈零脸上更红了,我好心地闭上了嘴巴,算了,哪个少年不怀春,关注人家新娘子的小脚也不算什么大事,况且那只脚上还套着绣花鞋呢。

陈棋也没多追究,向我道:“那个女人来找妹妹何事?”

我道:“吃她烤的红薯。”

陈棋大吃一惊,连忙要找大夫来,小萤火虫在旁幽幽地道:“放心吧五少,没毒的,我也吃了一个了。”

陈零道:“小萤火虫对吃的东西虽没什么选择性,不过对于里面有没有毒却是很在行的。要是有毒,三尺之外他都能闻出来。”

原来小萤火虫的作用还相当于现代扫雷的工兵呢,我严重怀疑他那张包子脸是平时替陈零试吃那些有毒没毒的东西吃出来的,可怜啊,小小年纪就被当工兵使唤。我掬一把同情的口水。

小萤火虫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喜滋滋地道:“不过烤得还蛮好吃的。”

陈棋哼道:“可不是,烧得我珍珑院前一片白地,能不好吃嘛。”

小萤火虫连忙噤声。

实在想不透窦小豆为什么会半夜三更地跑来找我吃烤红薯,更想不出点画纹睡穴的那个人是谁,反正天塌下来还有长得比我高的哥哥们去顶着呢,我这一晚睡得很塌实。

21血

我醒来的时候又是日上三竿,草草洗漱之后晃悠到一天院吃“早饭”。

照例由小萤火虫陪吃,虽然不知道这是他的第几顿饭了,可是看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我的胃口也好了不少,竟然多吃了一碗粥下去。

饭后,本来我只是觉得鼻子有点不通气,想醒醒鼻子,没想到就跟拧开了自来水龙头似的,浓稠的鼻血奔涌而出。

我摸得满手都是血,自己先被吓了一跳,比我更惊慌的是陈零,他敏捷地跳起来跃过桌子,用帕子给我擦血,一边用慌张的声音叫小萤火虫打水过来。小萤火虫吓得手直抖,一盆水被他抖剩了个盆底。

还是见夏冷静,打来冷水给我清洗,用细柔的棉纸卷成小卷塞到我流血的鼻子里,让我仰着头,然后又吩咐小丫头去苔痕馆给我拿衣服来换。

小萤火虫颤声问道:“少爷,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

我忙摆手,瓮声瓮气地道:“不用不用,流鼻血而已嘛,止住就好了。”

见夏道:“我看也不用,多半是天太热,这几天又没休息好,累着了。歇歇就好了。”

说话间血已渐渐止住了,只是我胸前的衣襟上、裙摆上弄得都是血,贸然一看倒像出了什么大事似的。

陈零道:“头疼不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道:“不疼,反倒觉得脑子清亮了不少。嗯,难怪人家说定期献血有好处呢,有利于新陈代谢呀。哎,别跟别人说这事,不然又要……”

“啊——,小妹受伤了!谁干的?”丁冲从门外急吼吼地冲过来,脸色苍白地大叫,眼睛从我“血淋淋”的衣服上慢慢移到我塞着纸卷的鼻子上,声调一下降低了八度:“是流鼻血啊。”

我向陈零耸耸肩,接着把刚才的话说完:“……不然又要大惊小怪的。”

陈零微笑道:“衣服拿来了没有?快点把衣服换了吧,免得谁看见又是大吃一惊。”

说起来我也有好几年没流过鼻血了,印象里唯一一次流鼻血是小时候和楚重山闹着玩,被他的手肘拐了一下,结果血流了满脸,把他吓得哭个不停,还以为我要死了。那次蛮痛的,不过看他哭得跟花脸小猫似的,我就不好意思哭了,反过来还得哄他:“姐姐不会流血流死的,姐姐是超人哪,超人怎么会死呢?”

那时候年纪还小,父母又不在家,也不懂得止血,就用水一遍遍地洗鼻子,不过那血还是自动就止住了。我怕妈妈为这事揍楚重山,还特意把沾到血的地板都擦干净,衣服也扔进了洗衣机。

但妈妈回家后还是知道了,因为楚重山这个笨蛋哭着去问她:“妈妈,姐姐鼻子流了好多血,她会不会死啊?”

妈妈检查了一下我的鼻子,很干脆地回答:“你姐比皮球还结实,死不了。”

楚重山就痛快地抹干净小脸,不再泪眼汪汪地跟在我屁股后头转悠了,一副很放心的样子。

我就纳闷了,怎么我说的话他就不信,妈妈说的话他就那么信任呢?

阶级地位不同啊。

丁冲带来的消息,窦家村真的有那么户人家,有个女儿叫窦小豆,还有几个小女孩子叫什么小麦小米的。他们对于收了银子让长女代嫁的事也承认了,甚至整个村子都作证说窦小豆就是他们村里土生土长的孩子。

而王子哥哥三人仍然下落不明,消息全无。

尽管窦小豆的来历疑云重重,但陈家毕竟不是黑社会,对她不好打不好杀不好动刑囚禁。虽然派了几个会武的丫环守住她,但现在看来她竟是想溜就溜,棋坪她们几个不过是聋子的耳朵——摆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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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我在竹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隐约听到外间的门似乎响了一下,竖起耳朵再仔细听,又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月光从窗口流泄进来,银辉映得地面水漾似的,我翻身坐了起来,顺手拎起阿不的耳朵,蹑手蹑脚地走去外间,想从柜子里找把扇子来。

一个黑影正站在上夜的镂月床前,我身子一顿,第一眼便看到了他手里那把亮闪闪的短剑。那黑衣人目光与我相对,我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把阿不紧紧搂在怀里。

这和上次被绑票时不一样,那时候虽然也害怕,可是能感觉到绑匪并不想伤人,心里多少还是踏实点。而这一次,我分明从那黑衣人的眼里看到了杀气。

以前看武侠小说的时候,说有的人的杀气会让人如处冰窖,我还觉得匪夷所思。但现在我相信了,这比什么冰块凉席扇子都管用多了,我现在通体冰凉,一点也不觉得热了。但是天地良心,我宁可比现在热上十倍,也不愿意用这种方法来降温啊。

黑衣人一步一步向我走过来,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致命的危险,我想逃跑,想喊救命,但是…………很不争气的,我腿软了。

没有面对过杀气腾腾的刺客你就不会知道,什么勇气都只是平时嘴上说说,原来被那短剑上的光芒随便晃两下就通通不见了。以前我嘲笑鄙视过那些在坏人的刀子面前软弱的人,但原来我并不比他们强多少,我突然发现,勇敢是一种品质,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具备。

镂月多半是像画纹那样被点了穴,她睡得很沉。而外面也都静悄悄的,除非奇迹出现,看来我是凶多吉少。

偏偏在这时候我想起了王家卫的经典台词:我和他最接近的时候,我们之间的距离只有0.01公分,我对他一无所知。

而一秒钟之后,奇迹终于出现了。

窦小豆从窗户爬了进来,笑眯眯地对被黑衣人用短剑劫持的我道:“小妹,我睡不着,来找你玩。”

那把剑一定是好剑,因为我能感觉到它的森森寒意,让我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我很小心地道:“玩什么?”

窦小豆道:“咦,我还没想好。喂,你先放开我家小妹,我们女孩子说话,你个男人家的还站在旁边听,羞不羞啊?”

因为黑衣人蒙着面,所以我也不知道他羞不羞。不过从他把剑放在我脖子上的动作来看,他是不羞的。

窦小豆插着腰骂道:“你这个人要不要脸啊?昨天半夜就偷溜进我家小妹的闺房,今天怎么还来?呀呀呀,还抓着我家小妹的手臂!”

我很奇怪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窦小豆家的小妹了,脖子上忽然一痛,我啊了一声,眼泪就流了出来。坏了坏了,一定是流血了,人家唐僧罗嗦还能逼死两个小妖,窦小豆你罗嗦你的不要紧,可别把刺客大哥气得手一抖提前抹了我的脖子呀。

不知道是因为看见血还是因为看见我的眼泪,窦小豆的脸白了一下,收起嘻笑的伪装,沉声道:“我劝你最好现在就收手,不然你的下场只有比死更难过。”

黑衣人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居然像电台主持人似的蛮有磁性很动听,道:“窦姑娘,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何苦非要插上一杠子?”

窦小豆道:“我现在是陈家的媳妇,陈婴就是我的小姑子,你要杀我的小姑子就是和我过不去。”

黑衣人冷冷地道:“窦姑娘,虽然你们太阿山庄实力雄厚,可我们葬花鬼谷也未必就怕了你们。昨晚我已经给了你一次面子,你不要得寸进尺。”

外面开始有了声音,几个哥哥领着家丁冲进了院子,透过半开的门和大敞的窗他们已经看见了屋内的一切,每个人的脸上都显出来紧张又严肃的神情。

窦小豆道:“呸,不就是葬花夫人那个老妖婆嘛,为了银子连亲娘老子都肯杀。你们这群见不得光的鬼鬼祟祟的杀手,有胆子的就和我们太阿山庄较量较量。你们是失心疯了,来这里杀人。你倒是看看今晚你还走不走得出这个院子。”

黑衣人发出几声短促的阴阴的笑声,我能感觉到脖子上的凉意更重了些,手臂也像要被捏断了似的痛。

黑衣人挟持着我慢慢退到门口,陈野上前一抱拳,冷静地道:“这位兄台,不知与我家有何怨仇?但不论是何仇怨只请冲我们兄弟来,我家小妹年幼无知,还请兄台放了她。”

透过迷蒙的眼泪,我看见月光下哥哥们衣衫不整头发凌乱,显然是还在睡梦中就匆忙赶过来的。只有陈棋整齐得一如白日,但他分明忘记了穿鞋。

陈零的拳头握紧了又放开,放开了又握紧,冷汗湿了鬓角,眼神一如猎人屠刀下的小鹿。只是他的惶恐是来自于对我的安危的担忧。

在这些人里我没有看到丁冲的影子。

黑衣人冷冷地道:“都退开。”他不用重复第二次,只需手上微微用力,在我的脖子上割出第二道伤口,顷刻间所有人都退后了。

窦小豆跺着脚骂:“黑心肝的王八蛋!欺负小女孩算什么男人!有种的你放开她,姑奶奶陪你打一场。”

黑衣人淡然道:“一入鬼谷,终身是鬼。连人都不是,我当然不算是男人。”

一方面是因为个子小,另一方面是因为我的腿都已经软了,所以基本上是被这个高大的刺客夹着走动的。我对疼痛最难忍耐,平时就是划破手指头都要叫上半天,现在居然是脖子受伤,血还哗哗地流(自我感觉是哗哗的),虽然怕让大家慌张不敢叫出声来,可是眼泪是怎么也控制不住的。

陈零最看不得我哭,上前道:“你放了我妹妹,我替她做人质。”

黑衣人冷笑道:“谁不知道七少年纪虽轻,功夫却也了得,莫不是想诓我么?”

陈零一咬牙,从身旁家丁手中拿过一把刀,反手在自己右臂上砍了一记,小萤火虫慌道:“少爷!”连忙扶住了他。

陈零忍痛道:“我现在这样打不过你,你放心了吧?我现在过去,你放了我妹妹。”

黑衣人大笑道:“我为什么要放了她?都说陈家兄弟爱护妹妹比爱护自己的眼珠子更甚,果然不假。”

陈零脸色一变,陈棋怒道:“你今天敢伤我妹妹,他日我定将踏平你葬花鬼谷,不管你们是鬼还是畜牲,一个全尸都不留!”

我感觉到黑衣人身上肌肉一紧,似乎也被陈棋的狠话shock到了。

突然我听到头顶传来响声,只见丁冲飞身跃下,手中短刀向黑衣人劈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迅速得让我的大脑来不及反应,我甚至没看清黑衣人是怎么反击的,他是怎么一手抓着我一手同丁冲连对数招的,也没弄清楚哥哥们是怎么冲上来的,我只弄清楚了一件事,就是当那把短剑从我心口抽离的时候,真的很痛很痛。

倒下去的时候正跌在陈零的怀里,他受伤的手臂托不住我的身子,于是两个人一起跌倒了。跌下去时他把身子一转,垫在我的身下,所以他重重地磕在石板铺就的地上,我却倒在他的身上。

这么一震,我呕出一口血来,平生第一次吐血,原来和流鼻血的感觉一样,脑子反而清亮了。

我看到小萤火虫和拈豆儿扑过来扶我们,第二口血全喷在了拈豆儿的脸上,他呆了呆,随后眼泪就把血迹冲刷出两道弯曲的痕迹来。

原来我穿越就是为了这样糊涂又凄惨地死去啊。

老天爷可真会开玩笑。

陈零拼命地叫我,撕下衣襟来捂我的伤口,他那俊美无双的脸都因为紧张、恐惧、心疼、愤怒等等情绪而笼上了一层灰暗。

我的手还紧紧抓着阿不,我回家的希望。突然我觉得很可笑,这一切都仿佛一场荒唐的闹剧,我轻声道:“七哥,别难过,我不是你真正的妹妹,我只是一个来自远方的孤魂野鬼,不小心借用了陈婴的身体而已。你不要为一个陌生人的死而伤心。”

真的,亲爱的哥哥们,不要那么伤心,不要那么愤怒,不要和一个武功高强的杀手拼命了,因为那个真正值得你们这样做的陈婴,她不是真的。

陈零的泪水落在我的脸上,我的心都被打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