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2章 亲切(下)

我知道。

我知道这一天会来的。

自从十一年前定下那个判决开始,我就知道,这一天总会来临。

我少小离家,弃绝家业,一心钻研学问,只求终老书斋,未曾想竟有幸学以致用,经世济民,落日厚我如此,一世感恩无所憾。

然而人事繁复,纠结难分,非书斋之学可以道明。

四十余年来,我身当翡翠城大审判官,历战乱,经太平,行事不敢稍怠,为公未敢藏私,可忐忑与痛苦仍旧无时无刻不折磨着我,每当我放下判槌,脱下官袍,仍旧忍不住反复思量:

每一次阅案,我是否穷究案情,不留疏漏?

每一次审判,我是否超然中立,无偏无倚?

每一次发言,我是否思虑清晰,阐述得体?

每一次落锤,我是否对得起誓言和初心,既保卫了弱者的利益,也约束了强者的妄为,既维护公平,也不负法律?

这么多年来,我是否曾错判过案子?冤枉过好人?助长过压迫和剥削?

我是否曾让友谊和忠诚,让憎恶和怒火,让利害与得失,蒙蔽过我的判断,而我兀自不知,又或故作不知?

还是说,长年以来,我只是以大义欺骗自己,以官职掩饰自己,以权力陶醉自己,托庇于律法之下,为自己的个人好恶和自以为是找借口?

伦斯特和我,以及那么多有志于此的同僚们,我们一起打造的梦想之城,是否仍旧只是一厢情愿?

如果是,如果倾轧和毁灭不可避免,那以血和火,以冲突和死亡编织而成的未来,是否是城中万民,乃至世间凡人永恒的命运?

如果只有这样才能成就所谓的文明和进步,那所谓正义、道德和法律,是否仅仅是我们用以团结自身,聚集众望的工具?其意义在于欺骗大众,在于维护强权,在于服务统治,其价值有不如无,意义明未若晦?

那吾等所学所用所宗,与兵士手中长矛,与马匹身上鞍鞯,又有何异?

公义与公利,它们之间的界限,该在哪里?有权阐释它们的人,又该在哪里?

然而我老了。

思维不再敏捷,逻辑不再清晰,价值观念也渐渐过时,更兼寿终有日,无望求得问题的答案。

唯待后进得力,钻研日深,终得解我困惑,造福人世。

当年旧案遗证,悉存于此,蹊跷争议,皆在其中,虽千头万绪,有能之辈当可理顺,虽盘根错节,有德之主应能厘清。

惟莫多造杀孽,连累无辜。

我之卸任,在审遗案二十九件,行政庶务十五份,未复公文六篇,待阅信件十封,悉已标号别类,各留字荐人接手,如有不妥,望诸同侪共事多加体谅,照弼二三。

家中余财,计昔年伦斯特公爵所赠大宅一间,田地若干,藏书一万三千余,王家银行存条二百零六金,现钱三十金。

宅屋田地,还归翡翠城,藏书捐入南岸乃至星辰各有为学院。

(《论道有法》一书十卷,系吾离任前借自龙吻学院院长书斋,携至星辰,经年未还。若安格斯·热罗姆院长依旧在位,亦不必还。)

钱财各托于长子与长女分派,吾子秉节持重,吾女果决雷厉,既各成家立业,当捐弃前嫌,齐心协力,必能妥善。

家中管家仆役,留用则如故,不用则厚遣。

前院园丁七十有四,昔遇恶主,身落残疾,后院仆娘五十有五,年少遭拐,不知其乡,二人兢兢业业,侍家三十年余,吾家上下皆受其恩,当待之如亲,接济养老,不得稍怠。

我之一去,不论情状如何,子女、仆役、学生、同侪,乃至亲厚友人,受恩故旧,不必穷究追索,遑论报怨复仇,唯天年已至,命中当归而已。

我之丧葬,一不得劳师动众徒耗资费,二不得妄论其情扰乱视听,三不得收受公私上下唁金慰礼,四不得有违律法有碍城治。

我之遗体,不加棺椁,不立墓碑,不存龛盒,不停灵待吊,不置品陪葬,不留金覆目,烦请冥夜诸司长,遵星辰旧例,火化成灰,共发妻遗龛,撒落南岸之滨。

当年乘船赴任,牧海考验严酷,途中风浪不止,新婚夫妇大病连连;今我乘波归去,少女当还我此情,浪潮成歌,洋流为舢,送我与发妻漫漫归乡。

子女若念,考妣恒在海天之间。

至于我之魂灵,不求得见天国神使,不期与会发妻旧友,只望摆渡人公正尽责,虽无葬金相贿,但看在我平素待人尚算宽厚的份上,撑船平稳,速速到岸。

拙作三十一卷,托于学生友人,有用则存,无用则弃。

翡翠恩我,我遂奋身以报,我济鸢尾,彼当心念翡翠。

(落款)

梦安城生人,龙吻学院终身荣誉学士,翡翠城市民,莱妮丝·布伦南的挚爱与丈夫,约翰尼·布伦南,留字

继吾任者,烦请听我一言:

你被赋予绝大权力,因而必当小心行事,战战兢兢,日夜警思。

你被赋予绝大权力,因而当更大的强权笼罩而下,你有责任顶住压力,以维护弱小,守卫公平。

你被赋予绝大权力,因而当你失去它时,须得坚忍果断,一去不回,切莫贪心恋栈,自欺欺人,以致迷失心智,有负翡翠所托。

————

读罢这封特殊的遗书,泰尔斯放下信纸,看向眼前的一切:

稍显凌乱的书桌,散落一地的文件,翻倒的座椅,碎裂的酒杯,染污的地毯——以及遗体被移走后,用粉笔做下记号的命案现场。

“都仔细点儿!脚步放轻,动作放缓,尤其是那些被标号隔开的证物,别扰乱了现场!”马略斯的命令声响起。

清晨时分,布伦南审判官的宅邸,他生前的办公书房此刻人来人往,时不时传出啼哭和问话声,那是星湖卫队抽调出了一队人,正在本地警戒官和翡翠卫士的帮助下,仔仔细细地勘查案发现场:

孔穆托带着微笑跟警戒官们打交道,温声安慰闻讯赶来、哭得声嘶力竭的布伦南家属子女们,想要努力问出些信息;

哥洛佛观察着整个书房的布局,跟摩根低声谈论凶手可能是从什么地方闯入的;

D.D和伊塔里亚诺趴在书桌旁,翻动着上面的文件;

保罗站在被打破的窗前,眯眼看向窗外,他的对面,罗尔夫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感受窗外传来的阵阵冷风;

米兰达则神情专注地跪在地上,不放过地毯上的任何一点蛛丝马迹,偶尔起身来回踱步,测量不同地点之间的步距。

据说事情发生在深夜。

布伦南审判官像往常一样,在自己的书房里留下一盏灯,加班处理文件,然而宅邸里的看门人、守夜人、园丁和仆人们,包括住在隔壁的邻居一家,却都在同一时分沉沉昏睡,就连去提醒雇主入眠的管家也晕倒在走廊中,手上还攥着盛夜宵的托盘。

根据讯问,宅邸内外的大部分人都做了不同程度的噩梦或美梦,梦中场景栩栩如生,让人难辨真假,梦醒时有人恐惧,有人羞耻。

可当管家悠悠转醒,意识到不妥,唤人撞开无人应答的反锁房门时,布伦南审判官已经倒在书房里,永远失去了呼吸。

据说他去世时双目圆睁,表情痛苦,而书房里的大落地窗被人以暴力击碎,门户大开,只余寒风瑟瑟。

“暴力闯入,谋杀命案,令人昏睡,梦境难辨真假,”泰尔斯紧皱眉头,转向破碎的窗户,刺骨寒风侵袭而来,直扑他的脸庞,“邪祟呢喃,又是‘他’做的?”

公爵发话,全场安静。

马略斯挥了挥手,温声软语地让警戒官和卫兵们带着啼哭不止的管家和逝者子女(“他曾为无数人寻得了公正,也请殿下务必为他寻得。”)离开房间,只留下星湖卫队的自己人。

“看上去很像,”米兰达从地上站起来,她点点头,心知肚明殿下所说的人是谁,“只可惜,没有目击者。”

“有没可能是其他人?”哥洛佛回头问道。

窗边的罗尔夫拍了拍手掌,吸引了大家的注意,但他只盯着泰尔斯,手势翻动:

【不,就是他。】

“你怎么知道的?”泰尔斯问道。

罗尔夫按了按自己的心口:

【直觉。】

众人来回观察,齐齐皱眉,米兰达来回对照,却仍然对哑巴和殿下之间的谜语一头雾水,而D.D在另一边,照猫画虎地模仿着罗尔夫的手势,不时摇头晃脑,似有所得。

“无论如何,遗体没有明显外伤,已经送去警戒厅检查,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负责和警戒官对接的孔穆托补充道。

泰尔斯垂下头,重新看向手里的信纸。

“那这封遗书又是怎么回事?”

这封遗书落笔随兴,写满了主人的悔恨与愁绪,释然与解脱,谜团重重,却又耐人寻味。

孔穆托咳嗽一声:

“几天前,布伦南先生把一枚钥匙交给了最信任的学生,说是他近日有恙在身,一旦不能履职,便立刻把东西交给王子殿下。”

“我?”

泰尔斯不禁愕然:

“什么东西?”

孔穆托指了指布伦南的书桌,上面摆放了无数文件:

“我正准备汇报殿下来着,布伦南的学生闻讯赶来,哭着用钥匙打开了他书房里的保险柜,最上面的是审判官身故后的事项安排和工作交接文件,私人信件,中间就是这封遗书,以及底下的……”

“落日啊,这是,”凑到书桌前的D.D忍不住开始翻阅文件,一开口就是惊呼,“当年南岸公爵遇刺一案的原始案卷!”

所有人尽皆一惊。

马略斯看向泰尔斯,后者沉吟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于是星湖卫队的几人齐齐上前,小心翼翼地把保险柜里发现的文件一份份摊开,分别察看。

“小心点,这些纸张都有些年头了。”马略斯拿起一份卷轴,提醒众人。

“但仍然保存得很好。”哥洛佛摊开一份文件。

众人七手八脚,在马略斯的指挥下分派任务,阅读文件,一时只闻文件翻页和卷轴卷动声。

唯有泰尔斯坐在原处,反复阅看大审判官留下的遗书,面不改色,却心情复杂。

【当年旧案遗证……虽盘根错节,有德之主应能厘清……】

泰尔斯捏紧了这封信,从文字里所展现的人物形象,回想老布伦南的音容笑貌,以及自己初到翡翠城时,那匆匆一瞥却印象颇深的一面之缘。

作为翡翠城里最受人尊敬的老审判官,他把这些东西,把如今翡翠城政治风暴中最关键的钥匙,留给了我。

一个与翡翠城无关,甚至可能对它意图不轨的外来者。

为什么?

泰尔斯目光恍惚,渐渐出神。

几分钟后,米兰达打破了沉默。

“所以,布伦南就是当年的主审官之一,负责索纳子爵弑兄的案子。”

托莱多一份一份文件地往下翻,表情越发惊疑:

“而这些文件,这是警戒厅的出勤表、案发记录,查案日志……还有提审存档、证物证词、结案报告……到审判厅的庭审文书,审判官们的讨论记录,与空明宫的文件往来,甚至是当年翡翠城的天气和收成记录,土地交易和资产留档,应有尽有……”

“正是我们现在查旧案所需要的一切。”马略斯看向泰尔斯,若有所思。

众人纷纷对视,情绪复杂。

“有些是抄本和复件存档,有些甚至,甚至可能就是原件,”传令官托莱多细细检查着每一份文件的用纸和字迹、印章,“这个审判官,他违反规则,把这些东西放在自家保险柜,私自保存了十几年?”

“为什么?”

“像那个辩护师斯里曼尼一样,”哥洛佛有感而发,“翡翠城出事后,布伦南有预感轮到自己了,于是提前做了准备。”

“远比斯里曼尼更早,”米兰达补充道,“这些文件都是十几年前的……当年索纳自杀,案审一结,布伦南便知终有一日将有人找上门来,翻查当年旧案,于是未雨绸缪。”

D.D挠了挠下巴。

“这么说,当初索纳子爵被判犯下弑兄大罪……真的有问题?”

“他是第七个——洛桑二世顺着名单,一个个找上他们,”米兰达肯定道道,“这事还远没有终结。”

“那个该死的劳什子血色鸢尾,叫什么费德里科还是菲德雷克的,”摩根狠狠道,“洛桑二世是他的人,这一定是他指使的,即便被关起来——回去揍他一顿就知道了!”

“如果是别人指使的呢,”默不作声的保罗突然开口,“须知,费德里科也只是棋子。”

众人齐齐一凛。

“够了。”

马略斯放下一份证人文档:

“孔穆托护卫官,跟警戒厅叮嘱一声,这些是殿下进行仲裁的重要证据,我们全部打包带走。回宫再细细察看,不能放过每一条线索。”

泰尔斯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推断,望着手中遗书,眉头越发深锁。

咚咚咚——罗尔夫敲了敲桌面,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哥洛佛凑过来,顺着罗尔夫的手指低头,又在保险柜里掏出一捆文件,摊上桌面:“不止是案件记录,殿下,看看他留在保险柜上层的东西。”

“这是什么?”

D.D凑过来,拿起最顶上的几封信件。

“哦,这是他年轻时写给老婆的情书,厚厚一沓,感人又肉麻,啊,真好。”

多伊尔笑容复杂,旋即看向之后几封:

“还有以前他父亲写来的绝交信,看来某人跟家里不对付,放着偌大的祖业不要,净身出户离家出走……学院院长的训斥信,似乎是对布伦南帮助学生们抗议龙吻学院制度压迫的惩罚,啊,看来跟上司也搞不拢……还有学生们的感谢信,嗯,至少他对后辈们挺好……当然最多的还是,哦,这里!”

D.D话语一顿,把一沓信件亮给大家。

“这些是当年……布伦南还在安伦佐公国的龙吻学院做学问时,伦斯特公爵写给他的信件?”米兰达翻开其中一封。

“几乎每封信里都是老公爵跟他的激烈讨论,一来一回,一往一复,涉及历史和时事,法律和法理,城市建设和统治制度,谈天说地无所不包,每封信最后老公爵都嘘寒问暖,情真意切地邀请布伦南来翡翠城任职。”

保罗翻开一封又一封信,草草读完,传给下一个人:

“看日期,应该持续了好几年。”

“于是盛情难却之下,布伦南被感动了,动身出发前往翡翠城。”哥洛佛拿着其中一封长信,跟众人一起还原遇害审判官的人生轨迹。

“唉,高薪跳槽,活少钱多,还受人尊敬,换了我也愿意啊,”D.D叹了口气,随即在众人的奇怪眼神下反应过来,面如土色,连连挥手否认,“额,我可不是说我啊,殿下,我是对现在的工作很满意的!您领导有方,星湖堡又舒适宜人……刚刚我是说这个老审判官啦……”

但泰尔斯的注意力全在布伦南的遗书上,没有理会他的辩解。罗尔夫把又一捆信拍到D.D怀里,连同他的啰嗦解释一起摁住。

此时,阅信的米兰达突然出声:

“而哪怕他到了翡翠城,跟老公爵的信件也没有断过,口吻就跟多年挚友一样。”

“大家看,这是布伦南正式成为翡翠城审判官的任命状,上面有老公爵的亲笔签名和印戳,”涅希惊异地拿起一张画框,里面装着一页工整华丽的文件,上面盖着显眼的鸢尾花印章,“看来他对它很看重,还裱起来了,多年来精心保存。”

“人生幸事,莫过于得遇知己,才有所用,”保罗叹息道,“而他两样都占了。”

“不全是,”涅希仔仔细细地抱着画框,研究上面的每一处纹路,“在这份任命状上签名的不止老公爵一人,底下还有。”

顺着他的手指,众人凑近一看:

“拱海城子爵,索纳·凯文迪尔?”

涅希点点头,洋洋得意。

“这么说,布伦南上任也是经过索纳同意的,他们关系还不错?”D.D挠着下巴,寻思着殿下把他刚刚那番“高薪跳槽”的话听进去了多少。

“恰恰相反。”

众人转过身,米兰达亮出手里的两封信,递给大家。

“看这两封,似乎布伦南曾经跟索纳子爵共事过,合作审理一桩农民聚众暴动案……”

“起义,暴动,”摩根念念有词,“血色之年之前,王国到处都是。”

米兰达看了他一眼,继续道:“似乎索纳坚持把人犯全部送上绞架,以儆效尤,布伦南则主张从犯不究,主犯流徙,双方争执不下,彼此对立,几乎影响翡翠城的政治运作。”

D.D接过信件,边读边皱眉:

“而老公爵少见地严厉批驳布伦南……说索纳子爵既非不问缘由草菅人命,也非冷血无情不恤民众,只是非常时期不得不用非常之法……还让布伦南别再说什么‘索纳掌权,南岸必出大祸’的浑话……而他也会训斥亲弟弟,让他多了解了解民间疾苦,尊敬大审判官的权威和专业……”

“疏不间亲,身为一个千里赴任的外国人,居然敢指摘主君的亲弟弟,这个布伦南确实有种。”保罗若有所思。

“不止是有种,”马略斯少见地感慨道,“更是忠诚。”

米兰达拿起第三封信件:

“最后似乎还是老公爵折中下令,把主犯关去了白骨之牢,从犯罚金判刑,逼着两人妥协,重归于好——至少是明面上。”

众人接二连三地检阅布伦南的信件。

“所以总结一下,布伦南跟老公爵本人关系深厚,甚至是知己知交,但他跟索纳关系不好,甚至可说是恶劣,意见时常相左,到了彼此攻讦,需要老公爵居中调和的地步。”

D.D讽刺一笑:

“而别忘了,当年,偏偏就是布伦南负责审索纳弑兄的案子。”

“把这些信也一并带走,”马略斯坚定道,“它们被留在这里一定有原因——殿下?”

众人安静了一会,齐齐看向王子。

泰尔斯蹙起眉头。

原本他被翡翠城的困局闹得焦头烂额,尝试着跟詹恩达成妥协,在这件案子上放他一马,换取稳定,但是现在此案一出……

“外面怎么样了?”泰尔斯慢条斯理,收起布伦南的遗书,“整个翡翠城,是怎么看这起命案的?”

马略斯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米兰达、保罗、哥洛佛、D.D、涅希……所有人彼此对视,不敢说话,最终还是马略斯咳嗽一声:

“布伦南审判官德高望重,殿下,人们……很关心。”

得,懂了。

泰尔斯自动过滤掉马略斯言辞里的修饰,无奈叹息:

“很好,这么说现在翡翠城群情激奋,万众瞩目,人人自危……”

众人面面相觑。

“再加上形势一天比一天糟,我想打个马虎眼,不往下追查旧案……都不可能了。”

遑论跟詹恩达成妥协。

偏偏在这时候,还真是巧啊。

泰尔斯握了握衣兜里的廓尔塔克萨,寻思着又要渡过怎样艰难的一天,就在此时,孔穆托回来报告。

“殿下,警戒厅的验尸报告来了,初步判断是:布伦南乃……咦,服毒而死?”

泰尔斯一愣。

“什么?”

众人也齐齐一惊:“服毒?”

“服什么毒?哪里的毒?”马略斯面色一变。

就在此时,D.D的声音突然从书桌对面响起,惊喜不已:

“天啊,这是安伦佐公国的那批646经典限量窖藏酒!为了庆祝格斯特家的‘倾世三姝’出嫁而特意酿制下窖的!啊,看图案,这瓶是西尔莎版!”

在所有人惊疑的目光下,多伊尔激动地打开桌上的酒瓶,把鼻子凑到近前,沉醉地嗅闻酒香:

“居然自己偷喝!啧啧,以这酒在市面上的流通价格,你说这老头没有贪污,反正我是不信——”

泰尔斯顿时色变!

呼!呼!

说时迟那时快,米兰达身形灵巧,赶在所有人前面,人影一晃翻过书桌,劈手夺走D.D手里的名贵酒瓶!

“诶别啊我就闻闻——”

而另一边,哥洛佛的身影如小山般压来,将多伊尔狠狠掼倒在地!

“蠢货!”

米兰达脸色铁青,隔着手套将瓶盖塞回酒瓶,压紧压实,再将它重重地扣回书桌!

“怎,怎么了?哪里不对吗?”

被压在地上的D.D意识到不妥。

马略斯眼神一动,库斯塔很有经验地抽出一块布,把那瓶酒结结实实地包起。

米兰达怒哼一声,谨慎而快速地摘掉自己的手套,把它们扔在地上,也小心翼翼地用布料包起。

D.D看着女剑士的动作,又看看那瓶酒,瞪大眼睛:

“服毒!你是说,这酒里就是他服的毒!”

众人没有回答,只是表情古怪地望着他。

D.D面色大变,连忙从哥洛佛的兜里抽出手帕,死命地擤鼻涕,似乎想把刚刚吸进去的酒香擤出来,同时连滚带爬挣脱压制,离那瓶酒能多远就多远。

“去看看他,”泰尔斯皱起眉头,“然后记得罚他,让他长长记性。”

马略斯目光阴沉,点了点头。

“好了,别哭了,只是闻闻味儿,这么点量没事的,就是吓着了,”伊塔里亚诺遵令上前,为D.D检查鼻子,“你知道你有多幸运吗?要是孔穆托晚来一会儿……你别抠了,都出血了!”

不理会D.D在那边感激涕零地感叹自己命中有幸,得渡大劫,泰尔斯重新回到当前,望着那瓶被布包起的酒:

“这么说,老布伦南不是被洛桑二世谋杀的,而是自己在书房里,服毒自尽?”

马略斯也皱起眉头,众人面面相觑。

“不,我想,洛桑二世确实来了。”

米兰达重新戴上新手套,若有所思:

“但是出于某些原因,他没能拿捏住那位见多识广,处事老辣的老审判官。”

众人看向女剑士。

只见米兰达缓缓踱步,走到书桌对面,拍了拍倾倒的客座。

“根据房里的痕迹,我想,洛桑二世发动异能,无阻无拦地闯进来后,他来到布伦南的书房,就坐在这个位置,坐在书桌对面,开始为当年旧案,审问老布伦南。”

米兰达踱步到书柜前,测算着距离:

“也许因为过度自信,觉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耄耋老人不会对他造成威胁,所以洛桑二世甚至没有绑缚布伦南。”

“以他的异能,绑不绑缚都一样。”摩根不爽道。

“骑士风度。”马略斯突然道。

“什么?”米兰达一愣。

马略斯看向大门。

“除了布伦南本人,整座大宅里没有人受伤,甚至没有血迹和打斗的痕迹,连看家狗都睡过去了,”守望人眯起眼,“由此可见,他也没有为难和折磨布伦南。”

泰尔斯闻言目光一动。

“不可能!”

另一边,差点英年早逝,于是心有不甘的D.D一遍遍擤着快干掉的鼻子,一边不忿地道:

“我还记得那个无辜的情妇,她死前的表情——他折磨她,任她的血在床上流干,就为了拷问她情夫。”

D.D又擤了一次鼻子,这才把手帕还回去,哥洛佛忍着一脸恶心,友好地示意他可以自己留着。

“到头来,老头子教出个杀人不眨眼的畜生,先杀同窗,再杀无辜,”多伊尔闷闷不乐,把手帕装回兜里,“去他妈的骑士。”

听着这番话,众人思绪各异,泰尔斯咳嗽一声:

“米拉?”

米兰达点点头,继续踱步,来到书桌前,指了指上面的一个空酒杯:

“老审判官清醒过来,看见洛桑后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于是他一边风度沉稳地与杀手周旋,争取时间,一边走到书柜前,打开了这瓶事先——也许是珍藏多年的毒酒。”

众人看向那瓶被裹起的名酒,惊疑不已。

保罗啧声道:

“心知在劫难逃,干脆自我了断?”

“真有种。”摩根的评价简洁有力。

“不止,看这儿,”米兰达走到角落,指着躺在角落的一个空酒杯,“第二个杯子。”

泰尔斯目光一变。

“对,布伦南大人,”米兰达叹了口气,看看桌上地下的两个杯子,“他不仅仅是自己喝,甚至还试图邀杀手共饮。”

众人齐齐一惊。

“落日在上,这老头子不止是有种,还是条硬汉。”听到这里,摩根也忍不住变色。

哥洛佛看着布伦南倒下的位置,摇摇头:

“可惜没有成功。”

“不,他成功了!”

出人意料,竟然是D.D趴在地上,带着嫌恶和小心,仔仔细细地打量第二个酒杯:

“这是玻璃杯,两个杯子上都有唇印——杀手肯定喝了酒!”

D.D双眼放光:

“洛桑二世,他中毒了!要命的剧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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