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重返家园
拼杀声、呼叫声……种种喧闹似乎都在离我远去,有人把我抱回床上,有人在给我的伤口涂药包扎,有人在给我诊脉,还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不,那不是我的名字,他们是在叫陈婴,而我,一直都是楚轻云。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楚轻云。
有人说人在临死的时候,生前重要的事情会一幕幕的在脑海里重现,但我一件事也想不起来,唯一一个荒唐的念头就是:我要死了,那会不会再穿越回去?或者,这一切只是个梦?
“对不起,这不是梦。”
恢复意识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到一个奇形怪状的非人类在诚恳地向你道歉,如果你还能像我一样保持冷静的话,说明你也曾像我一样穿越过时空。呃,好吧,我承认我还是不那么冷静的,因为我就像对待当初守在我床边的陈零一样——挥拳打了过去……
我的拳头穿过了他/她/它的身体。
我大吃一惊:“你是鬼?”
他/她/它平静地道:“按照地球人的观念来说,现在你才是鬼。”
啊,对了,我不是受了重伤吗?难道我已经死了?
本着不耻下问的精神,我道:“请问,阁下是牛头?马面?判官?阎王?好吧好吧,难道你是黑白无常中的某一只?反正你总该不会是西方的死神吧?那可就是捞过界了,不利于东西方鬼神们的团结友好啊。”
他/她/它语调依旧平静:“按照你们地球人的说法,我是外星人。”
外星人?我困惑,难道时下不流行死后进地府或是上天堂,而是直接移民外星球?
他/她/它眨了眨眼睛(如果可以把那网球大小似的物体称之为眼睛的话,那么这双眼睛还是很水汪汪的,只不过它是紫红色的),道:“当然,我可以改变外形以适合你们地球人的审美观。”说着他/她/它那果冻似的身体开始变化,一如好莱坞大片里的科幻场面般,几秒钟之后一个古希腊式的美男子就出现在我面前了,而且居然是穿着衣服的!
“x__x那个……你可不可以更适合我们亚洲人的审美观一点?”我小声要求,最好半裸,当然全裸我也不介意。
他/她/它很了解地问:“你希望我变成哪个人的样子吗?”
既然如此我也就坦言相告:“YAMAP吧。”
嗬嗬嗬——,虽然是个冒牌的YAMAP,但也请允许我HC一下。
伪YAMAP轻咳一声,居然连略微害羞的神情都和YAMAP一模一样:“请问,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当然觉得好奇了,外星人长得都像你一样吗?都可以想变什么样子就变什么样子吗?”
“我们@&*^_^¤——§ЙЖД星人的身体是可以的,其它星球的人有的可以有的不可以……重点不是这个,我是问你不奇怪自己怎么会到我们的飞行器里来吗?”他说的那个星球名字发音太古怪,我是有听没有懂。
终于想起重点在哪里了,我恍然大悟:“对啊,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伪YAMAP头上滴下很大的一滴汗,我抗议道:“你看漫画看多了吧?真人是不会流这么大滴汗的。”眼看着那汗珠自动缩小,我就这样了:-_-|||
伪YAMAP道:“事情是这样的……”
我张望着四周,道:“这里怎么什么都没有?地方也不大,墙壁还是很没创意的银灰色,天花板还是弧形的。”
伪YAMAP道:“这是一个特殊装置,在这里你的能量体——也就是你们地球人说所的灵魂才不易分散,地球人的灵魂是很脆弱的,一旦脱离你们的寄体……哦,应该叫身体。一旦脱离你们的身体,就很容易受到污染和解构。其实我要说的是……”
我道:“那你们的飞行器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可不可以参观一下?”
伪YAMAP道:“以你现在的状况不方便参观,因为我们的飞行器里还有其它星球的人,这其中只有我们@&*^_^¤——§ЙЖД星人的能量波不会伤害你的灵魂。而且因为各个星球人的生存环境的差异,飞行器里充满了地球人的灵魂无法承受的电磁波。我是想说……”
我道:“这么说这里还有其它外星人喽?他们长什么样子的?你们不同星球的人为什么会在一起?这是个旅行团吗?”
伪YAMAP道:“对不起,可不可以请你听我把话说完?”
真是个有礼貌的外星人(如果忽略掉他突然张大到足能吞下我的脑袋的嘴巴的话)。
其实也不能怪我呀,亲眼看到外星人耶!这个机会多难得啊!一百万个人里面也不见得能有一个人有这种机会的,我怎么能不像“十万个为什么”一样问个不停啊?
见我闭上了嘴巴,伪YAMAP又恢复了他正常且美型的模样,语速明显加快地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是宇宙高级生命安全督察司的成员,职务就是在各个有生命迹象的星球间巡逻,以发现并防止及纠正各种影响该星球生命进程的犯罪行为。在巡逻到地球的时候,我们发现曾有一艘商业飞船在从海中基地起飞时撞死了一个在海边散步的地球人。该商业飞船为了掩饰他们的过失,就把这个地球人的能量体转移到了地球的5642时间维区中的一个生命体中,该生命体正处于你们地球人所说的死亡状态,而且生命运动频率与你原来的身体相符合。这种行为直接造成了你的灵魂穿越时空的事实,并且影响了地球人正常的历史进程——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偏差,其实造成的后果并不是特别严重,地球人的历史基本上不会有任何改变,因为……咳,咳,当然我并不是说你这个人在地球历史中的存在可有可无……但不论如何,该商业飞船的行为都已经触犯了《联合星球宇宙穿梭保护生命法》,并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所以我们已经对该商业飞船的船长和驾驶员依法进行了处罚,并吊销了该商业飞船的航行执照。”
沉默了几分钟,我道:“你是说我之所以会穿越,都是因为你们外星人搞的鬼?”
伪YAMAP的脸有点红,道:“其实那个商业飞船是фюФё?星球的,跟我们@&*^_^¤——§ЙЖД星没有关系。但是作为执法者,我还是要向你表示歉意。”
“事已至此,你的道歉没什么用处,关键是补偿合不合理。”跟妖精哥哥混久了,我也有了商人的意识。
伪YAMAP道:“正是为了补偿你,我们才会把你的灵魂接到这里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众多星球都可以接受你的移民。”
“就这样?”我吃惊。
伪YAMAP脸上再度流下一滴超级夸张的汗,道:“从地球人目前的生活环境来看,我们的星球都要远远优越于地球的,我们的科技、文明都要高于地球人,如果你移民的话,是不会有人因为你来自地球而歧视你的。而且你也不用担心身体的问题,我知道有一个♂星球,那里的人都是一股能量波,不需要身体也能存活,而且更自由更平等。如果你实在想要一个身体的话,我们还可以给你制作一个仿身体,纯生物技术的。”
“我想回家。”
“这个……其实你回去了会更加失望的。”
“为什么?自从我穿越之后,我每天都想回家,想我的爸爸妈妈和弟弟,想念我的朋友,想念我生活的那个世界。”
伪YAMAP揉揉鼻子,再挠挠脖子,很不情愿地道:“可是,那个肇事的飞船把你在那个世界生存过的痕迹都给抹去了,这个操作程序又是不可逆的……也就是说,在那里,没有人记得你曾经存在过,包括你的家人。”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不可闻。
我大叫起来:“你骗人!我的家人怎么可能不记得我?我离开那么久,他们一定急死了!就算你是个外星人,你也应该有家人吧?要是你失踪了,你的家人会不担心你吗?他们会把你忘记吗?”
伪YAMAP低头玩手指头,我发现自己还从没这么讨厌过一个长着YAMAP的脸的人,怒道:“变成那个混蛋小泉吧。”然后指着那张令人厌恶的丑陋的脸骂道:“你们凭借着高科技就可以无视我们地球人的生命吗?随随便便撞死人,随随便便让人穿越,随随便便让我再死一次,还随随便便的就不让我回家……”
他小声解释:“这次的死亡并不是我们造成的,其实我们更希望你能在那个空间里安全地生活下去,那对你或许更好。”
我愤怒:“好不好不是你们说得算的,在一个根本不属于自己的地方生活怎么可能好?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周围的空气一阵波动,外星人的脸色变了,连忙道:“快平静下来,你的情绪太过激动,产生的能量会干扰到飞行器各项装置的运行的。好,我这就送你回去,让你看一看你的家人,然后咱们再谈。”
原来外星人也有害怕的时候。
虽然有点想知道我继续生气下去,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但是我更想现在就回家,所以勉强自己平静下来,周围的波动也随之停止了。
看到熟悉的那扇窗,我突然觉得心里一阵慌乱,或许这就是“近乡情更怯”吧。窗内亮着灯,我不安地问身边已现出原形的外星督察:“他们能看见我吗?”
外星督察道:“一会儿我会给你注入能量让你可以在他们面前现形,但是维持的时间比较短暂。”
咬一咬牙,我道:“OK,let’sgo.”然后如同一个真正的鬼魂那样(其实现在就是个真正的鬼魂了),我穿过了墙壁,又回到了我生长了二十几年的家里。
爸爸在他的卧室里,拿着那副旧扑克在玩俗称摆别扭的游戏,不时抬头看看电视里正在播出的电视剧。他每天晚上都摆别扭,从来不厌烦的,对此我一直深感疑惑。电视剧是他看了几十遍的陈小春版的《鹿鼎记》,其实对于爸爸来说,每次看差不多都相当于第一次看一样,因为他总是随看随忘,大致情节是记得的,可是那些搞笑桥段、武打场面在他看来都还很新鲜。换句话说,哄我爸爸很容易,一部《鹿鼎记》够哄他个十年八载的。
站在爸爸旁边犹豫了半天,我还是没敢让隐身的外星督察给我现形,爸爸有心脏病,我怕吓到他。
飘到厨房,妈妈正在做饭,刚烫过的头发染成了葡萄紫,绿格子的围裙也是新的,我以前没见过。看到她有条不紊地把菜切好,下锅,翻炒,加调料,装盘……我觉得饥肠辘辘起来。
手指穿过了盘子,我叹了口气,变成鬼是连偷吃都不可能了。
妈妈手里正挥舞着菜刀,我并不打算让她吃惊之余把菜刀丢出来,所以我在这里也没有现形。
我亲爱的弟弟楚重山在他的卧室里,对着电脑玩抢滩登陆,神情专注。如果让妈妈知道他不写作业而是在玩游戏,肯定会骂他的。
我微笑着把目光投向他的电脑上方,那里有一张照片,是我高中毕业的时候和他一起拍的。他说那时候我又苗条又清纯,超可爱……我呆住了,照片上的背景仍然是在我家附近的公园,可是人却只有楚重山一个。我呢?我哪儿去了?
我急忙回头,楚重山喜欢摄影,在他的墙上多的是我的照片,想当初为了求我给他当模特,他可是花了好多零用钱给我买巧克力的。
墙上仍是像以往一样,错落有致的挂着许多照片,可是全都是风景照,没有一张上有我的身影。
心脏一下抽紧了——如果我还有心脏的话。我冲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里,是我的房间吗?我呆呆地看着那排整齐的书架,它们原本是放在客厅的,怎么会跑到这里占据了原本是我的床的位置?我的房间什么时候变成了书房?
对了,书架上还有我买的书。我急忙让外星督察拿下那本《波丽安娜》,翻开,扉页上我盖的古篆体印章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楚重山那鬼画符似的行草:楚重山购于xx书店,雪后初晴,x年x月x日。
外星督察同情地在我耳边低语:“你看,我说过了,他们抹去了你生活过的痕迹。唉,其实我并不希望你看到这些,这只会让你更难过。”
胡说,骗人的,我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二十三年,怎么可能全都抹去?
我不甘心地又冲到客厅,墙上挂的全家福只有三个人。
“吃饭啦。”妈妈已经做好了饭,开始催促。
于是爸爸恋恋不舍地放下扑克,楚重山更加恋恋不舍地关掉游戏,走到餐桌边准备吃饭。碗筷只有三副。
“妈,我明天中午不回来吃饭了。”楚重山习惯性地咬着筷子说,被爸敲了一下手背。
妈妈问道:“那你去哪儿吃?”
楚重山道:“吕明的姐姐第一次领薪水,请我们吃饭。”
吕明是他的好朋友,从小学一年级就同班。
咂咂嘴巴,他又道:“有姐姐可真好,吕明他姐对吕明可好了,给他零花钱,给他买衣服,还帮他写作业。妈,你怎么不给我生个姐姐啊?”
妈妈白了他一眼:“我再给你生个妹妹,你要不要?”
楚重山无限向往地道:“我还是想要个姐姐,让她也帮我写作业。”
心越来越沉,越来越酸,我亲爱的弟弟,你真的忘记了吗?你有一个姐姐的啊,虽然这个姐姐没有帮你写过作业,而且只给你买过一条牛仔裤,连你的零花钱都用来给我买零食了。虽然这个姐姐不是你向往的好姐姐,还常常和你吵架,可是你真的忘记她了吗?
难道你就不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爬过树,我们一起在海边捡过贝壳,我们为抢一张漂亮的糖纸而打过架,我们嘲笑彼此的穿衣风格……
难道你不记得我生气的时候你剥桔子给我吃,你发烧的时候我用酒精给你涂身体,有男生追我你就去把人家吓跑,有女生写情书给你你就在我面前炫耀……
难道你不记得我喝醉的时候都是你把我背回家,你失恋的时候我陪你在天台上看了一夜的星星,我们一起看电影并为彼此喜欢的角色而辩论……
难道你不记得你上初中的时候超喜欢穿我那件胸口印有米老鼠的连帽T恤,我借用了你新买的背包还没有还给你,你抱怨我不肯给你洗袜子,我恼你不帮我擦地板……
这些你都不记得了?
关于姐姐的记忆真的就像海水冲刷过的沙滩,一片空白?
23遗忘
“你已经在这个世界游荡了三天了,应该已经认清楚事实……”外星督察化身成YAMAP的模样向我进言,但在我充满指责的目光下心虚地低下了头。
是的,这三天来我以鬼魂的状态四处游荡,寻找哪怕一丝一毫能暴露我曾经存在过的真相,我去了所有的亲戚朋友同学的家里,去了我念过的学校,去了我打过工的地方……没有,全都没有,就好像我存在过的事情只是我一个人的梦境,在现实世界里连一丁点痕迹都没留下。
我,就是写在黑板上的粉笔字,被人轻轻一擦,风再一吹,连可供凭吊的粉末都没有留下。
我的亲人,我的朋友,他们对我的遗忘不是不记得那样简单,而是在他们的生活里根本就没出现过一个叫做楚轻云的女孩。
我对这里眷恋不舍,因为这里有我生长的痕迹和血脉相连的亲人,可是现在这一切都动摇了。生长的痕迹被清洗得干干净净,我的身体也没有了,连做个DNA和家人相认的可能都没有。我成了一个真正的孤魂野鬼。
“你还是快些做个决定吧,我们的工作也是很忙的,不能总陪你在这里游荡。”外星督察说出了很无情的话。
我爆发了:“这都是谁的错?!难道不是因为你们我才变成这个样子的吗?难道不是因为你们才让我有家不能回,有亲人却不能相认的吗?对你们来说这只是你们工作的一部分,可是对我来说这就是世界末日!”
外星督察发了一会儿呆,道:“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很难接受的事,不过这就是现实,你除了面对别无选择。当然,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来帮助你的。”
“那给我一个新身体吧,和我原来的一模一样,让我重新作为楚轻云回家去。”
“呃,从技术上讲是可以的,但是从规定上讲不可以……因为这里的生活发展轨迹已经改变过一次了,从他们的意识里来说你已经是不存在的了,如果让你重新出现,那必然要再一次改变他们的意识……我也说过这个操作是不可逆的,就是因为多次重复清洗记忆与录入记忆的操作,不仅会给当事人的大脑带来损伤,而且会给地球上的人类社会带来波动,我们作为督察员是不能做出这种有损害的事情的。”
“那我可以不要像原来那样,给我一个新的身份,我也不用他们记得我,我重新和他们认识……”
“在你看来人类这么多,突然凭空再出现一个人或许没有什么关系,可是你要知道,只要你存在,就必然会改变你周围的人和事,只是因为一个你,或许以后几百年的历史都会发生变化……”
那怎么办?我就是回不来了吗?
外星督察小心地建议:“如果你真的不愿意移民外星球,也不想做个容易被污染解构的鬼魂的话,不如还是回去做陈婴吧。”
我一愣:“陈婴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脸上有些尴尬的神色,清了清嗓子,道:“原本陈婴是死了,可是由于那个商业飞船把你的能量体及时投入到她的身体里去,从她的世界来看,陈婴仍然是存在的。这次虽然是受了重伤,让我们有可乘之机带走你的能量体,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维持着那个生命体的生命状态。也就是说,现在陈婴的身体是……植物人。当然,只要你愿意回去,我们可以立刻让她康复。”
我疑惑道:“可是你们说什么也不肯让我回到我原来的世界,说是会引起什么波动,那为什么又让我去一个原本没有我的世界呢?这就不怕有什么变故了?”
他的神情更加尴尬了:“这是因为一旦有了失误无法及时纠正的话,为了不引起更大的波动,我们就只能……咳咳咳……”
“将错就错?”我叫了起来。
说实话,我是没有办法相信这个家伙了,怎么听他都是为了减少工作量才会这样做的,完全不负责任嘛。
但是,回去做陈婴……我还真有一点点想念007,想念妖精哥哥,想念小萤火虫,想念书桐……“可是,他们关心的是陈婴,不是我啊。他们要是知道我不是真的陈婴,一定就不会对我好了。”
外星督察眼睛亮了亮:“你就是陈婴啊,谁会说你不是呢?谁能看得到你的灵魂和陈婴是不一样的呢?况且,陈家的人对你只有比对陈婴更好。”
我一怔,外星督察兴冲冲地把我拉回飞船上,给我看一个液晶屏幕似的东西,那上面有过去的陈婴的种种。对于这具我滞留多时的身体我是再熟悉不过了,可是对于那张枯槁病弱如鬼的脸上出现的阴郁烦躁还是吓了一跳。
陈婴在摔东西,陈婴在打人,陈婴把来哄她开心的嫂嫂们轰出门去,陈婴在放声大哭……她的行为令下人们惧怕,令哥哥们烦恼,令嫂嫂们厌恶,令陈鹤儒担忧,而这一切只是因为她病到起不来床,发一场脾气之后就是呕血、抽搐、晕厥。她每天要吃很多药,要针灸,每天都要承受病痛的折磨,却连走出苔痕馆都是极难得的大事。所以偶尔一次兴师动众的游湖,她会兴奋得抛尽十斛明珠,快乐的代价是卧床半月连呼吸都很困难。
从来没有人跟我讲过陈婴以前病得有多重,难怪当我以健康的姿态出现时,他们会那样开心。目睹陈婴十三年来的虚弱痛苦,只怕哥哥们内心深处也会发出和陈婴一样的哀求,让陈婴死了吧,死了就不必再这样痛苦了。
“请上天垂怜,允我死去,魂魄随烟,心识泯然,再不为求人身重蹈覆辙。”夜深人静后,小小的陈婴爬到窗边祈祷,是她白日不许人见的脆弱。
“她为什么会病得这么重?”我一直都讨厌那个被我占据了身体的女孩,因为她打了镂月,因为她让棋坪厌恶,因为她让幼睿害怕,可是现在我却不得不同情她了。
“凤麟国的王后想毒杀她的母亲,但被及时救回来了,可是当时她的母亲已经有孕,所以陈婴还没出生就已经中了毒。她的母亲支撑到生下她,就去世了。”
还没出生就已经开始承受这种折磨了吗?可怜的陈婴。
画面一转,是哥哥们轮流守在床前看护胸前被刺了一剑的陈婴的样子,在我看来那个身体根本是没什么活着的迹象了,可是哥哥们日夜守候,为我换药,背着人偷偷流泪。丫环们也是衣不解带,裁云熬得两颊都没了肉,画纹几次站着就睡着了,镂月为了不睡着就偷偷地用针扎自己的腿。小书僮们不方便进来,四处寻找良方,有一个方子里要用一种寒潭里的鱼的鳞片,拈豆儿和小萤火虫就轮流下去抓鱼,直到冻得抽筋才爬回岸上,拈豆儿还差点把自己淹死。
虽然明知道这是外星督察为了让我同意回去,而故意放给我看的,但我还是被打动了。
伸手抚摸屏幕上陈零枯槁的容颜,我的脸颊一片潮湿。
“你瞧,他们都在盼望你活过来。他们现在是真心希望你能活下去,而不是像以前陈婴病危时那样暗暗盼望她死去结束痛苦。这不仅是因为你比陈婴的身体健康,而且还因为你比陈婴乐观、阳光……”
“也许只是因为我没有经历过陈婴的那种痛苦。”我打断外星督察催眠似的语言。
也许只有回到陈家,才会让我再次有种存在的感觉吧。既然在这个世界里我已彻底消失,那么,就让这个世界在我心里也彻底消失吧。
24我胡汉三又回来啦
当我重新回到陈婴的身体里时,我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我竟然在心神恍惚之下忘了向外星督察要求更多的福利待遇!
损失,巨大的损失啊。
我本应该要求他带我到各个星球上参观一下,让他在这边给我弄个抽水马桶和淋浴设施,让他给我弄来电视DVD和最新的电影,让他给我弄来J家小孩、东方神起的照片和演唱会碟片,让他给我定期送来肯德基或麦当劳,最好还有哈根达斯……最最重要的是应该让他把这个身体迅速复元啊。
结果我只来得及向飞速逃窜的那个果冻状的外星督察叫了一声:“记得以后每个月都给我带护舒宝来啊——”
虽然这个身体目前还没多少发育的迹象,可我也得为日后未雨绸缪不是。
我隐约看见外星督察的身体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然后速度明显减慢地摇摇晃晃地飞掉了。
无法忍受的疼痛,这是我对于重新拥有的这具躯体的唯一感受。
该死的,明明我就是最不能忍受疼痛的那种人,怎么还会忘记让外星督察把这个身体瞬间修复呢?“脑袋进水了……不,是水泥……”我小声地抱怨着。
“你醒了?”一只温暖的手立刻覆上了我的手,形容憔悴的陈零从我床边激动得站了起来,他的右臂还吊在脖子上不能动。
我歪头看了看,同陈零一起守护我的陈忧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画纹也正倚着墙壁打瞌睡。只有陈零一双眼睛还闪亮如星,在微弱烛光的映照下似乎有水波流动。
“嘘,别吵醒他们。”我小声道。这些日子大家都累坏了。
陈零呆呆地看着我,突然咧嘴一笑,眼泪顷刻滑落下来,他点了点头,道:“好。你要不要喝水?还是吃点东西?”
“水。”即使说话也会让我胸口传来剧烈的疼痛,我只能惜言如金。
陈零端来水,先倚坐在床边,让我靠着他的胸膛半坐起来方便喝水。我就着他手里喝了几口水,再慢慢躺下。陈零跪坐在床边看着我。
我道:“把杯子放回去呀。”
陈零轻声道:“我怕这一回身,你又睡过去了。要是你又闭上了眼睛,我会以为这一切只是我打了个瞌睡,做了个梦。”
我不禁想起第一次看到他时的情景来,那时他也像现在这样守在床边,用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望着我。只是那时他远没有现在这样憔悴。是伤得太重了吧?我怜惜地反握住他的手,问:“痛吗?”
陈零呆呆地道:“你伤得这样重,该是我问你痛不痛才对,你怎么反过来问我?”
我忍不住笑,扯动伤口又忍不住痛得吸气,陈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也是伤者,傻傻地笑了。他把脸贴在我的手上,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你一定会回来的。”
我心里不由得有些歉疚,其实我是真的不想回来的,只是别无选择。猛然想起事发时我对陈零说的话来,我万分担心他从那句话里知道我不是真的陈婴,不由得期期艾艾地问道:“七哥,你还记得……我昏倒之前……那个,嗯,说了些什么吗?”
陈零抬起头来看着我笑,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柔、阳光,他轻轻地道:“诶——?”
久违了这一声轻轻的“诶——”,我竟然真的有了一种回家了的感觉,心中一阵激荡,泪水模糊了双眼。
陈零把我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亲吻,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地道:“孤魂也好,野鬼也罢,唯愿今生今世再不让你受伤,再不让你孤单……”
什么什么?他还是听到了那句话?那他其实是知道我不是真的陈婴了?那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即使我不是陈婴他也会好好守护我吗?为什么啊?大脑彻底混乱中我竟然忘记追究一个问题:他吻了我的手,这可不是欧洲人的吻手礼风行的时代啊。
咚!打瞌睡的画纹把头撞到了墙上,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视线落在我脸上几秒钟,突然睁大了眼睛兴奋地叫了起来:“姑娘醒过来啦!”
感谢画纹及时打断了我的大脑混乱状态,外面随时听传的大夫很快就被请了进来,陈家老少都在抱厦等候消息。
当听到大夫说我只需静养已无大碍的时候,陈鹤儒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
受伤是很让人气闷的事,每每伤口都痛得我很想发脾气,连夜里都睡不安稳。可是面对那一张张热切的面孔,我又只能忍耐,他们已经够为我担忧劳累的了,我怎么能对他们发泄呢?
王子哥哥也回来了,原来那个采花盗的消息不过是葬花鬼谷的杀手设下的调虎离山的圈套,为的是防范武功高强的王子哥哥会干扰他们的刺杀行动。而中途王子哥哥又发现了顾纤尘的私奔,就追了下去,正好趁了他们的愿。
窦小豆是太阿山庄高手杨无路的关门弟子,虽是王子哥哥的同门师妹,但她入门时王子哥哥已经出师,两人见面不多。窦小豆倒是曾与陈言见过数面,但记性不太好的nod哥哥早把她忘在了脑后。窦小豆与顾纤尘是闺中好友,当她得知顾纤尘另有心上人时就极力鼓动顾纤尘私奔,然后自己代嫁——只因为陈言多年前曾陪她玩过成亲的游戏,她就一门心思地想真的与陈言成亲。暂且不论窦小豆的行为有多荒唐——我怀疑她是有点精神上的问题的——但她到陈家之后倒是及时发现了葬花鬼谷的人,并在成亲当晚救了我一命。
但是窦小豆搞怪本事一流,武功却不怎么样,所以第二天晚上贼心不死的杀手又一次上门,并且不肯再卖太阿山庄的面子时,她也就束手无策了。
因为顾纤尘私奔之事,她与陈言的婚约也就无效了,顾家火冒三丈地将顾纤尘逐出家门,拒绝承认家中有这样一个败坏门风的女儿,并将聘礼全数退回,另备厚礼向陈家赔罪。但据王子哥哥所说,顾纤尘对此倒是无所谓,只要能与心上人在一起,即使是流落到异国他乡,她也甘之如饴。
陈言没来得及为这件事难过,因为他的心思全被我的伤势给牵挂住了,意料之外的我竟成为了nod哥哥失恋的疗伤圣药。等我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他缓过一口气准备哀悼一下自己的不幸时,已经找不到最初的震惊和难过了。
王子哥哥以师兄的身份狠狠教训了一顿无法无天的窦小豆,并将她强制送回太阿山庄,不过窦小豆离去之前哭天抹泪地发誓一定要让师父来给她提亲,死都要再嫁给陈言。
临行前妖精哥哥送了她一样礼物:窦小豆烧毁树林的帐单。并告诉她,那些树都是数百年的古树,其中还有极为稀少的价值千金的金丝楠。想必为了这份帐单,太阿山庄十年之内是不太可能好意思登门提亲的了。
我猜窦小豆一定在后悔为和妖精哥哥赌气而放的那把火,但她也可以顺便自豪一下,她吃了世界上最贵的烤红薯呀。
那个杀手的武功的确很高,合众人之力才重伤了他,被俘之后他第一时间便服毒自尽了,其绝决惨烈令人触目惊心,可见葬花鬼谷规矩之严。至于是何人买凶的,一时还没有查出来。但妖精哥哥和小鸟哥哥已经是咬牙切齿地开始布置,准备向这个江湖上第一神秘+残忍的杀手组织宣战。
看着我的伤势一天天好转起来,陈零终于也放下心,开始有心思调养自己的伤势了。
我责怪他当时太鲁莽,怎么能傻到在杀手面前先自损一臂呢?
陈零却只是笑笑,道:“诶——?”
看着他那半是撒娇半是装傻的模样,我一下没了脾气。伸手摸摸他柔软清洁的头发,我心里有些酸楚地怀念起我老弟的刺猬头。
唉,去吧去吧,往事一切随风,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啦。
我振作一下精神,小心翼翼地伸了个懒腰。或许是有外星督察的暗中帮忙吧,要不然就真像老妈说的那样,我结实得像个皮球,反正我的伤正以惊人的速度痊愈着。镂月都忍不住偷着问我是不是又吃了九天玄女给的灵药,还问我能不能向九天玄女问一下她的姻缘。
我真是头疼,才十五岁就开始担心自己嫁不出去,她不觉得自己提前过更年期了吗?
“茧儿,把这个拿去烧了吧。”我恋恋不舍地抚摸着阿不的小脚丫,那上面绣着我的希望,但如今已经毫无价值了。
一旁的裁云惊讶地看着我,她是知道阿不对我有多重要的,有一次因为画纹把阿不拿去洗了,我一时找不到它还急得哭了。茧儿年幼,自是不会深究这些,应了一声便伸手来拿。
我叮嘱:“要烧得干净些。”
茧儿道:“是。”
我道:“把烧完的灰用帕子兜回来。”
茧儿道:“是。”
我道:“找块干净的地方烧。”
茧儿道:“是。”
我道:“别把它烧疼了。”
茧儿道:“……是。”
我道:“回头用盒子把灰装着,给阿不做个墓。”
茧儿道:“……是。”
我道:“还得立块碑。”
茧儿道:“是。……姑娘你倒是松手呀,你那么大力气我拽不动了。”
我叹了口气,终于放开了手。
裁云道:“既然喜欢又何必烧掉呢?要是一时不想看见了,我藏在柜子里也就是了。等哪天你想它了,我再给你找出来。这岂不更好?”
我咬咬牙,道:“烧了吧,烧了以后就不再想了。”
那个世界,我从此放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