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 30 章

虽说板车烂席四面透风, 瘦马又走得慢,但这回到底不晕车了。

晃晃悠悠大半天,现下已经日上中天。

石头伸出脑袋:“大爷, 还有多久还到啊?”

“放心吧, 皇家的队伍前脚安好营, 咱们后脚就能到。”

好大的口气, 我斜靠在石头背上瘪嘴道:“使劲吹牛吧, 这里离梅山至少还隔了十几里山路叻!赶了一上午路,却连他们的马蹄灰都没见着,追得上个鬼!”

“小公子别不信, 你大爷我虽说车马是破旧了些,但收二十两银子也不算委屈你, 马上就叫你瞧瞧这银子的作用。”

说话间经过一个三叉道口, 赶车大爷将车拐进小路, 往山林深处行驶。

“这要往哪里去!”

“去个让你们觉得值价的地方,抓稳喽!”说完赶车大爷鞭子一甩, 激得瘦马蹶子一尥,开始撒欢似的在上坡路疯跑。山林小路不比官家大道,满布坑洼,颠簸异常。我和石头只得趴在车上抓紧板子,生怕一不留神就被颠下去。

越往前走, 林子越深光线越暗, 我心下越瘆得慌, 开始怀疑处境、怀疑人生、怀疑赶车人的身份。板车抖得吱呀作响, 我的心尖尖也颤得慌乱异常, 正要鼓起胆子质问,不想板车再一转弯, 拐进了一个漆黑狭小的山洞。

身上的汗毛根根立起,洞里的阴寒逼得我胆气直线上升:“你到底是什么人?有何居心?要将我们带去哪里?”

“还说自己是大家公子,怎么如此沉不住气,光线一暗就害怕啦?”

“谁说我怕!”

“那就稍安勿躁,既然收了你们银两,就会把你们带到目的地,你急个甚?”赶车大爷话中满是戏谑。

石头抓抓我的膀子:“公子,一会儿有什么危险,石头一定会护在公子身前,不让公子受委屈!”

“好兄弟!”我转向石头的方向,虽然黑咕隆咚看不真切,但此情此景,心中还是难免激荡。

瘦马没有减速的意思,还是卯着劲往前冲。前方光线越来越明晰,片刻功夫后,天光大亮,豁然开朗。

闭上眼睛缓缓再睁开,却见四周还是深山老林,完全看不出是何地。

不再爬坡,板车又开始慢悠悠地行进,赶车大爷从腰间抽出烟袋锅,点着了猛咂两口轻笑道:“瞧你们俩刚刚吓成什么样子,不用紧张,我们这是抄近路进梅山叻。”

“少唬我们,梅山可是皇家猎场,怎么可能有连寻常百姓都知道的近路?快说,你是谁派来的!是不是想害我家公子?”

石头的话激得我更不踏实了,于是也板着脸放狠话道:“告诉你,我们的来头可是不小,你要是起了歹心,当心小命!”

“呵,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平日里戏听多了吧,脑子里的话本子一套一套的。谁要害你们,你大爷我可能这兴趣,再在我车上胡咧咧,当心我把你们赶下车丢到林子里!”

我和石头吓得齐齐禁声。

赶车大爷继续咂巴烟袋锅,哼着小曲赶车。

又过了一个山洞,他才优哉游哉开口道:“不过呢,也不怪你少见识,梅山的小路除了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本地人,旁人也难知道。”

“原来你住深山老林里啊?”

赶车大爷回头瞪了我一眼,我悻悻捂上嘴巴。

“你们可知道,梅山以前叫做煤山,住在山周边的人家,祖上基本上都是靠挖煤过活,所以山里哪里有桥,哪里有洞,我们都清清楚楚。只不过几十年前,皇家突然看上了这里,不但给山头改了名,还勒令我们停了祖业,我们被逼得没办法,只得出来做些赶车运货的活计。”

啧啧啧,霸道蛮横,是皇家的作风。不好!他会不会因此仇视贵族子弟?都怪我多嘴,早知道就不说自己来头大了。

赶车大爷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继续道:“煤山成了皇家猎场后,矿洞封了不少,但这些矿洞都是我们祖上世世代代挖出来的,大大小小那么多,哪封得完?尤其是那些个挖完煤废弃了的,两边草木一遮,不走近些根本注意不到。所以呀,你们的二十两银子雇我一辆板车不算冤,前面再过两个山洞,差不多就要到了。”

听他这么说,我暗舒一口气。

果然不多会儿功夫,赶车大爷就在一条溪流前停了下来,指着前面的小山包道:“翻过去就是草场,一眼便能望见大营,前面的路我不方便去了,还望二位勿将矿道的事说出去,与人方便亦是与己方便。”

#

当我和石头赶到大营时,果然承王府的人马才刚刚安顿好,老付狐疑地看着我,我干笑两声,抢过他的帐篷用了。

看着梅山顶上的天然草场和山梁的灌木林,果然是骑/射的好地方。皇族来此春猎也是讲究,明明每年都来一趟,但为了契合野外的气质,硬是不在草场上搭建任何房屋,只是就地安扎帐篷。

去大帐中和王爷王妃打过招呼后,我匆匆用过午饭,就去找卢劲舟碰头。虽说是春猎是皇家活动,但六部还是派了代表跟来,以免一路上皇帝看了哪里碍眼,却不能找来相关部门的人磨牙,憋出火气坏了兴致。

六部人的营帐安扎在最西边,不同于皇族的白顶,一律是灰蓝的油布,好认都很。

见卢劲舟正背着身子坐在账内,我吩咐石头候在外面,自己蹑手蹑脚闪进去,轻拍他的肩膀:“我来……”

“了”字还没喊出来,卢劲舟头也不回,钳住肩上我的手,猛然起身,后背一顶,将我一个过肩摔在空中翻了一圈,再结结实实甩到地上。

“公子?”卢劲舟疑惑。

“公子!”石头惊叫。

我在地上弹来弹去,手臂、后背、屁股齐齐中招,疼得半天缓不过气。

被扶起来靠在凳子上喘了好一阵,又听卢劲舟反复道歉后,我在心里停止了骂娘,勉强恢复理智,想起来来找卢劲舟的缘由,抖着嗓子开口:“见到顺王了吗?”

“我正准备跟公子说起此事,公子可否先屏退左右。”卢劲舟说完看了我身边的石头一眼。

娘的,这个帐中最危险的人就是你,屏退个屁!

“卢大哥不必担心,石头放心得过,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那好”,卢劲舟起身走到门口,将卷起的门帘放了下去,回身压着嗓子道:“顺王本次回京,除了随行护卫队,并未多带兵马,不过……”

卢劲舟每到关键时刻卖关子的习惯,我看着很是恼火,似乎别人不问一声,他就讲不下去了似的。

我沉默不语,他硬是忍着不说,无奈,我只得配合回应:“如何?”

“不过顺王在京中的家小,都称病未能来梅山。”

“这意思是……”

“我猜,顺王上梅山,可能会有所动作。”

唔,我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幸好青青没有跟来,不然到时候打起来,我不会拳脚,只能挡在她身前当肉盾了。

“卢大哥,依你所见,我们要不要现在就把情况如实上报?”

“不可,燕州之事尚属捕风捉影,没有实际证据,说出来也不足为信,眼下梅山之事,更是我们的推测,一旦上报,若最后未能查实,我们不但打草惊蛇,还可能会落一个攀诬的罪名。”

说的也是,当真是个棘手事情。“那依卢大哥所见,我们当如何?”

“我已命孙迟刘乾分别下山,潜伏在安全之处,一旦梅山有险,他们便会第一时间向最近的京畿守军求援。”

“还是卢大哥想的周到。”

#

日头西沉,最东边的明黄色营帐中开始设宴摆酒,那是皇上在款待亲贵重臣。我虽是承王嫡子,但一大把年纪了,头上还没半个爵位,不适合参加这种宴会,被王妃留在帐篷里吃今天打来的野兔。

虽然隔得远,但觥筹交错、丝竹管弦的声音还是飘进耳中,绕得我心绪不宁,索性到帐外散散心。

今天是十五,又站在山顶,月亮显得特别亮。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青青教我读了些诗书,之后看到月亮就想镇水村的那个家。一晃已经大半年了,不知道杨老头有没有想老子,等老子混出个人样了,找个机会就把他也接到京城来,跟着我吃香喝辣,到时候再给他说门亲事,讨个年轻后娘。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机会何时才有。青青生父的案子,也等着我去查清,可就凭我现在的能耐,等到查出线索来还不知是何年何月。

心内惆怅,脚下不自觉游走,等反应过来,已经走出大营好远。

“公子你看,他们在帐中点篝火玩呢!”石头指着东边说道。

我回过头朝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明黄的营帐中果然火光摇曳,里面人影攒动,好不热闹。果然有身份的人就是玩得野,居然敢在油布做的帐篷里玩火。

转过身拍拍石头的肩膀沉沉道:“等我混出个人样了,以后也带你参加这种宴会。”

本以为石头会满怀感激地回应,不想他却仍旧望着后面,有些呆滞。

“怎么,你不信我会混出个名堂啊?”

“不是,公子,你看,他们是不是在打架啊?”

“怎么可能!那是在跳舞好不好!”我轻笑两声,正要继续往前散步,忽然一声“救命”钻进耳朵。猛然转身,盯着明黄帐子的方向,火光越来越明晰,刀剑相击的金鸣声越来越大。

不好!真他娘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