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2章 我搞砸了

索尼娅看着泰尔斯出神的样子,若有所思。

“你知道,我这趟回王都,发现大家都安逸得很,”片刻后,她轻哼一声,重新掏出烟袋和烟卷,开始卷下一支烟,“不再像几年前那样人心惶惶,随时准备搬迁逃难,时刻担心着北方人哪天再打过来。”

“这是好事,”泰尔斯点点头,“而您镇守要塞,居功至伟。”

但要塞之花却轻哼一声,声含讽刺:

“事实上,我月前带人北上黑沙领,到伦巴的地头上‘野营’说白了就是侦查。”

泰尔斯没有回头,只是望着远方的星湖:“真有胆魄。”

“现在那里,嗯,很安静。”索尼娅卷烟的手很稳,一丝不苟,一点也不像喝多了的样子。

“黑沙领刚刚打过内战,一切还在恢复,但农夫牧民们的税少了,商人过境的通关费也少了,路上的不法盗匪也少了。包括村落之间,北方糙汉们乐此不疲的群架都不多见了,听说无论有什么争端,都依赖于新来的官吏或者一大堆我看不懂的国王法令解决。”

国王法令。

泰尔斯没有说话,但他的思绪慢慢从感伤和慨叹里脱离。

“我曾经打过交道的,那些熟的不能再熟的,腐朽恶臭的北地领主们莱万,门德,德文森,佩鲁诺,伊卡也不见了大部,有的在内战里掉了脑袋,有的搬去了黑沙城,有的则换了对国王言听计从的新当家人,剩下的缩在城堡里,闭门不出苟延残喘。”

言听计从。

泰尔斯的眉头慢慢皱起。

“乡野间的北地年轻人也走了很多听说一部分人在内战时加入了国王的军队,一部分则战后去了城里混生活,留下来的也都在兴奋地谈论,要怎么才能去更远的地方,比如黑沙城,努力像其他出人头地的平民一样,捞个官职乃至爵位回来。

“而我们在更北边的细作,包括偶尔来歇脚的秘科探子也说,每一天,甚至每一个小时,上至没落贵族流浪骑士,下至平民百姓地痞流氓,都有新人热热闹闹地前往黑沙城,想在那里成就一番事业。”

出人头地。

成就事业。

泰尔斯的眼神越发锐利:“是么。”

索尼娅点点头,她终于卷好了一支咽,正细细捣着烟头:

“说实话,我打仗的年头不算短了,我不怕北方的重骑兵,不怕他们的重剑步兵或重甲刀斧手,甚至有断龙要塞在手,要我以一敌十乃至更多,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

说到这里,索尼娅停顿了一下。

几秒之后,她一擦沥晶火石,点燃手中的烟。

“但我感觉得出来,北边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而这绝非我能在战场上,用刀剑和魔能枪可以回答的问题。”

泰尔斯听着她的话,眼前却浮现出他那位“老朋友”的话:

【泰尔斯,你比谁都清楚,六年了,那个理想中的埃克斯特,却离我越来越远了。】

现在看来,也许并不是那么远经历了回国后风风雨雨的泰尔斯萌生感慨:

就像势单力薄的科恩和不可撼动的下城区一样,念念不忘者,功或未竟,但必有回响。

而你是怎么做到的呢,查曼·伦巴?

这趟旅途中,你付出了什么呢?

要塞之花深吸一口气,吐出无尽烟雾。

“你怎么看,北方回来的北极星殿下?”

泰尔斯回过神来。

北极星一个声音在泰尔斯心底默默道,不,你不喜欢这绰号。

它看似威风,却带着嘲弄,以及不可察觉的排斥和疏远。

它给予你很多,却剥夺了更多。

“我知道。”

星湖公爵缓缓点头:“七年前,我就在那儿,风暴的最中心。”

泰尔斯转过身避让烟雾,只觉眼前一切都被索尼娅的卷烟熏得朦胧难辨,满布未知。

“因此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在埃克斯特,在龙霄城,我释放了一头怎样的野兽,而它将点燃什么样的火焰。”

野兽。

要塞之花沉默了一阵,缓缓道:

“所以,你能把它再关回笼子里吗?”

泰尔斯笑了。

关回笼子。

“没人关得住它,”他摇摇头,感叹道,“在它一百多年前诞生的时候,就注定如此。”

也许,也许不止一百多年,他的心底里悄然道:

从人类诞生之日,它就悄然落地。

索尼娅讽刺地哼声,她吸了一口烟,靠上望台,表情严肃。

“现在,永星城里很多人觉得埃克斯特正深陷内斗,分裂衰落,再也不可能发起血色之年时的举国远征,威胁不了我们。”

泰尔斯抿了抿嘴:

“至少前半部分是对的。”

索尼娅没有理会他的话,继续道:

“而七年里,两国边境风平浪静,断龙要塞更是门可罗雀,无论是陛下还是御前的大人物们,甚至许多在北境与埃克斯特世代为仇的家族,都觉得大敌已去外患已除,放心转身搞自己人去了。

“就连梭铎老头也不例外,他拒绝了我加强要塞防御的提案,说他有更重要的事情。

“甚至,御前会议上的有些人,认为我是在危言耸听。”

索尼娅话音落下,目光直指泰尔斯,锋利逼人。

泰尔斯同样回望着她,眼神深邃。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只有索尼娅指间烟卷冒起的一缕白烟。

几秒后,泰尔斯咧嘴摇头。

“只有傻瓜才会以为埃克斯特就此衰落不足为患,何况是御前会议的大人们。我想,他们很多时候只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

索尼娅不以为然:

“当梭铎老头向我索要备役兵,说是要去西荒抢劫贵族的时候,他看着兴致勃勃,可不像是被国王逼迫的。”

西荒。

沙王计划。

泰尔斯沉默了一阵。

“不是国王,”泰尔斯出神地望着夜空,“逼迫他们的东西不是国王,甚至不是个人,而是‘东西’名望,位置,理想,利益,权力,是他们所处罗网的一切,逼迫着他们做出也许在另一个角度而言,并不理智也并不长远的决定。”

索尼娅的烟头忽明忽暗,她则在烟雾间皱起眉头。

“而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泰尔斯不自觉地握住衣袋里的戒指和匕首,只觉一左一右,分量十足,“最高明的逼迫,往往潜移默化,悄无声息,让你以为你是自愿的。”

月下的望台恢复了安静。

好一阵后,要塞之花掸了掸烟头,冷哼道:

“听着,我不知道复兴宫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你放了什么‘野兽’,但这趟见闻让我有不好的预感,等到断龙要塞下次再热闹起来的时候,我们要面对的东西,恐怕将远超想象。”

泰尔斯抬起眼神:

“所以?”

“我需要更多。”

“更多什么?”

“一切,”索尼娅回答得毫不犹豫,“一切能避免我的不祥预感变成现实的东西。”

她吸了一口烟,向泰尔斯轻轻吐出:

“兵员,钱财,装备,粮草,情报,士气,支持,也许还有不拖后腿的政务官僚尽管在我的经验来看,最后一样基本不可能。”

泰尔斯蹙起眉毛,他低头咳嗽,挥手驱散烟雾。

果然,她不是回家乡休假那么简单,也不是刚好路过你的城堡那么巧合。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道:人皆有所图,皆有所欲。

就连爽朗大度、盛名在外的要塞之花,也难以免俗。

想到这里,泰尔斯的心情低沉了几分。

索尼娅有求于你,那你该答应她,至少留下话头,看看日后能发现什么他在心底小声道,哪怕这只是一张空头兑票,但这才符合你和国王定下的盟约,利用你们父子之间的嫌隙,照出王国的每一丝裂缝。

哪怕是要塞之花。

但是……

“抱歉,你找错人了,”片刻后,星湖公爵沉声道:“我只是一个被流放的失宠王子,无兵无权,还穷得叮当响。”

索尼娅凝视着他好一会儿,才转到星湖的方向。

“没关系,十九年前,我带兵北上永星城,在一堆流民的队伍里遇到你父亲时,他也差不多。”

要塞之花又抽了一口烟:

“甚至,凯瑟尔那时刚逃出追杀,精神恍惚瑟瑟发抖,可比现在的你凄惨落魄多了。”

听见这个名字,泰尔斯皱起眉。

“那也许,你该去找我父亲帮忙。”

“如果我可以的话,麻痹的,”索尼娅骂了一句粗口,拿烟头指着月亮抱怨,“自从坐上王座,你父亲越来越不可爱,也越来越不乖巧了,哪像在战时刚见面的时候,叫他跪下就跪下,让他脱光就脱光,逼他跳舞就跳舞,喊他当国王他就哭着喊着爬去加冕……”

泰尔斯听着这些大不敬的话,深深蹙眉。

她为什么这么说?

你父亲越来越不可爱……喊他当国王他就加冕……

她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番话?

索尼娅·萨瑟雷,她本该是王室常备军的中坚大将,是王国的北方屏障,是铁腕王手中利剑,不是么?

为什么?

但泰尔斯面上不显,只在对方的语句中挑出一个词调侃:“脱光,真的?”

索尼娅大手一挥,听若不闻:

“总之,我不指望你现在做什么瞧你那可怜的小身板但我可以等,等。”

烟雾迷茫中,要塞之花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但那一刻,泰尔斯只觉得内心空洞。

等。

等什么?

还有什么,他在心底的另一个声音悄然道,你和国王两者之间,她还能等什么?

但是,不,索尼娅她……

泰尔斯有些突如其来的慌张,他下意识地摩挲起衣袋里的骨戒,想起他与凯瑟尔王的协议。

索尼娅换了一只手拿烟,发出些许慨叹:“至于你,把我说的话放在心里就行了王国有事,必在北方,你要为了将来做好准备。”

泰尔斯咽了口唾沫。

为了将来做好准备。

将来?

不,不可能,泰尔斯驱散不妥的想法。

索尼娅是要塞指挥官,她关心的只是埃克斯特的威胁和北方的防务王国有事,必在北方,这才是她语中关键。

那又如何心底的另一个想法再度冒出她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作为断龙要塞的守将,她必须这么说。

因为北方之敌是她的资本:埃克斯特王国的威胁大小,直接影响索尼娅的安危前途,影响她手下的常备军,影响她所能获取的资源,影响她被看见被重视的程度,影响她在王国的权利地位。

因为她也在罗网之中。

不能自拔。

不是么?这难道不是你在这几个月的政治游戏里体会到,而且用以反将国王一军的道理吗?

而你,泰尔斯,你必须要看透这一点,她的求助没有那么简单不!

泰尔斯闭上眼睛,打断自己的思绪。

他想太多了,索尼娅,他所认识的索尼娅,不是那样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泰尔斯睁开眼,略显疲惫:

“我相信,王都里有其他有识之士,能给你更多更实质的帮助。”

索尼娅享受了一口烟草,沉吟片刻:

“也许,因为你比较特别?比如拿着一柄剑就敢闯宫造反,威胁你爸爸?”

泰尔斯猛地回头!

要塞之花举了举手上的烟:“别看我,流言可是传得飞快额,绝对不是梭铎老头告诉我的。”

但泰尔斯的心情却沉了下去。

看,你是对的,泰尔斯。

她来找你,是因为你闯宫造反却安然离开,是因为你证明了自己的分量,成为至高王座之外的第二极。

于是王国风云激变,就连看似飒爽大度,豪情万丈的要塞之花,她看到,她知道,她感觉到就像国王与泰尔斯所预见的那样泰尔斯也许能抗衡凯瑟尔王。

所以她来了。

不止为了返乡,不止为了北方,不止为了跟你那点可怜的私人情谊。

泰尔斯默默地看着索尼娅,心中烦躁不安。

索尼娅没注意到泰尔斯的眼神变化,她自顾自地吸着烟,沉浸样朦胧烟雾中,无比自在。

“也许还因为,你是少数能治得了伦巴的人?据米兰达所说,七年前,你放弃了逃生的机会,果断地回转英灵宫,用自己的自由,扑灭了两国将燃的战火。”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七年前。

又是七年前。

该死的七年前。

他突然对眼前的对话意兴阑珊。

为了要塞防务也好,为了王国未来也罢,说到底,她是来示好,拉拢,求助,站队的或者任意其他好听或难听的近义词。

她,无上之盾的主人,曾经救自己一命的索尼娅·萨瑟雷,她跟西荒公爵,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有权有势的贵族领主们会争先恐后地来找你,拉拢归国未久的王子,用尽方法争取你站到他们的一边……】

索尼娅,就连索尼娅,也是一样。

想到这里,泰尔斯只觉得深深失望。

而他,泰尔斯·璨星,他已经不能像初次见面时一样,对这位救命恩人没有保留地坦诚开口,敞开心扉了。

“所以我想,那个孩子,”索尼娅吸了一口烟,叹息道,目光却意有所指,“那个在绞架下兼顾了宽恕与公正,那个敢向着伦巴冲锋,敢向着父亲挥剑的孩子,应该是有些指望的?”

那一瞬间,泰尔斯捏紧了“盟约”。

“指望?”泰尔斯机械地重复道。

索尼娅,她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在以后,还有更多的人会做同样的事,从某一个节点开始,与他交谈的人,言语里的算计与利益,目的与欲望,只会越来越多。

直到不剩下其他什么。

泰尔斯下意识攥紧了衣袋里的盟约。

但你知道的,泰尔斯。

这是必要的路,而这才是开始。

一个声音在心中对他道:你知道的,你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无论代价几何。

索尼娅笑着敲了敲泰尔斯的额头:

“我知道,你还不是复兴宫里的‘大人物’,暂时还不是,但好处是,你也来不及像他们一样,被什么鬼东西逼迫得‘身不由己’,还没变得像他们一样讨人厌。”

变成他们。

泰尔斯没有理会她放肆的动作,只觉得衣袋里的骨戒越发扎手。

她以为她知道,但她压根就不知道。

泰尔斯盯着她。

要塞之花笑道:

“总之,世道不会一成不变的,我希望你,事实上,是很多人都觉得你是……”

“但我不是!”泰尔斯下意识地喊出口来。

望台上安静了一刹那。

索尼娅被吓了一跳,她惊讶地看着呼吸急促的泰尔斯,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不是什么?”

但泰尔斯随即反应过来,懊悔地调整呼吸:

“抱歉,女士,我,我失态了,可能是晚上喝多了,精神不集中。”

他控制语气,强行挤出几丝笑容:

“我理解您对要塞防务的担忧,女勋爵阁下,但你也许不清楚我的处境……”

但他没能说完,就被索尼娅冷冷打断:“闭嘴。”

泰尔斯正待说些什么,但那一刻,要塞之花眼内精光慑人,突兀而锋利,让他开口忘言。

她正上上下下,细细地打量泰尔斯。

“告诉我,小子,你回王都多久了?”

少年怔了一秒。

“半年了吧,不记得了。很抱歉我失言了,但现在很晚了,女勋爵,我有些累……”

但要塞之花摇头啧声,再次打断他。

“落日啊,看来她说得没错,他们把你操得很惨。”

泰尔斯皱眉:

“什么?”

索尼娅朝天一笑。

“你知道吗,你现在就像你手下那个哑巴一样,戴着面具在说话。”索尼娅举着烟翘起嘴角,嘴角弧度依旧,眼中冰冷也依旧。

戴着面具……

泰尔斯闻言,沉默了一会儿。

“罗尔夫没法说话。”

“难道你现在不一样吗?”索尼娅很快反驳他,她冷冷一笑:

“你有多久没说过人话了?”

泰尔斯一时语塞。

“怎么,是被恶魔附身了,还是被女巫诅咒了?”

被女巫诅咒了。

泰尔斯咽了咽喉咙,强忍住摸向戒指的欲望。

【我将助你推动王国滚滚向前,剔除障碍,打破枷锁,为此,不惜一切。】

【很好,那就像我们谈好的那样,孩子,成为我的剑,去披荆斩棘,直到王国晏清。】

他深吸一口气:

“我,你不明白,索尼娅”

“你还没试过呢,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心烦意乱的泰尔斯大声打断她。

他呼吸急促,盯着拈着卷烟,好整似暇的索尼娅。

你不过听了几句传言,掂量够了局势,索尼娅·萨瑟雷,你就急匆匆地来回乡“拜访”我,仗着所谓的旧日情分,来说些意有所指的话,什么“北方有事”,什么“我能等”,什么“为将来准备好”,“你比较特别”,来轻描淡写地,夸夸其谈地,自以为是地……

泰尔斯调动起狱河之罪,竭力平顺着呼吸。

“你不知道,索尼娅,”泰尔斯努力不去想太多,他站起身来,想要尽量体面地结束对话:

“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给了你一把剑。】

“什么都不知道。”

少年恍惚地道。

【我,泰尔斯·璨星,我注定要成为你的敌人。】

什么,什么都……

【吾儿,你要实践你的诺言,挥出你的第一剑。】

索尼娅没有说话,她坐在泰尔斯对面,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任由手中烟卷燃烧。

但她的眼神,却让泰尔斯越发不安,想要回身躲避。

终于,要塞之花呼出一口气,望向头顶星空。

“你知道,当年我要来星湖堡应征卫兵的时候,俺娘那叫一个大惊失色啊,大惊失色,这词儿还是城堡里的嬷嬷教我的。”

泰尔斯回过神:

“什么?”

但索尼娅未曾理会他,只是自顾自幽幽道:

“而我到了这儿,他们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你走错路了,姑娘,后厨和织坊不在这儿,女仆招募也不在这儿。

“而当他们晓得了我是来应征卫兵的……”

索尼娅轻笑一声,情绪复杂:

“约翰是个开明的公爵,所以没有人胆敢直接说‘嘿,姑娘,你不适合这个,该回家去生孩子喂奶’。”

要塞之花回头问泰尔斯,意有所指:

“像不像现在?”

心绪不佳的泰尔斯皱起眉头:

“现在?现在什么?”

索尼娅冷哼一声。

“现在,没人敢直接跟你说:‘嘿,王子,公爵,北极星,你是新来的,身娇体贵又心慈手软,野蛮粗鲁又不解风情,不适合这工作,应该躺回床上去**,等学乖学精了,再乖乖等到你父亲传位’。”

身娇体贵又心慈手软。

泰尔斯的拳头下意识一紧。

索尼娅前倾身体,靠近泰尔斯,语气充满嘲弄:

“但他们都是这么想的,只是很多时候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而他们看你的目光还充满了怜悯和同情,能自我感动的那种怎么,你觉察不到吗?”

泰尔斯突然有股莫名的不忿:“我”

索尼娅眯起眼睛:

“以至于你自己,也开始这么想了,你个自以为是的小废物。”

泰尔斯听不下去,他深吸一口气:

“晚安,索尼娅,和你聊天很开心。”

但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索尼娅那嘲讽和鄙夷兼具的话语再度传来:

“取而代之的,是他们礼貌客气但话里有话,‘哦王子殿下,您当真是少年老成!’‘您已经做到了这个年纪的最好!’‘我们不能从您身上期望更多了!’”

索尼娅的语气黯淡下来:

“就像当年,那个招募官一边用古怪的眼神打量我,一边对我说‘哦,真是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一个女孩居然能有这般志气!’‘真该让那帮孬种男人们都来瞧瞧!’”

泰尔斯的脚步停了下来。

“而他们这么说,是因为你是新来的,因为你是个意外,按照常理你不该在这儿跟他们共处一室就像当年的我一样。”

要塞之花转身面向星湖上的星光点点,表情麻木。

泰尔斯没有回头,却喉头耸动。

“为什么说这些?”

“因为我知道这种感觉,”索尼娅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仿佛品味着由记忆酿成的美酒,“这种走进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面对所有你不习惯的、未知的障碍,却还要强装坚韧,步步向前的感觉。”

那一瞬间,泰尔斯微微一颤。

踏入复兴宫的感觉出现在他的记忆里冰冷,狭窄,压迫。

走进巴拉德室的场景也来到眼前人人一副笑脸,言语恳切,道貌岸然。

但是……

“而这偏偏是你对手们的地盘,是他们长久以来习惯了的战场,固定了的规则,是对他们有益却对余者有害的环境,”索尼娅出神地望着星光点点却也深不见底的星湖,“而我们,我们等于是以己之短,击彼之长,去迁就他们,去跟随他们,去搞那些你可能永远搞不来的‘老一套’。”

泰尔斯沉默了很久。

【谨慎,小子,你像我一样,低于他们,却也像你父亲一样,高于他们,而你又是从北方回来的,外于他们。】

那一刻,姬妮在王室宴会前对他说的话浮现心头:

【这就意味着,你从里到外,归根结底……不是他们。】

但是……

泰尔斯捏紧了衣兜里的匕首和骨戒,冷哼一声。

“让我猜,你要说的是虽然经历重重困难,但你还是成功了,你通过应征成了卫兵,在城堡里留下来了,是么?”

他转过身,看向要塞之花趴在望台上的背影。

“通过你的终结之力还是啥的,你强者得生,适者生存,展现了新人的实力,一鸣惊人,证明了女人不比男人差,在男人的场子里也能很出色?不止如此,你还做到了顶峰,惊掉了无数人包括约翰公爵的下巴,最后一路成为现在的王国三名帅之一,所以你现在要来向我灌鸡汤‘嘿,别放弃,你是坠吼的’对么?”

索尼娅没有答话,只是深深叹息,把手上的烟头在望台上按息。

泰尔斯讽刺地摇头:

“省省吧,这根本不一样。”

话音落下,泰尔斯再不犹豫,转身离开。

“他们说,女人不适合战场,”身后,索尼娅的声音由远及近,“所以,小心。”

狱河之罪涌起,泰尔斯皱起眉头:

“什么?”

但下一秒,他就感觉后膝一痛!

咚!

泰尔斯被扫倒,堪堪反应过来的他双臂撑地:

“你干什”

但惊怒交加的他甫一回头,就看见索尼娅的冷脸,以及在他眼前慢慢放大的军靴靴底!

砰!

狱河之罪疯狂咆哮,泰尔斯千钧一发间挡住了要塞之花的这一踹,震得他臂骨发麻,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

搞什么?

索尼娅的终结之力反馈到他的感官里,如不破的坚冰刚强,坚硬,势大力沉。

但他的好运到此为止了。

索尼娅的下一记膝击顺势而来,彻底击破他的防御。

泰尔斯只觉眼前一黑,立刻背部着地,被索尼娅跪上胸口卡住脖子,牢牢压在地上。

空留下狱河之罪疯狂流淌,却无能为力。

该死!

这差距……怎么会这么大!

“操你”

泰尔斯气急败坏破口大骂,但是随之而来的是要塞之花毫不留情的一记耳光!

啪!

这记耳光不可不谓火辣通透,不但将泰尔斯扇得头晕脑胀眼冒金星,更将王子的满腔怒火扇回嘴里,只剩喘气的份儿。

“小孩子不能说脏话,”死死压制他的索尼娅冷冷道,“别成天操来操去的。”

这个望台在城堡的中央位置,而守卫们关注的重点主要是外部的威胁(这也是泰尔斯挑选这里的原因),但尽管如此,打斗的声音还是传了出去。

“谁在那上面喧哗!”

稍矮一些的堡墙上亮起灯火,向望台上照来,一个泰尔斯极其熟悉的声音响起,正气凛然:

“站起来,举起手,把脸露出来!让我看见!”

索尼娅冷哼一声,膝盖一转,压住泰尔斯的脖颈(“该死,为什么又是脖子!”狂怒的泰尔斯)。

“老娘搁这儿操男人呢!”

要塞之花直起身子,露出半颗脑袋,吼声震彻城堡:

“你他妈有意见吗!”

言罢,她还低下头,毫不掩饰地对泰尔斯:

“叫啊,叫大点声!你这废物没吃饱吗!使出你吃奶的力气来!”

泰尔斯一面震惊,一面愠怒,无奈脖颈被压,张口结舌只能发出“额额额”的声音。

听见她的声音,堡墙上的巡逻者沉默了好几秒。

“啊,是萨瑟雷女勋爵啊!”

下一刻,巡逻者的声音变得温和又谄媚:

“误会,误会,都是误会哈哈!那个,那个,抱歉打扰啦!泰尔斯公爵让我来替他给您带个好……还请您温柔点哈!僵尸是我搭档,他虽然长得大块,但可能承受不住嘛您那强壮的……”

“滚!”索尼娅的吼声再度响起。

望台下,巡逻者的声音和他的灯火齐齐消失,一起消失的还有不少随他而来的璨星私兵。

索尼娅这才冷笑一声,稍稍松开泰尔斯的脖颈,低下头去:

“现在,没人再来打扰我们了。”

泰尔斯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憎恨自己的卫队。

他发誓,等他脱困,等待D.D的,将是后者想象不到的,人间最最恐怖的刑罚折磨。

狱河之罪不断汇聚上手臂,但少年就是无法突破要塞之花的封锁。

原本眼神冷漠的索尼娅看着他狼狈挣扎、涕泗横流的样子,突然咧开嘴角,吃吃地笑了。

下一秒,她松开膝盖,一把将泰尔斯从地上拖起来,靠上望台。

得到大赦的泰尔斯顾不上反击复仇,他痛苦地喘着气揉着胸口:

“你这个疯婆娘,你到底要,要,要干,干……”

“我搞砸了。”

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让泰尔斯的话戛然而止。

搞砸了?什么搞砸了?

泰尔斯喘息着,忍不住看向索尼娅。

“城堡卫兵的招募,我在入门测试就栽了跟头,使老了劲儿,也举不起某块配重石。”

索尼娅在笑。

但是这一刻,要塞之花脸上的笑容,却显得疲惫,辛酸,麻木。

毫无她纵横疆场,力拒北虏的大将风范。

她这副少见的表情,让泰尔斯不知何以回答。

“长跑测试也是,体能压根儿不合格。”

索尼娅毫无刚刚欺侮过王子的觉悟,她疲惫地转过身,跟泰尔斯并排坐了下来。

“还有射击,我勉强发着抖拉开了弓,但就是没法把箭射上靶子,还有读写我有没跟你说过,是城堡里的嬷嬷后来教我认字的?”

她定定地望着夜空。

“至于格斗,那就更惨了,我猜我更习惯挥着锄头打人,而不是穿着甲胄举着刀剑杀人,就连新兵蛋子都能把我撂倒。”

泰尔斯慢慢调匀了呼吸。

“虽然在干农活的人里我算一把好手,也算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悍妇,还曾挥着草叉跟野猪和土匪干架,但是在那些从各地赶来,舞刀弄剑的男人里……”

索尼娅幽幽道:

“总之,我搞砸了,在所有应征者里,我作为唯一的女性成绩垫底,是最差的。”

“我记得他们的目光和嘲笑……而我的所有努力,不过是徒劳无功地向他们再次证明:女人不适合战场,也许更不该当兵,没法做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

搞砸了。

泰尔斯的呼吸顿了一秒。

那一刻,威震西陆的要塞之花缓缓抬头,她迷惘地望着皓月星空,醉意仿佛重新回归到她的神经里。

“我所有的尊严,坚持,希望,都在走进陌生世界的那一刻,被血淋淋的现实击得粉碎。”

索尼娅扭头看向泰尔斯,露出一个与要塞之花的身份不相符合的虚弱笑容:

“就像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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