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张纸并非因它的贵重被陆池当成珍宝,而是因为相送的人。
两间钱庄以及三间珠宝玉石铺,翟南出手相当阔气,但陆池却觉得翟南好像知道什么,当着陆斐和他娘亲的面送他这个,却不明说,也不知是堵谁的口还是要借此表达某些不明目的。
陆池将地契折好贴着心口放,完了还用手拍了拍,一副慎重又郑重的模样。
陆斐看着他的动作,几次张口欲言却都不知是因为难以开口还是别的都沉默下来。
陆池侧过头盯着他看了会,稍后像陆斐随时会一言不合上前抢一样,贴着边远离陆斐进府了。
他径直回如寄楼,那东西他吝啬给陆斐看,去可以跟他娘亲分享。
陆夫人已先行回来,正坐在房中等他,见他进门,起身迎了上去。
“王爷回去了?”
陆池一边关门一边回答:“去军营了。”
陆夫人松口气:“哦。”
陆池牵着她往回走,安顿她坐下,从怀里掏出了那五张地契:“这是王爷给我的。”
陆夫人一看,又瞪大了眼,一个时辰内遭受两次视觉冲击,她的心肝脾肺肾都不是很安稳,好歹也是商贾出身,陆夫人并非未曾见过世面,但翟南此举着实让人震惊,哪有人明面送了又私下掏腰包的,陆夫人感叹:“王爷真是不差钱。”
陆池也笑眯眯地:“是啊,只要经营好,儿子以后也是个富豪。”
陆夫人露出欣慰的笑:“只要王爷对你好,娘就放心了。”
陆池并未回答,陆夫人前半生的希望是陆国公,如今她的心眼里只有儿子,唯有他能在她心上了。
午时,陆池让厨娘准备了几个小炒,打算主仆几人一同庆祝下,好菜刚端上桌,陆斐的贴身小厮陆路就来传话。
陆禾代为通传:“夫人,少爷,大少爷请您去他院子用膳。”
说到陆斐时,陆禾的态度并不尊重,眼神也是鄙夷。
陆池大约知道他的心思,却未开口责怪,底下人向着他那可是天大好事。
陆池边摆筷子边道:“院外是陆路?”
陆禾说:“不是他能是谁。”
陆池道:“回了吧,我放着你们不要跟一桌假仁假义的人吃饭不是存心跟我的肚子过不去。”
陆禾当即喜笑颜开:“好哩。”
陆池对着他蹦跶的背影无奈一笑,回房请陆夫人。
两个丫鬟一个厨娘一个小厮,主仆加起来也才六个人,相比热闹非凡的正房,的确是少得可怜。
陆池让大家坐下,调节气氛道:“今日是你们家少爷正式把自己定给王府的日子,一起吃个饭,开心开心。”
四位家仆从善如流道:“恭喜夫人,恭喜少爷。”
陆池倒酒:“喝一杯。”
陆禾忙说他来,可陆池拒绝了。
这几位都是陆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人,陆国公逝世后,原本调到如寄楼的仆人都以各种理由离开了,只因那时怕引火烧身。
陆夫人生性懦弱,却也有善良的根深埋体内,并未刁难那些人,陆池那时被迫成长,无力阻止此事,唯有记住负他之人,日后怎么也得讨回来。
如今这偌大国公府里,不知多少是笑他一夜飞升,多少是怕他挟私报复。
可陆池知道,人该计较的是落魄时站在背后撑你的人,所以他最是感激眼前这四位。
陆池心底百感杂陈,端起酒杯道:“我先干为敬。”稍即一饮而尽。
三女一男无言对视,默默举杯,酒至喉咙为呛,落腹是烈,那些年的辛酸苦辣,苦苦坚守都像有了发泄的口,一杯浊酒还未消化,先做了眼泪。
陆夫人用帕子揩眼角,哑着声招呼大家动筷子:“吃饭...多吃菜啊。”
受气氛感染,四人心头都有些难受,如果不是情势所逼,少爷哪用得着以女子身份下嫁王府,虽然那是荣耀的存在,可少爷委屈啊!
因此捧起碗时,下筷都不是那么干脆了。
陆池说:“我今日得了不少好东西,待会你们来我房里领一些。”
四人又惊又喜,惊喜道:“多谢夫人,多谢少爷。”
陆池让大家吃饭,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何况他就是这么护短。
这边六人氛围温馨和谐的一块用膳,一声怒骂忽然从院外传入院中:“陆池你出来。”
陆夫人几乎是本能的发抖,陆禾等人也是心惊,陆池皱起眉头,放下碗筷起身出外。
一身明黄衣裙,姣姣少女陆裳正叉着腰站在院子里。
陆池站在门廊下,挂在墙檐上的阳光照不到他,在他脸上形成一片阴影:“你又做什么?”
说这话时,陆夫人也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陆裳态度恶劣道:“你别给脸不要脸,你当真以为我稀罕同你们母子一桌用膳?”
“我不是也不稀罕同疯狗一桌吃饭才没去吗?”
若是翟南在这,一定对陆池的印象改观。
陆裳冷笑一声说:“你可以能的也只有这张嘴吧?你就跟你那低贱的娘一样,不知廉耻。”
陆池这人有两大逆鳞,他娘是最重要的一个。
陆裳不顾形象破口大骂,侮辱他娘不是第一次,有时也会故意找事。
但以往陆池都不怕,何况现在?
陆裳甚至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脸上就传来火辣辣的疼。
啪的一声特别响。
“你...”
陆池捏住她的下巴,嫩肉凹陷进去,力度之大几乎要把陆裳的脸骨捏碎:“陆裳,你知不知道你这副嘴脸真令人生厌?我真想割了你的舌头。”
他的每一字都说得极其缓慢,像一把凌迟的刀子,要把陆裳刀解。
“啊...”陆裳的侍女大叫一声,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陆裳吓呆了,她第一次见这样的陆池。
站在阳光下的,可怕的恶魔。
陆夫人也担心的上前一步:“池儿...”
陆池沉着声继续说:“这样的舌头一定很漂亮,你想看吗?”
“你...你敢...”陆裳瞪大了眼,试图找回一点气势。
陆池的手指巧妙的收紧,陆裳疼地呜呜叫。
“要割也不能让我娘看见,她心善,会怕,所以你放心,暂时你很安全。”
“我...我会杀了你...你个...杂种。”
陆禾等人的眉头都快翘到额头上去了,这位二小姐还真会作死。
陆池手垂脚抬,陆裳没看见他的动作,却感觉嘴内伸进了一个冰凉的东西,压着齿关,抵着脆弱的舌头。
陆池的脸上没有表情,仿佛被他用匕首压制的人不是一个活物:“你说...我敢还是不敢?”
尖锐的痛和恐惧纷纷袭击大脑,陆裳终于吓哭了。
若说之前的虚张声势是因为她知道陆池不敢动手,那么现在的失控就是她看见了陆池皮囊下的恶念。
以往她为难陆夫人,陆夫人只会忍气吞声,陆池与她对峙是不分高低。
争个嘴皮子,谁也不敢更进一步。
可人最丑陋的一面往往是被逼出来的,像她,像陆池。
他们同根生,她善妒,他也善妒。
她嫉妒陆池得到翟南,留着肮脏血液的人怎会配得上那荣耀一般的存在?
特别是知道翟南为他倾尽了半个身家。
应京豪门多少,世爵也何其多,除却宫中几位,有谁能及得上陆池,所以她不甘,心底丑陋的藤蔓长成了嫉妒的大树,爬成她每一条经脉血络。
陆池拒绝陆斐的邀约是她发作的口。
陆裳哭的太丑,花容尽失,两条细腿也在发抖。
陆池攥紧她的脸,固定住她的身体,匕首的尖端分毫不让地抵在舌头下。
陆夫人不敢上前,却又怕陆池真的伤了陆裳,他还没有实现自己的愿望,不能让这些人毁了。
陆夫人这样想,一边劝:“池儿,娘没关系,你把二小姐放了。”
陆夫人这些年一直与正房保持距离,尽管在陆国公将她接回国公府,因为原配的离世而将她立为夫人,可除了如寄楼的几位,没有谁在意她,曾经被梦寐以求的位置如同虚设。
“娘,儿子忍了六年,已经不想再忍。”
他正要鱼死网破,忽的传来一声疾呼:“住手。”
陆池冷笑:“喊这么大声不怕我手抖?”
陆斐和陆商急匆匆地跑进来。
陆商看到陆裳嘴里含着的东西,吓白了脸:“你做什么?”
陆池道:“你的好妹妹放着大好日子不过跑来求虐,我成人之美。”
陆裳不敢动,只能用泪眼示意陆斐。
陆斐沉声道:“陆池你先松开。”
“想让我放开不是不行,你们别拦着,我痛快点,她能少痛些。”
陆斐厉声喝道:“陆池!”
陆池的匕首又进了些,刺破了皮肉,陆裳的嘴里登时流出铁锈味。
陆裳更怕,眼泪流的更凶。
陆池更大声:“你吓着我了。”
血沿着嘴角流出,陆商看见了,惊叫一声捂住嘴。
陆斐连忙喊陆夫人:“二娘你快劝劝二弟。”
陆夫人用爱莫能助的眼神看着他,不是她不叫,是没啥用。
陆斐也急了:“二娘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真要我们兄妹相残?”
陆池噗嗤一笑:“兄妹?我跟你们?别逗...陆斐你说这话良心不会痛吗?”
陆商苍白着脸说:“你疯了是不是?”
陆池冲她一笑:“是啊。”
陆池摆明油盐不进,再拖下去,难保他一个激动真下重手。
陆斐吸口气,说:“你把裳儿放了,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
陆池笑说:“包括让出世子之位?”
陆斐还没开口,陆商先着急道:“不可能。”
陆池冷笑着看陆裳:“看来你妹妹的一根舌头也不过如此,也是,又不是在脸上划一刀,能有多大关系。”
这个疯子说一出是一出,谁保证做不出来?
陆斐道:“只要你能光大陆家,我答应你。”
“哥...”
陆斐抬手,阻断她的话:“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
“我姑且信了你的鬼话。”陆池冷笑:“答应我两件事。”
陆斐见他无意世子之位,松了口气:“你说。”
“第一,恢复我娘女主人的身份,你想怎么发展陆家我不管,但这一亩三分地,这些个不省心的,是死是活我娘说了算,第二,陆家的家产我要一半,放到我娘名下。”
眼前这些跟世子之位比起来都不是问题,陆斐一口应了。
陆池提醒:“口说无凭,立据为证。”他使了个眼神给陆禾,陆禾立即道:“大少爷随我来。”
陆斐看了眼陆池,迈开步子随陆禾进屋,过了一会,他捏着一张纸出来:“你看看。”
“不用,你也不屑于用这手段骗我。”他转向陆裳,陆裳脸上都是泪痕,嘴角还有残血,看起来狼狈无比:“陆裳,你骄傲吗?有个护着你的哥哥,好好保护自己,若是没了用处,你哥日后就为难了。”
他的笑极其讽刺,落在陆裳眼里甚是刺眼。
陆池的匕首一从她嘴里离开,伤疤还新,她就说:“我没说错你,你与王爷还未成亲,就强迫他做出有失礼仪之事。”
因为疼痛,有几个音很怪。
陆池愣了一会才想起是哪件事,问道:“你偷看了?”
陆裳见他还能心平气和地反问,当即气的扬起一个调:“你还有脸问?”
恶魔的皮已撕下,眼前的人又好似那个软弱可欺的青年:“早晚的事,倒是你,若是我告诉王爷,他可还会像我这样把刀从你的嘴里拿出来?”
陆裳面色更白,身心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