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清如水,花惊澜穿过月洞门到了剔透阁的后院,抬头便见一身青衣的温濯衣凭栏而望,距离太远,看不分明他的眼神,但他脸上却是重重的失神,心思不知道飘忽到了哪儿。
“雁卿……”不知怎么的,花惊澜一出口,便喊了他的真名。
温濯衣浑身一怔,低头才看见她,露出一个茫然的笑容,“这个名字我多久都没有听见过了。”
“上官雁卿,上官铭已经死了。”长痛不如短痛,哭过笑过也就罢了。
温濯衣神情僵住,继而死灰一片,突然无法直视花惊澜的目光,他转过身,双手撑着栏杆,不住地抬头,双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绷直的眼神死死看着天空,口微张却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情感。
月色森然下,花惊澜恍惚看到他眼角有光一闪而过。
亲人……这个概念在花惊澜心中是模糊的,亲人应有的样子又该是怎么样的,事隔三年,上官雁卿有多少泪也该流干了,他现在还有眼泪可流?
“上官雁卿……”她抬步走向他。
温濯衣捂住眼睛背过身去,单手一挥,哑声道:“你不要上来!”
花惊澜脚步微微一滞,却没有停下,而是继续朝上走。温濯衣听到脚步声来到他身后,心中一点悲化了一丝成怒,他猛地转过身来,怒吼道:“不是叫你不要上来吗?!”
这回花惊澜看清楚了,的确是眼泪,透明的眼泪。
温濯衣胸口起伏着,死死地看着她,道:“满足了?”
花惊澜手颤了一下,抬起来,轻轻放在他颊边,食指勾去他眼角的水珠,定定地看了他几秒,才展颜一笑,“上官雁卿,跟着我吧!”
沉静如水,荡涤人心,不是世上最纯粹的笑容,只因为她眼中的关心,哪怕没有百分百,不,只要有一分,也会让此事的温濯衣别样感动。
她的笑容是宁静的,在月色下,着素衣的女子,微风摆动她的衣袖,腰上的玉佩也轻轻偏动,她笑着,她的手上还沾着自己的眼泪……
温濯衣愣了一下,情绪稍微安定了一些,才道:“你没有帮我找回弟弟不是吗?我为什么还要给你做牛做马?”
花惊澜偏头一笑,道:“跟着我有很多好处啊,吃香的喝辣的,左拥右抱,美人环伺,出门有车,进门有酒,穿的是绫罗绸缎,戴得是珠翠环玉,往大街上一戳,直接报出我的名号,就是横着走也没人敢管你……”
温濯衣眉毛跳了一下,讥讽道:“在烨城,你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指望保别人?”
“我不说,你不说,谁知道雪月公子是花惊澜,就算知道了又如何,我花惊澜要保的人没有保不了的!”
细眉一挑,理所当然的模样,要多狂有多狂,温濯衣不禁在心底问自己,这样自大的女人,究竟有什么力量,有什么力量让人信服她的狂言狂语?
“我没有武功,没有家世,一旦离开剔透阁身后是永不可止的追兵……花惊澜,这样的人,你要来……做什么?”话到喉咙,那句“也是累赘”生生换成了“做什么”,他现在,就是提起一桶水也觉得费力,为她,又可以做什么?
花惊澜嘻嘻一笑,走到栏杆边,邪邪靠在上面,玩世不恭道:“小爷身边高手如云,就缺个端茶送水的,家世背景如浮云,还欠个捏腰捶腿的,雁卿,说白了,就差你了。”
温濯衣不可谓不动容,见惯了花惊澜的作风,知道她想什么,就一定要做什么,她心中,没有对王室的卑躬,没有对世家的惧意,她爱留恋烟花之地,爱扮作男子,看似放荡不羁,轻佻无知,玲珑楼中剔透阁内却没有一人说她不好,每每回来一次,玲珑楼里恐怕是最高兴的时候,她其实做的不多,但却真实。
虚情假意的人太多,她喜就喜,恶就恶,不掩饰,不造作……
温濯衣突然笑了一下,顾自摇了摇头,他这是怎么了,突然就觉得这个世上没人能比得过她了……
“我说,你怎么笑得那么下流?”花惊澜突然凑近他,“不会是在想什么不该想的事吧?”
她又懒懒放回去,笑眯眯道:“只是让你端端茶倒倒水,捏捏腰捶捶腿,不是让你给我暖被窝……”
话没说完,人就突然被抱住,她顿了一下,感受到腰上的双臂颤抖中施加了力道,她将手放在他背上,轻拍了一下,“别激动,你真要以身相许我也可以勉强凑合一下。”
温濯衣撇撇嘴,张口,无声说了两个字:谢谢。
花惊澜其实很想问,如果她死了,他会不会也为她哭为她伤心,不过转念想想还是不问了,因为条件不成立,结果当然就不成立。
“温濯衣在哪儿?!”月洞门外传来一声娇喝,老鸨连着几个护院都没拦得住花婉玉,她牵着一个女子横冲直撞地走了进来,看到跟花惊澜抱作一团的温濯衣,面上厌恶、讥诮、不屑一同闪过,“果然是个下贱坯子,当众跟男人搂搂抱抱!”
花婉玉抬头的角度,正好只能看到花惊澜的后脑勺,而抱着她的温濯衣自然就给甩了个正脸,也被指着鼻子骂了一通。
温濯衣见有人闯进来,遂松开花惊澜,指了指房间的位置,示意她进去躲躲。然后沿着楼阶走了下去,眉目清冷地看着花婉玉道:“何事?”
花婉玉怒意直指温濯衣,于是便也忽略了楼上的花惊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